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明已經是早上,天色卻依舊陰沉,四周灰蒙蒙的,仿佛馬上便要有一場大雪降臨。
臥房內,爐火劈啪作響。
柳遙滿頭大汗地坐起身來,臉上蒼白得厲害。
正幫他收拾衣服的舅母嚇了一跳,以為他是病了,連忙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這是怎麽了,要不要叫大夫過來。”
“不用,”柳遙望著眼前灰白的牆壁,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心有餘悸地深吸口氣,“隻是做噩夢了。”
“噩夢?”見他額頭溫度還算正常,馮雯略微放下心來,疑惑問道。
柳遙心思單純,向來是躺下便能睡著的類型,還從來沒有發生過失眠或者整夜噩夢的情況。
“對,”柳遙神情依舊恍惚,擦了擦頭上的汗道,“夢見一團陰影,特別冷,纏著我的手腳,像是要一直將我拖進黑暗裏麵。”
那噩夢實在過於真實,讓他幾乎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我當是什麽呢。”馮雯揉了揉他的腦袋,忍不住有些想笑,夢到陰影有什麽可怕,又不是夢見鬼了。
“行了,我看你是最近太累了,要不今天先歇一歇,到城裏去轉轉。”
柳遙沒有說話,半晌輕輕點頭。
婚禮的準備十分順暢,他倒是沒覺得自己如何勞累。
不過也有可能是昨日忽然聽到梁木匠的死訊,一時間被嚇到了。所以能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再讓家裏人擔心。
因為時間還夠,柳遙索性也沒麻煩旁人,吃了早飯後便自己走去了城裏,進了西街盡頭的香茗茶坊。
徐伯之前就盼著柳遙了,見他來到茶坊自然高興,拉著他說個不停。
一早上聽徐伯的介紹,又學了如何看茶坊的賬冊,柳遙逐漸忘了昨天夜裏的噩夢,心情也跟著放鬆了許多。
喝了口熱茶,柳遙拄著下巴看手中的冊子。
“現在香茗茶坊一共有九人,主廚與幫廚各一名,賬房一名,夥計六名。”
“人員已經夠了,就是今年降溫過早,導致茶葉產量驟降,連價格也貴了許多,暫時的辦法是減少夥計的數量,入冬後盡量以售賣熱食和糕點為主,這樣就不用特意提高茶水的價格了,對嗎?”
“對對,”徐伯讚許點頭,“小公子真聰明,一說就通……哎呦,瞧我這腦子,差點忘了,如今該叫您掌櫃的了。”
“不用,”柳遙連忙笑著道,“徐伯說掌櫃的時候,我總以為是在叫外公呢,您還是按之前的叫法吧,也更親切些。”
“成,”徐伯從善如流,“那還是叫您小公子吧。”
柳遙笑了下,頰邊漾出淺淺的酒窩。
徐伯望著柳遙,忍不住語氣懷念,“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十幾年前大掌櫃抱著您,教您讀書寫字,還說以後要把茶坊交給您打理,後來發生那麽多事情,沒想到兜兜轉轉的,您居然又回來了,可見是大掌櫃在天有靈,一直看顧著您呢。”
想起外公生前的場景,柳遙也露出懷念的表情,正要說點什麽,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喧鬧。
“怎麽了?”柳遙放下賬冊問。
他們這裏是茶坊,平日並不提供酒水,光顧的客人也多是來暖身歇腳的,吵架的人少,鬧起來的更是從來都沒有過。
“估計是從外地來的富家公子,”徐伯皺眉道,一眼便瞧見吵鬧的幾人衣著華貴,明顯出身不低,“您在這裏歇著,我先下去瞧瞧。”
“一起去吧。”柳遙忽然道。
“這……”徐伯還有些猶豫。
“我也算店裏的掌櫃了,總不能每次都讓你出麵。”
柳遙站起身來,給自己打了打氣,“走吧,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樓靠窗的位置上,三名穿錦衣的公子或站或立,表情十分難看,對麵則站著滿臉為難的茶坊夥計。
“幾位爺對不住,咱們宴城是小地方,真的沒有您說的那幾種茶葉,要不這樣,廚房裏剛做了金絲栗子卷,我給您拿一盤過來,就當是謝罪賠禮了,您看成嗎?”
“怎麽,”為首的公子眉頭一挑,根本不買他的賬,直接將兩枚銀錠扔到桌上,“你是打量爺幾個付不起銀子是吧,兩杯玉髓,一杯翠璽,你今天拿得出來也就罷了,若是拿不出來的話,嗬!”
