第38章
遊廊昏暗難走,隻有頭頂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亮。
幻境與現實層層交疊,晃得人頭暈眼花。即便柳遙已經來過一次了,也依舊花了許多力氣才終於找到正確的路徑。
剛走到一半,柳遙忽然感覺身後傳來劇烈的震動,緊接便是一聲仿佛什麽東西忽然炸開的聲響。
“怎麽了?”柳遙嚇了一跳。
“可能是那兩個紙人將門撞開了,”田鈺也被嚇得臉色發白,用力將柳遙拉住,“快點走,再被它們抓到就麻煩了。”
柳遙環顧四周,他倒是也想快點離開,隻是剛剛走神的那一瞬,他好像又找不到原來的路徑了。
眼前的遊廊雖然外表相似,但無論長度也好,朝向也好,都再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柳遙看得頭暈,卻隻能晃了晃腦袋,繼續努力辨別方向。
“又繞回來了。”不知過了多久,田鈺停住檢查了下石柱上的標記,眉頭緊皺。
“或者換一條路走吧。”柳遙已經徹底暈了,每次他馬上就要分清方向時,總會發生點什麽事情將他打斷。
多來幾次,柳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永遠也無法從這裏走出去了。
“我記得這邊離祭英堂已經很近了,多換幾條路走一走,說不定就能撞見了。”
“沒那麽簡單,”田鈺艱難搖頭,“這附近應當是有什麽能幹擾到我們的東西,單純靠碰運氣是找不到的。”
隻是幻境也就罷了,怎麽還有其他的幹擾,這要找到什麽時候。
柳遙無奈望天,甚至想自己不如幹脆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好了。
反正他祭品的身份還沒有解除,殷月離察覺到不對應該很快就能找過來。
但轉念想又覺得不行。
畢竟他是自己主動找的裏正和田鈺,且如今還被人領進了陵墓。如果不小心被誤會了什麽,可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柳遙忽然瞧見頭頂上一盞熟悉的燈籠,那燈籠上畫著紅色的梅花,筆觸細膩,正是殷月離之前親手畫下的那一個。
柳遙認真看頭頂的燈籠,忽然朝旁邊邁出了兩步,接著轉身望向旁邊。
“往這邊。”柳遙伸手拉住田鈺
。
田鈺被他拉得一個踉蹌,連忙穩住身形,“別亂走,等下走丟了就回不來了。”
“不會丟,”柳遙指了指頭頂的方向,“之前跑太急了沒發覺,這上麵的燈籠一直都沒有變化,跟著燈籠走,應該就能找到地方了。”
田鈺跟著抬起頭,頓時驚訝。
的確,雖然因為幻術的影響,整個遊廊的路徑都是亂的。
但掛在最上麵的燈籠卻始終沒有改變過方位。
且那些燈籠圖案各不相同,隻要以燈籠的位置做參考。即便找不到正確的方向,應當也不會繼續迷路了。
“這些燈籠是?”田鈺心底隱隱有了些猜測。
“都是他畫的。”柳遙道。
柳遙自己也畫了一些,不過並不在這邊。
果然,田鈺舒了口氣,燈籠上的圖案是那人所畫。
所以怪不得不會受到正殿本身的幻術影響。
憑借模糊的記憶,趕在體力徹底耗盡之前,兩人終於趕到祭英堂麵前,推開大門,濃重的香燭味道頓時充斥在鼻間。
柳遙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成親那日,白色的綢布層層垂落,遮住了房間深處的事物。
不過也好,終於要離開這裏了,柳遙覺得等出了陵墓之後,自己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頓,把在這裏耗費的體力都補回來。
羊肉湯,蹄花湯,醬香鴨,酥骨魚,清炒時蔬,香煎豆腐。
柳遙腦補著等下要吃的大餐,努力尋找出口的方向,沒留意田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擺放牌位的長桌麵前。
“這應當就是祂的牌位了吧?”田鈺走過去,將最前麵的一塊木牌拿了起來。
木牌很重,是用上好的楠木雕刻而成的,正麵用紅筆寫著「惠敏親王殷月離之位」幾個大字。
“什麽?”柳遙剛找到類似出口的地方,聞言回過頭去。
“拿著,”田鈺將牌位塞給他,“裏正說的那個符文你還記得吧,用血把符文寫在這後麵,從今往後你就徹底自由了。”
“我已經說了不……”
柳遙隻感覺抱了塊燙手山芋,正要把牌位重新放回原處,忽然聽見身後大門傳來吱呀一聲響。
大門被推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安靜站在門外,平靜
望著柳遙手中的牌位,血色的眸子裏藏著濃濃的失望。
被誤會了。
柳遙瞬間抽了口涼氣,下意識將牌位藏在身後,“月離,不是。”
“糟了!”
