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個,我還有點事,就先不過去了吧。”田鈺臉色煞白,磕磕絆絆開口道。
崔憐兒正在興頭上,聞言莫名其妙,“有什麽事情,你早上不是還說家裏農活有人幫忙,這幾天都閑得發慌嗎?”
“不,不是家裏的事。”田鈺也覺得自己的表現有些奇怪。
之前他明明很好奇柳遙的未來夫婿是什麽模樣,一直想著過來瞧瞧。如今馬上就要見到了,他卻忽然感覺到恐懼,打心底裏不想與那人碰麵。
“行了,你怎麽還害羞上了,”崔憐兒笑著拉他,一邊壓低聲音道,“聽說對方是京城人士,也不知道和咱們這邊有沒有不一樣的。”
柳遙耳朵靈,頓時聽見兩人對話,回頭無奈道:“都是人,能有什麽不一樣,好了,都已經到門外了,有什麽事可以等下再去,不耽誤時間。”
田鈺僵硬點頭,心裏依舊惴惴。
越過遊廊和台階,幾人很快走到門外,遠遠便望見一輛馬車駛來,停下後從裏麵走出一名年輕男子。
崔憐兒抓著田鈺的胳膊,忍不住小小驚呼了一聲。
她早聽說這人長得不錯,卻沒想到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好看許多,五官眉眼,輪廓身形,沒有一處不是精致,簡直像是從畫裏走出的人物。
先前她還疑惑以大哥內斂的性格,怎麽突然就要與人私定終身了,如今看來卻是一點都不奇怪。
那邊柳遙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輕聲和殷月離介紹了兩人的身份,之後道:“你如果有事忙的話便先回去吧,我們自己隨便逛逛就好了。”
“無妨,”殷月離為他理了理鬢發,語氣平淡道,“難得你帶人過來,可惜這院子還沒來得及收拾,恐怕會有些雜亂。”
“不亂不亂,”崔憐兒連忙道,“我們剛剛看了後麵暖棚裏的花園,居然到現在還能開花,可見是有人精心打理過的。”
“對吧。”崔憐兒也有些緊張,忍不住推了下身邊的田鈺。
田鈺沒有說話,隻愣愣看著對麵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人在望向柳遙的時候,黑沉的眸子裏似乎有血色一閃而過,讓他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冷戰。
不對。
肯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
田鈺腦中嗡鳴,甚至不太記得之後都發生了什麽。等再回過神來時,幾人已經開始商量在莊園裏用午飯的事。
醴泉莊內過去一直空**,除了保管鑰匙的門房外根本就沒有旁人,打理莊園的下人大多是新招來的,好在手腳都十分利落。
臉上帶傷疤的青年是莊園的管事,此外還有守門值夜的,負責駕車的,處理雜務的,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二十幾人。
單廚子就有兩位,據說都是從京城來的,不過半個時辰便料理了一桌好菜。
麵對滿桌的珍饈田鈺食不知味,好容易挨到結束,終於找到空隙將柳遙拉到了門外。
“怎麽了?”柳遙滿頭霧水。
田鈺性情活潑,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今日卻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不但全程閉口不言,還始終麵色沉鬱,像是有什麽心事。
“我……”田鈺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就是,看你找了個完全不知底細的外鄉人成親,我有些擔心。”
“哦,”柳遙鬆了口氣,笑著道,“我確實不太了解他,不過我這樣的身家背景,應該沒什麽好被人圖謀的吧。”
“話不能這樣說,”田鈺急著道,“你說他是在山上認識的,那你知道他父母是誰,家裏有沒有兄弟姐妹,還有過去是什麽身份的嗎?”
“成親不比其他,是一輩子的事,寧可多盤問盤問,也不能稀裏糊塗就嫁過去啊。”
柳遙一愣。
田鈺說得沒錯,這些天事情趕著事情,每次見到殷月離的時候,他都昏頭昏腦的不知道在想什麽,以至於從來都沒有細想過這些問題。
如果不是田鈺突然提醒。
“那我……”
“去問,”田鈺堅定道,“眼下不是害羞的時候,若是他真心想與你成親的話,一定會如實告訴你的。”
柳遙沉默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好,我等下就去問他。”
吃過午飯,送走田鈺和妹妹,殷月離拿了本賬冊在桌邊翻看,柳遙接過下人手中的茶盞,猶豫地湊了過去。
杯盞裏茶葉用的是今年的新茶,茶湯清澈,有種淡淡的甜香。
“怎麽,”茶喝到一半,殷月離忽然抬頭望向他道,“是有什麽事情要與我說嗎?”