茶坊夥計神色僵硬,汗都快下來了。
什麽玉髓,什麽翠璽,這名字根本聽都不曾聽過。
“公子說的這兩樣,應當都是羌吾那邊的茶葉吧。”沒等夥計再開口說話,柳遙已經先走了過來。
舊羌吾崇尚玉石,好多上用的東西都是用「玉」字命名的,過去柳遙外公就曾經給他帶過一種羌吾產的茶葉,顏色深紅,剛泡出時有種清甜的果香,茶名就叫作「紅翡」。
“掌櫃的!”夥計找到救星一般,連忙跑到柳遙身邊。
那富家公子也有些驚訝,轉頭望了他一眼,“你懂得倒是多,行,既然沒有的話,就暫時不為難你們了。除了我剛剛說的那兩樣,你們這裏還有什麽其他喝的嗎。”
柳遙想了想,“今年秋天雪下得早,除了茶水之外,店裏還新做了秋梨膏,加了貝母和蜂蜜,可以潤肺生津,公子覺得如何?”
富家公子似乎並沒聽過這個名字,表情疑惑了瞬,之後隨意點了下頭,“可以,那就把你說的那什麽梨膏拿過來吧。”
“是,那請幾位公子稍等片刻。”柳遙和氣笑道。
見吵鬧已經平息了,其餘看熱鬧的客人也都紛紛轉回頭去。
柳遙領著徐伯和夥計進到後廚,沒等兩人說話,直接伸手拉住徐伯。
“那幾個是羌吾人。”
徐伯眉頭緊皺,半晌點點頭,似乎也瞧出了些端倪。
“什麽?”夥計則猛地一驚,差點沒壓住聲音,被柳遙慌忙按下。
“小聲,別讓他們聽見了,”柳遙偷偷看了看外麵,繼續道,“我方才偶然瞥見了那人的袖口,底下手腕有狼頭的紋樣,再加上他知道玉髓和翠璽,卻不知曉秋梨膏,應當就是羌吾人無疑了。”
“模樣也像,”徐伯接著道,“雖然做了偽裝,但還是能看出發絲偏淺,有種淺棕發紅的顏色,隻是……”
隻是為什麽,羌吾已經被滅國,剩下的部族四分五裂。即便忽然跑來大承,也不該如此大意暴露身份才對。
是真的不小心嗎,還是有什麽其他的打算?
“別管他們想要做什麽,直接報官吧。”柳遙道。
夥計心驚膽戰,“這……”
“也隻有這個辦法了,”徐伯頷首,“正好,我在官府那邊有相熟的衙役,你們先將人拖住,我去叫他過來。”
幾人商
量妥當,然而還沒等徐伯從後門出去,前頭跑堂的夥計已經過來,說那三位公子已經提前離開了。
這是……意識到自己身份暴露,所以提前逃走了嗎。
柳遙幾人麵麵相覷,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經過這一小段插曲,柳遙也沒心思繼續留在茶坊了,吃過午飯便直接回了九橋村。
本來是想順路去醴泉莊看看殷月離的,結果到了才被管家告知人已經離開了,要到夜裏才能回來。
“不如柳公子留下住一晚吧,主子知道您在這裏,應該很快便能回來了。”邵管家勸道。
“我還有喜帕沒繡完呢,”柳瑤連忙搖頭,“算了,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
說完將一盒糕點遞給邵蒙,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我和茶坊廚子新學的棗泥糕,也不知味道怎麽樣,先拿給你家主人嚐嚐吧。”
“好。”邵蒙接過糕點,知道留不住他,幹脆叫來莊園裏的馬車,吩咐下人好生將柳遙送回家去。
不願太過張揚,柳遙距離小路有一段距離便下了馬車。
天氣陰沉,雪花簌簌飄落,柳遙深一腳淺一腳走在路上,剛走到院門外不遠處,就感覺周圍空氣隱隱透著古怪。
太安靜了,屋裏的油燈沒有點燃,到處都是昏暗,就連舅舅平日居住的房間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柳遙舅舅如今還在養病期間,按理來說應該不會走遠才對,柳遙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神色逐漸凝重。
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舅母。”柳遙剛要推開房門,忽然感覺一柄短刀貼在了自己的頸側。
刀刃鋒利,寒意幾乎滲透進皮膚。
“別叫,”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正是之前茶坊裏遇見的那名富家公子,“不想你家人出事的話,就和我一起上山。”
柳遙渾身僵硬,感受著頸側的利刃,心情瞬間墜入穀底。
寒風吹過幹枯的樹枝,雪越下越大。
一隻黑貓從陰影裏鑽出來,抖了抖耳朵,靜靜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