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臨近入冬後天日漸短,柳遙醒來的時候外頭還是黑的,他從床鋪爬起來,有些發愁地盯著枕邊上的喜帕。
曆經兩個晚上的不懈努力,柳遙終於成功繡出了一隻完整的鴛鴦,可惜形狀怪異,比起鴛鴦,倒更像是河邊絨毛淩亂的野鴨。
柳遙歎了口氣,忍不住升起一絲沮喪。
莊園,店鋪,裝了滿箱的聘禮,對這場過於匆忙的婚事,殷月離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甚至遠遠超出了預期。
反觀自己這邊,非但幫不上什麽大忙,甚至連一塊小小的喜帕都繡不齊整。
“怎麽還在發呆,”舅母馮雯推門進來,將手中的熱水放在架子上,“快洗把臉,等下你顧嬸子就要過來了,先前買的嫁衣不太合身,得讓她幫你改一下。”
因為婚期太急,嫁衣和喜被都是在綢緞莊裏現買的。
喜被還好,隻要紋樣上沒出差錯就行,偏偏柳遙生得瘦小,新買來的嫁衣足比他大了一圈還多,根本就掛不住,必須改過了才能使用。
顧嬸子是全福人,針線又好,附近村裏誰家成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一般都會去找她。
對了,針線好。
柳遙眼睛一亮,“顧嬸子最近有沒有空閑,等改完嫁衣之後,能不能也讓她順便教下我簡單的針線。”
“估計不成,”馮雯考慮了片刻道,“她們村裏昨晚出了件大事,人心惶惶的,能抽空幫你改嫁衣已經是難得,應該沒空閑再教你針線了。”
顧嬸子住在鳴溪村內,距離九橋村不遠,步行一兩刻鍾就能走到。
“能有什麽大事?”柳遙疑惑問。
像他們這樣的小村子,隨便丟頭豬丟隻羊也能算是天大的事情了。
“不怪你顧嬸子擔心,是真的出大事了,”馮雯放輕了聲音道,“梁金龍,就是你爹娘之前給你找的那個木匠,昨天晚上發瘋死了。”
梁木匠死了?
柳遙一怔,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
正如同舅母所說,等柳遙吃過早飯的時候,有關於梁木匠的死訊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
準確來說,梁木匠並不是直接發瘋死的,而是有鄰居在他家枯井裏發現一具女屍,轉頭上報給了宴城官府,引得衙役半夜帶人趕到鳴溪村內。
而那女屍不是旁人,正是梁木匠據說被河水衝走,連屍首都找不到的上一任妻子。
“太嚇人了,”妹妹崔憐兒大早上趕來,臉色發白的把柳遙拉進屋裏,“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惡毒的人,都說梁木匠媳婦是被他打得受不住,自己跳河死的,誰能想到,居然是被他親手用繩子活活勒死的。”
柳遙聽得眉頭直皺。
崔憐兒撫了撫胸口,“真是報應啊,有鄰居發現他院子裏氣味不對,翻牆進去查看,發現屍首後直接報給了宴城官府,連夜便帶衙役過來抓他。”
“所以是官府衙役殺了他,那之前傳言說他瘋了的……”柳遙聽得有些迷糊。
“不是,”崔憐兒搖了搖頭,“官府的人隻是過來抓捕凶犯的,並沒有打算要殺他,是那姓梁的自己瘋了,非說自己沒有將屍首扔進枯井裏,是他媳婦過來找他了,然後。”
崔憐兒頓了下,感覺身上有些發冷。
“然後,他推開了幾名衙役,自己朝牆角的柴刀上撲去,任誰都拉不住,直接割斷了脖子。”
其實傳言還有許多。
比如伸手試圖拉住他的年輕衙役被潑了一身的鮮血,當場就傻住了。
比如同去的仵作在梁木匠後頸上發現了黑色的印跡,那印跡纖細小巧,似乎是某個女子的掌印。
崔憐兒知道自家兄長膽子不大,不願真的嚇到他,便隻擰了擰帕子,沒有再繼續往後說下去了。
“不過也算是好事,”沉默半晌,崔憐兒安慰道,“他之前一直因為禮銀的事夾纏不清,如今倒是完全不用擔心了。”
“還有裏正的遠房親戚,那個叫刑魏的,聽說前段時間犯了瘋病,脖子差點摔斷,估計也不能來找你的麻煩了。總之你就安安心心等著出嫁吧,不用再考慮其他了。”
柳遙愣愣點頭。
的確,能妨礙到他婚事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可他為何還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
強烈的眩暈襲來,讓柳遙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大哥?”崔憐兒嚇了一跳,上前將他扶住。
“沒事,不提這些了,”柳遙笑了下,忽略剛才的不適,“早上茶坊那邊給我送了好多糕點過來,有你最喜歡的糯米糕,味道不錯,你也一起來嚐嚐吧。”
“好。”崔憐兒也不想繼續這種嚇人的話題,連忙點頭。
院子不遠處,寒風吹在臉上。
田鈺沉默站在原地,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他糾結了一個晚上,遲疑要不要把自己剛得知的真相告訴柳遙。
即便此事已經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極限,田鈺還是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好友跳進火坑。
可直接說的話……柳遙真的肯相信自己嗎。
從兩人昨日的相處來看,柳遙與那人明顯十分親密,視線總是追隨著那人的身影,每當兩人對視的時候,柳遙臉上總會先一步浮起薄紅。
那樣幸福又滿足的表情,田鈺隻在之前出嫁的堂姐臉上瞧見過。
田鈺雙手攥在一起,感受著身周的寒風,深深歎了口氣。
將妹妹送出門外,柳遙遠遠便瞧見田鈺的身影,疑惑走了過來。
“這麽冷的天氣,怎麽不進屋去,在外麵做什麽?”
