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晌午街頭,陽光和煦,明亮的光線暖暖照在身上,柳遙卻沒來由感覺背脊一涼,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心底唯一的念頭,就是他剛剛和裏正碰麵這件事已經被殷月離發現了。
柳遙滿心絕望,連自己之後的死法都想好了。
先前他隱藏得很仔細,對方應該還不清楚他已經恢複神智的事。
一旦事情暴露,他就再沒有逃離的可能了。
不過柳遙很快穩住了心神,剛剛他和裏正的交談都是在後院裏麵,酒樓的客人不少,又有祈福的道士在四周走動,吵吵嚷嚷的,隔了那麽遠應當聽不到他們的談話才是。
而無論如何,隻要那些對話沒有被殷月離聽見就好。
柳遙屏住呼吸,走到那頂油紙傘下麵,挽住對方的手臂,裝作不解問道。
“這麽晴的天,一點雲彩都沒有,你打著傘來做什麽?”
殷月離平靜望著他,眼眸深黑如墨,沒有回答,反而望向酒樓後院的方向。
“剛才與你見麵的那人,是誰?”
果然被發現了。
柳遙心跳得飛快,卻還是露出淺淺的酒窩,按照之前想好的說辭道,“哦,那是刑叔,全名叫刑傅林,是如今九橋村的裏正,我昨日碰巧撞見了,就想著今天去找他問點事情。”
殷月離不清楚九橋村的裏正是誰,但隱約記得有刑傅林這個名字,知道對方應該和柳遙是同一個村子的人。
“問什麽?”殷月離道。
“我有一個朋友,叫田鈺的,前段時間不知什麽緣故忽然出了遠門,”柳遙不敢與他對視,隻能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襟,“問了其他人都說不清楚去了哪裏,我有些擔心,所以想著裏正會不會知道點什麽。”
“不過還沒來得及問,刑叔一家正準備要吃飯,我就自己先回來了,想著等明日空閑了再過去問問。”
田鈺?殷月離思索片刻,這名字他有些印象,的確是柳遙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沒錯。
“那個,外頭天冷,我們還是先回茶坊去吧。”
柳遙擔心繼續說下去露餡,連忙轉移話題。然而話還沒等說完,忽然瞧見街道對麵走過一個熟人。
那人個
子瘦小,穿著杏色的衣裳,神情有些慌亂地左顧右盼,中間還與一名道士撞在一起,像是也要往酒樓後院的方向趕去。
是田鈺!
柳遙倒吸了口涼氣,兩隻眼睛都瞪圓了。
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不但見到了裏正,就連許久未見的田鈺也跟著回來了。
回來也就算了,為什麽偏偏是現在!
“怎麽了?”殷月離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對,下意識也要回過頭,卻被柳遙一把拉住。
柳遙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上,按照之前的猜測,田鈺應當也是知道一些真相的。
所以才會幾次想要提醒他,甚至在成親之前送給他那枚三角形的平安符。
田鈺的膽子並不比他大多少,若是這個時候讓兩人碰麵,難保田鈺不會在殷月離麵前露出破綻,到時候就真的要命了。
殷月離不解望著他。
“忽,忽然想抱抱你。”柳遙尷尬微笑。
殷月離目光困惑,卻依舊伸手將他攬住,“在撒嬌?”
柳遙臉頰漲紅,隻能點頭,埋在對方肩上拚命祈禱不遠處的田鈺能快點離開。
好在田鈺速度很快,環顧四周之後,幾步便轉進了酒樓後院,柳遙提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他狠狠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輩子的驚嚇都要在剛才用完了。
隻可惜,柳遙並沒有能放心太久,就在他將殷月離拖住的空當,田鈺像是和後院裏的刑傅林發生了什麽爭執,兩人撕扯著一路吵到了門外,引得酒樓客人紛紛圍觀。
聽見背後的吵鬧聲,殷月離舉著油紙傘微微皺眉。
柳遙頭皮發麻,隻好繼續將身邊人抓緊,思緒轉得飛快。
“那個……我最近,一直在忙著茶坊的生意,早上多虧徐伯提醒我才發現,這些天的確是有些忽略你了。”
殷月離低下頭,認真聽他說話。
「砰」的一聲響,仿佛是某個重物落在了地上。
殷月離又要回頭,就被柳遙直接伸手摟住。
“你也是因為這個才連續幾天過來接我的吧,抱歉,我以後會盡量減少去茶坊的時間,多在家裏陪著你。”
聽到「多在家裏陪著你」幾個字,殷月離稍稍轉回了注意
力,隻是麵色依舊不解。
吵架的聲音戛然而止,田鈺和刑傅林兩人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景,全都僵立在原地,一齊露出驚恐的表情。
“對了,”柳遙抬起頭,紅著臉再接再厲,“不用等明天了,莊園裏還有幾個能用的池子。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兩人使用,不如我們今晚就一起泡湯泉吧。”
殷月離微微挑眉,濃黑的眼眸漫過一絲血色,徹底無視了身後的熱鬧。
“怎麽,今天不累了?”