田鈺也被眼前的變故嚇住了,拽住柳遙就往屋內跑去,跑到長桌後麵的時候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用力拍在了腳下的磚石上麵。
「轟」的一聲巨響,磚石瞬間碎裂,帶著兩人直接向深層墜了下去。
地麵堅硬,柳遙被摔得七葷八素,還沒等反應過來,就再次被田鈺硬拉著往地道深處逃命。
“不對,”柳遙試圖停住腳步,“等一等,你先把我放開!”
柳遙忍不住鬱悶,他就應該早點和殷月離解釋清楚,而不是一直拖延到現在。
剛剛那樣的場景,對方估計真的以為他要逃走了吧,柳遙頭疼得不行,也不知道後麵該怎麽收場。
身邊田鈺卻顯然誤會了他的用意,目光堅定道:“你放心,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丟下你自己逃走的!”
柳遙:“……”
求你了,快點丟下他自己逃走吧,再跑下去,他說不定真的要沒命了。
相識這麽久,柳遙頭一次發覺自己的好友居然如此說不通,明明他已經表達過了不想離開的意願,可對方就仿佛沒有聽見般,繼續一意孤行。
並且力氣還大得驚人。
柳遙簡直欲哭無淚了,他一個做慣了農活的人,居然絲毫也拽不住對方,隻能被硬拖著一路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田鈺終於找了間石室,也顧不上探究裏麵到底有什麽,用力將柳遙推進裏麵,反手關上石門。
半晌,四周安安靜靜,除了兩人的呼吸外幾乎聽不見一點聲音。
“好了,祂好像沒有再追過來了。”田鈺鬆了口氣,從懷裏取出火折吹亮。
柳遙也累得不行,隻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跑過這麽遠的路,正想把事情和田鈺說清楚,忽然聽見身邊人發出一聲驚呼。
“快看那邊!”
火光微弱,順著田鈺所指的方向,柳遙很快看到一麵巨大的石壁,上麵花紋繁複,似乎畫著某種特殊的圖案,一直蔓延到黑暗的深處。
柳
遙呆站在原地,像是被眼前的石壁震撼。
“是壁畫,”田鈺舉著火折靠近石壁,打量最上麵的圖案,“似乎是兩軍交戰的場景。”
柳遙疑惑,也跟著望了過去。
他們此刻所在的應該是整幅壁畫的中段。
田鈺仰著頭,眼眸被火光照亮,一邊驚奇一邊感歎,不自覺帶著柳遙往更深處走去。
“你看這裏,”田鈺腳步加快,語氣也帶了些興奮,“黑底白紋,這是大承軍隊的旗幟,還有對麵那個狼頭的兵器銘文,應該就是羌吾的士兵了。”
柳遙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田鈺說的沒錯,壁畫上的圖案惟妙惟肖,所描繪的正是大承與羌吾兩軍交戰時的場景。
羌吾騎兵眾多,手持彎刀麵容凶悍,將身著鐵甲的大承士兵殺得節節敗退。
“這上麵畫的好像是幾十年前的事情,”田鈺湊近壁畫仔細查看,“我記得曾聽人說過,那時候先皇登基,朝廷重文輕武,邊關積弱,連個像樣的將領都找不到,隻能用財物安撫周邊的小國。”
“可惜,羌吾人天生好鬥,根本是喂不熟的野狼,前頭剛迎娶了和親的長公主,轉頭就趁邊關守軍不備,帶著大批人馬打了進來。”
柳遙點點頭,關於這一段他之前已經聽吳向臣講過,可比起大承與羌吾之間的恩怨,他倒是更想知道和殷月離有關的事情。
整幅壁畫內容龐雜,並不是完全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柳遙向前走了一段,卻並沒找到有關殷月離的部分,反而看到幾幅十分詭異的圖畫。