“不是,”柳遙低頭看著木製的托盤,“就是想問問你,我們再過幾日就要成親了,需不需要寫信告訴你家裏的人。”
柳遙是臉上藏不住事的人,殷月離一下便看出他心裏所想,思忖片刻道。
“你想知道我家裏人的事。”
“你如果想知道的話,直接來問我就好了,不需要有這麽多顧慮。”似乎注意到柳遙的僵硬,殷月離伸手將他拉到身邊坐下。
那種頭腦昏沉的感覺又上來了,柳遙攥了攥袖口,聽見青年在自己耳邊柔聲道。
“我父母是京城人士,家裏親戚不少,不過幾乎都已經過世了。如今隻剩下一位兄長還活著,與我關係說不上和睦,且事務繁多,應當不想聽到有關我成親的消息。”
“這樣……”聽對方說有兄長還在人世,柳遙不知為何忽然鬆了口氣,但緊接又覺得不對。
親戚不少,卻幾乎都已經過世了,對方家裏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吧。
殷月離忽然笑了下,“我知道你們一直以為我是流放到這邊來的,其實對也不對,我忽然來這裏的確事出有因。
但安在我身上的罪名早就已經平反了。所以即便我現在回京城去,也不會有誰過來阻攔。”
相比於平日的冷淡,青年神色有種說不出的溫和。
光線昏暗,無數黑影在柳遙看不見的角落裏安靜遊動。
“別擔心,你隻要呆在我身邊就好……哪裏都不用去,什麽都不必想。”
眼前像是被某種事物蒙上了一層黑紗。
因為田鈺話語產生的懷疑和不安漸漸退去,柳遙忽然定下心來,輕輕點了點頭。
從莊園中出來,田鈺越想越覺得不對,幹脆與崔憐兒分別,快步朝裏正家的方向走去。
田鈺神色凝重,早上發生的場景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不是自己的錯覺,那座莊園,還有柳遙未來的夫君,一定是有什麽問題。
田鈺與柳遙從小就相識,知道對方雖然看起來性格軟弱,但其實很有一種韌性。
不然也不會獨自跑到城裏去闖**,並不是那種會為了感情衝昏頭腦,失去理智的人。
一個來曆不明的外鄉人,才認識不過幾天,偏偏從柳遙自己到他身邊的家人都沒有誰覺出不對。
他們就沒有想過嗎,能在祭祀期間出現在止戈山上的人。除了外鄉人之外,更有可能是其他更可怕的事物。
裏正。
之前那場祭祀是裏正邢傅林主持的。
如果九橋村還有誰能夠知道這裏麵的內情,那麽必然是裏正無疑了。
“你說裏正已經出去了?”
裏正家靠近九橋村的邊緣,中間隔著一小片田地,田鈺走了許久才走到,聽見消息頓時忍不住心急。
“是已經出去了,要到年底才能回來,”說話的是名婦人,四十出頭模樣,手裏拎著掃帚和抹布,“你找老爺有什麽事嗎?”
田鈺的心止不住地發沉,“他是何時走的,是有什麽原因嗎,還有具體到什麽地方去了?”
“前日就走了,具體到什麽地方……我也不清楚,至於原因,”婦人皺了皺眉,“我就記得老爺那日和嚓瑪婆子大吵了一架,之後便帶著媳婦和孫子急匆匆走了,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
“大吵一架,他們吵什麽了?”田鈺連忙問。
嚓瑪婆子是羌吾那邊的神婆,據說能通鬼神,而婦人口中提到的,應當就是前幾日與裏正一起主持祭祀的那個嚓瑪婆子了。
“吵得亂七八糟,”婦人顯然也憋了許久,聽見田鈺發問,頓時不再隱瞞,“老爺說那嚓瑪婆子騙他,姓柳的小子平安無事,說明山上壓根就沒有凶神,白白讓他浪費了十吊銅錢。”
“那嚓瑪婆子則回他,誰告訴他姓柳的小子平安無事了,還叫他如果擔心的話可以先找地方避一避,因為……神明已經接受祭品了。”
神明已經接受祭品了。
後麵的話田鈺已然聽不清了,隻感覺從頭到腳都被寒意浸透,一個字也無法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