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柳遙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隻記得喜帕上那兩個鴛鴦直到最後也沒能繡完。
“臉怎麽紅成這樣,別是染上風寒了吧?”早上起來,舅母語氣擔心道。
“沒有,”柳遙連忙搖頭,幫著舅母把米粥和醬菜擺在桌上,“就是有些熱了。”
過去他和殷月離並不是沒有單獨相處過。
但對方一直恪守禮節,從來都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舉動,以至於柳遙甚至有時候會懷疑,青年是否真的喜歡自己。
認真算來的話,昨日還是對方第一次對自己表現出親密的舉動,柳遙一方麵害羞,一方麵又忍不住暗自高興。
熱?
舅母馮雯望了眼飄著小雪的窗外,心底越發疑惑。
“算了,你自己有數就好,”馮雯頓時無奈,“等下你還要到那人的莊園去吧,記得能幫忙就盡量幫一些,還有六日就成親了,那邊還不知道要怎麽忙碌。”
依照外頭的規矩,成親的雙方婚前按理是不能私下碰麵的,不過鄉下地方沒那麽多講究。即便是直接留宿,也最多是被人閑話兩句,沒什麽大的妨礙。
“好。”柳遙笑著點頭。
吃過早飯,又簡單收拾了院子,直到心緒平穩得差不多了,柳遙才終於帶上舅母準備的東西,打算到殷月離那邊去瞧瞧。
外麵下著小雪,柳遙給自己加了件厚衣裳。
剛走出院子,就看到妹妹崔憐兒正拉著什麽人站在樹下,踮起腳尖,神色怯怯地望著自己的方向。
柳遙停下腳步。
崔憐兒身旁的少年他認得,名叫田鈺,也是九橋村裏的小哥兒,個子不高,容貌清秀。
過去和柳遙的關係不錯,隻是後來柳遙經常到城裏去做短工,長時間沒有碰麵,兩邊自然就漸漸生疏了。
柳遙有些不解,這兩人是怎麽湊到一起的?
“行了,你大哥過來了,”注意到柳遙的目光,田鈺笑著推了推身邊的崔憐兒,“你有什麽要說的,就快點去與他說了吧。”
崔憐兒小心翼翼望了柳遙一眼,仿佛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用力點了點頭,加快腳步走到柳遙麵前。
“大哥……”
“有事?”柳遙心底歎了口氣。
對於後娘生的這個妹妹,他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與對方相處。
不是沒有過嫉妒和怨恨,但他同時又很清楚。無論後娘對他怎麽樣,妹妹都是無辜的。
“大哥對不起,”還沒等說完,崔憐兒眼裏的淚已經先流了下來,“之前娘親把我送到姑婆家去了,我昨天問了田哥兒才知道,他們居然讓你代替我當了山神的祭品。”
“不是代替你。”
半晌,柳遙到底還是心軟了,取出帕子,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爹從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去了,就算沒有你也是一樣。”
“爹怎麽能……”崔憐兒哭得停不下來,一直到前幾日她都住在城裏,本以為和梁木匠定親的事已經夠過分了,沒想到居然還有祭品這回事。
若不是田鈺碰巧過來找她,她還和傻子一樣被爹娘蒙在鼓裏。
“之前有人祭水神死得那麽慘,最後連屍首都找不到,這是想要了你的命啊,他們怎麽能這麽對你。”
“都已經過去了,”柳遙搖搖頭,“再說也沒什麽,止戈山上壓根就沒有山神,我就是在山頂住了幾天,還白得了十吊銅錢。”
“真的沒有山神?”旁邊的田鈺也跟著湊了過來。
崔憐兒淚眼朦朧,一副根本就不相信的模樣。
“不信你們可以自己去住住看,”柳遙盡可能輕鬆道,“就隻有一間破廟,夜裏倒是有陰兵路過,不過也不傷人,隨便轉幾圈就離開了。”
“陰兵?”田鈺想象了下那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也夠嚇人了。”
崔憐兒讚同點頭。
因為生母強勢,崔憐兒從小便性情懦弱。雖然知道爹娘私底下對大哥的苛待,卻也始終不敢多說什麽。
然而祭品這件事情是真的讓她無法接受了。
即便是陌生人,也沒有這樣把人往死路上逼的。
不管大哥有沒有因此而受傷,她都不想再回到那個家裏去了。
小姑娘哭得眼眶發紅,柳遙心底歎息,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
“好了,別哭了,我過幾日就要嫁人了,對方在山下買了莊子,正好我打算過去,你有空閑的話要一起去瞧瞧嗎?”