“不,不累。”柳遙垂頭小聲道,發現田鈺和裏正終於連滾帶爬地跑回了院子,心底默默流淚。
因為心情不錯,加上確實不習慣中午的陽光,殷月離留下小廝照顧柳遙,便先行回莊園去了。
望著眼前熟悉的無頭小廝,柳遙努力撐起笑臉:“茶坊那頭還有點事情沒做完,你先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無頭小廝比了個「明白」的手勢,和缺了胳膊的車夫一起等在馬車附近。
方才酒樓那一幕實在太過驚悚,柳遙直到進了茶坊才終於緩過神來,緊接便覺得奇怪。
裏正也就算了,他有兒子在城裏念書,一時半會兒無法走開也算正常,可田鈺是怎麽回事。既然已經成功逃走了,為何還要冒風險再跑回來。
平安符的事殷月離應該也有些察覺,隻是他一直顧著柳遙。所以並沒有細想過罷了,一旦殷月離哪天忽然記起,田鈺就真的危險了。
裏正畢竟曾經害過自己,是否會出事柳遙並不在意,可田鈺不同。
九橋村裏的小哥兒原本就少,田鈺可以說是柳遙相處最久的朋友。更何況對方還曾經試圖搭救過自己,柳遙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對方出事。
解除祭品身份的方法已經找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根本無法預料,必須馬上讓田鈺離開。
柳遙深吸口氣,叫來正在樓下忙碌的夥計,打算給田鈺傳個口信,卻見徐伯忽然從外麵回來,匆忙走到柳遙跟前。
“小公子,方才外麵有個孩子過來,說讓把這個給您,不知道裏麵是什麽。”
徐伯說著將一張折好的紙條遞給柳遙。
“什麽孩子?”柳遙下意識接過,抬手將紙條展開。
“是店裏夥計的孩子,總能看見,怎麽,這紙是有什麽不對嗎?”徐伯問,也跟著望了過來。
正因為是熟人的孩子,徐伯才沒有多加防備。
不然也不會將紙條直接遞到柳遙麵前。
“沒,”紙條上的字句一閃而過,柳遙連忙擋住徐伯的視線,反手將紙條藏了起來,“隻是小孩子的玩笑話,不用在意。”
徐伯點點頭,並未深究,聽到外麵有夥計召喚便先下樓去了。
留下柳遙獨自將紙條展開,沉默望著上麵的一段小字。
「明日未時,豐樂樓雅間」。
句子淩亂,用赤紅的朱砂寫成,字跡有些眼熟。
是田鈺,柳遙心底一跳。
田鈺的字是柳遙年幼玩鬧時隨便教給他的,所以同柳遙自己的字跡十分相似。
田鈺為何會忽然回來,又為何會給他送來這樣一張字條。
將紙張放在燭火上燒盡,柳遙莫名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莊園門外,由於一直想著與田鈺見麵的事,柳遙直到下了馬車才記起來,自己剛剛情急之下究竟答應了什麽。
“那個,”柳遙和駕車的車夫打商量,“我好像忘了些東西,不如我們先回城裏去吧。”
“公子別說笑了,這都已經回來了,有什麽東西還是等明日再拿吧。”
“不能今天嗎?”柳遙懇切問。
車夫越發無奈,“主子正在裏麵等著呢,您就別為難小人了,或者這樣,您如果實在心急的話,小人可以跑一趟,幫您將東西取回來。”
無頭小廝比手勢,表示自己也可以幫忙。
柳遙:“……”算,算了吧。
想到要與殷月離一起泡湯泉的場景,柳遙忽然覺得院牆上的血跡都沒有那麽嚇人了。
一步三回頭進了莊園,柳遙來不及休息,便被管家邵蒙直接領去了湯泉池的門外。
和莊園裏最大的那處湯泉池不同,靠近正中的幾處湯泉都是建在室內的,裝飾古樸雅致,能明顯看出有翻新重修的痕跡。
柳遙左右看了看,突然覺得這湯泉的位置有些熟悉,就聽身旁的邵蒙開口道。
“公子不必擔心,此處湯泉池是緊挨著臥房修建的,穿過兩道小門便是臥房的外間,洗好之後可以直接去臥房休息,避免在半路上著涼。”
完全沒有感覺到安心的柳遙點點頭,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現,現在就洗嗎,是不是太早了些,不如我吃了午飯再過去吧。”
逃跑的路徑被邵蒙擋住。
柳遙一驚,就見邵管家頂著半張血淋淋的骷髏臉冷冷與他對視。
“主子已經在裏麵了,還請您快些進去,以免主子等得心急。”
柳遙知道再也逃不過了,隻能哭喪著臉推開屋門。
雖然並未完全翻修完畢,室內的地龍依舊燒得很熱,四周到處都是蒸騰出的白色水汽。
而殷月離正靠坐在水池邊上,側過身,玉白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水中的花瓣。
大概是已經走到絕路,柳遙反而慢慢鎮定了下來。
罷了,有什麽可怕的。
左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都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何必如此矯情。
況且雖說他對前幾次的親密過程沒有半點記憶。
但身體經驗總還是在的,努努力撐過去應該並不困難。
而且……想到自己可能馬上要離開了,柳遙忽然覺得眼前人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某種名為「不舍」的情緒隱隱從心底升起。
柳遙不敢再猶豫,心下一橫,快步走過去開始解對麵人的衣帶。
衣襟被解開到一半,殷月離安靜望著他,過了片刻才開口道。
“我剛知道一種可以在湯泉裏吃的菜品,十分有趣,考慮到已經過了晌午,便幹脆將你叫來此處。”
“嗯?”柳遙抓著配飾的手一頓。
“不過……”殷月離眼眸眯起,慢慢透出一絲血色,指尖輕捏住他的下頜。
“不過既然遙遙如此心急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柳遙:“??”
我不是我沒有你先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