最頂端的畫麵中央描繪著幾名衣著古怪的羌吾婦人,手裏高舉著狼頭杖,低頭在月色下念念有詞,無數羌吾百姓表情虔誠地伏跪在火堆四周。
忽然,黑暗騰起,吞噬了半空的圓月,所有草木枯萎,活著的人倒在地上,而死去的屍骸卻從墳墓中爬了起來,在那群婦人的引領下繼續圍著火光起舞。
“這是羌吾的嚓瑪婆子。”田鈺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蒼白的麵孔在火光裏明滅不定。
“那這些黑影呢?”柳遙問,直覺這些黑影應該是與殷月離有關。
“那是羌吾信仰的一種凶神,或者說邪神也可以,”田鈺輕聲道,似乎帶了點微不可察的
歎息,“希什維爾,意思是月亮的陰影。”
“祂是寂滅之神,是混沌與虛無之神,所有月光籠罩的地方都是祂的國度……在那裏,活人會死去,而亡者將會複活,一切與生死相關的界限都會化作虛無。”
田鈺的聲音有些飄忽,柳遙卻莫名升起了一陣寒意。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到時整個世間都會大亂吧。”柳遙艱難道,試圖緩和氣氛。
“別管壁畫了,先想辦法離開這裏吧,”柳遙盡可能柔聲道,“你先走,我幫你攔著他,他應該不會傷害我的。”
“為何會大亂,”田鈺根本不聽柳遙說話,反而轉過頭來,定定注視著他道,“你不覺得這是件好事嗎?”
“這世間原本就有許多不合理的事情。為什麽人會死去,為什麽人死後便再無法複生,為什麽一個人明明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一直記著他,卻永遠也無法相見。”
“田鈺。”眼前人的表情已經接近癲狂,柳遙忍不住急道,幾乎以為他是被什麽迷惑了心智。
“你到底怎麽了?”
田鈺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道:“就比如先皇,分明氣數已盡,卻偏偏無法放棄大好江山。所以逆天而行,使用禁術讓神明投生於自己的血脈後代之中,最終滅了羌吾。”
“他既然能成功,我一定也可以,我不要江山那麽大的東西,我隻要……”
柳遙越聽越覺得不對,剛想上前將他拉住,忽然注意到田鈺的衣領掀開,露出頸後幹淨的皮膚。
幹淨?
柳遙猛地睜大眼睛,不對,田鈺和他一樣,後頸上都該有小哥兒特有的花印才對,怎麽可能如此幹淨。
“你不是田鈺,你是誰?”
柳遙腦海空白,怪不得,怪不得田鈺會忽然知道這麽多的事情,且一路上都態度古怪。
那真的田鈺去哪兒了,會不會已經被對方滅口了。
“你是怎麽發現的……哦,”假田鈺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忽然笑了下,“原來是這個,的確是我疏忽了。”
“不過我是誰不重要,”沒有給柳遙任何逃跑的機會,假田鈺一把將他提起,用力推向旁邊的縫隙,“重要的是現在時機還未到,多謝你帶我到這裏來,我們以後有機會再相見吧。”
那縫隙原本是壁畫與壁畫間的接縫處,眼下卻瞬間敞開變大,帶著柳遙和他懷裏的牌位一起摔了出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撞到地麵的時候,忽然有人將他一把攬住。
黑暗中,血色的眸子帶著從未有過的冷意,先是望著那道裂縫,隨即轉向柳遙這邊。
“真可惜,他丟下你自己逃跑了,你不覺得難過嗎?”
柳遙:“……”
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