田鈺垂著頭,幾乎不敢直視柳遙關切的目光。
“是身子不舒服嗎,”打從昨天就發覺對方狀態有些不對,柳遙擔心道,“還是遇到了什麽難事,不介意可以和我說一說嗎,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
“我,”田鈺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我昨天去了裏正那邊一趟,聽到些和你有關的事情。”
和自己有關?
柳遙滿頭霧水。
“是……”沒等田鈺把話說完,忽然有人走到柳遙身後,伸手攬住柳遙的肩膀。
“你們在聊什麽?”
田鈺呼吸一滯,頓時什麽話都忘了。
“月離,”柳遙神色驚訝,“不是說要去城裏辦事,要到晚上才能回來嗎?”
“已經辦完了。”殷月離今日穿了件石青的袍子,更襯的膚色白皙,他幫柳遙理了理蹭亂的領口。
“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談話了?”
不同於昨天的冷淡,今日青年態度溫和得甚至有些古怪,轉頭望向田鈺時,眼裏漫過鮮紅的血色。
而柳遙依舊靠在他的身邊,唇角帶笑,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田鈺呼吸凝固,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好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個字來,“沒。”
“就是,小柳兒馬上就要成親了,我這裏有張平安符,是我前幾日特意從廟裏求來的,想送給他做賀禮。”
那是張折成三角形的平安符,夾在藕色的荷包裏麵,上麵繡著兩隻喜鵲。
殷月離抬眸望了眼,神情並沒有太多變化。
“謝謝,我會經常戴在身上的。”柳遙伸手接過。
“對不起。”田鈺小聲道,再也支撐不住,轉身快步離開。
柳遙看了看荷包,又看了看田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底莫名其妙。
所以這人糾結了這麽久,就是為了來給自己送張平安符的?
由於殷月離提前回來了,柳遙改完嫁衣之後,幹脆陪他去了趟莊園,幫忙打理婚禮要用的東西。
當然,說幫忙其實也不準確,莊園裏仆役眾多,柳遙充其量隻是開口指揮一下,剩下的自然會有人幫他布置妥當。
等將外間和內堂都簡單收拾出來之後,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柳遙休息片刻,拿了東西準備回舅舅家裏。
“要走了嗎?”殷月離坐在剛理好的床鋪上麵,抬手將他拉住。
燭火搖曳,為房間蒙了層明滅不定的暖光,牆角香爐安靜燃燒,氤氳出淡淡的煙氣。
不濃,似乎是檀香。
“嗯,再晚就不好回去了。”布置好的臥房內一眼望去皆是喜慶的大紅色,柳遙不知想到了什麽,莫名有些臉熱。
“那就留下來吧。”殷月離道。
“不行,”柳遙愣住,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之前在山上也就罷了,如今馬上要成親了,再留宿成什麽了。”
“那個,早點歇了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柳遙掙開青年的雙手,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外袍,很怕再拖延一會兒又要心軟留下來了。
目送柳遙走遠,不知過了多久,殷月離望向地麵。
無數黑影在他的腳邊攢動,不斷發出古怪的嘶鳴。
“很快了,”他神色平淡,聲音沒有半點溫度,“不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