崔憐兒一愣,頓時連哭都忘了。
“所以傳言都是真的?”田鈺雙眼發亮,伸手抓住柳遙,“果然有外鄉來的大富商準備娶你過門是嗎。”
這都什麽和什麽。
柳遙無奈,“沒有大富商,隻是單純買了個住的地方,你們去不去,要不去的話就算了。”
“去去去,當然要去!”田鈺暗自咋舌。
隻是買個住的地方就能花費上千兩銀子,哪怕不是富商也差不多了。
崔憐兒沒有說話,低頭絞著手中的帕子,神情還有些猶豫。
柳遙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走吧,去散散心,說來我能與他相識,還是因為之前做祭品的緣故。如果不是有他在身邊,我估計也撐不到最後,更不會想到能有今天這樣的緣分。”
“做山神祭品自然不好,但現在想想也不全都是壞事,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明明是來道歉的,到頭卻還要對方來安慰自己。
崔憐兒心底越發愧疚,終於擦了擦眼淚,用力點了下頭。
醴泉莊在止戈山的另一邊,距離有些遠,中間要繞過一小片樹林。
正下著雪,道路難行,幾人走了段時間才終於走到。
望著漆紅的大門,高聳的院牆,田鈺頓了頓,忍不住遲疑道:“這,真的可以進去嗎?”
柳遙也有些遲疑。
莊園四周環境清靜,本身並不在進村的必經之路上。除了遠遠望見過幾回,這還是柳遙第一次和人一起到這邊來。
“應該是可以,我先……”
沒等他鼓起勇氣上前,大門忽然被推開,從裏麵走出一個臉上帶傷疤的男子,瞧見柳遙同樣也是愣了下。
“柳公子,”邵蒙麵色依舊冰冷,語氣卻異常恭敬,“主子有事出去了,臨走前叫我招待諸位,他大約晌午時候便能回來。”
“他知道我們今天會來?”田鈺驚訝問。
“不,”邵蒙指了指門前的馬車,“早上主子吩咐小人,去接柳公子和兩位長輩過來散心,小人正準備過去的,正巧你們就來了。”
馬車很大,外表裝飾精致,垂著厚厚的暖簾,明顯是提前特意準備的。
柳遙心底一暖。
那人雖然沉默寡言,萬事都不在意,但偏偏在這些小細節上十分用心,絕對不會讓他產生一點不舒服或者不被重視的感覺。
仿佛時時刻刻都將他放在心上。
“嗯,”柳遙點點頭,“那我們先進去等他吧。”
田鈺性情活潑,也不見外,剛進到院子裏便開始四處亂竄。一會兒去看牆上的石雕木刻,一會兒又去摸角落裏的金銀玉器。
就連妹妹崔憐兒也被眼前的莊園完全吸引,忘了之前的消沉,小聲讚歎不停。
隻有柳遙心不在焉,一直盯著門外的方向。
“你在等那個人嗎?”大約是注意到這邊,田鈺忽然壞笑著湊了過來。
“沒有。”柳遙回過神來,連忙否認。
田鈺推了他一把,“承認就承認唄,這有什麽好害羞的。”
“來和我說說,你們兩人是怎麽認識的,為什麽這麽快就決定要成親,是不是……”
田鈺沒有說完,聲音卡在喉嚨裏,望著不遠處的院牆,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怎麽了?”柳遙伸手過去扶他。
“不是,”田鈺用力眨了眨眼睛,有些艱難道,“應該,應該是我看錯了。”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滿地的血跡。
黏膩又濃稠,帶著刺鼻的腥氣,從牆壁往下一直蔓延到地麵,讓人毛骨悚然。
不過如今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雕紋花磚鋪成的地麵幹淨如新,好像方才所見的都隻不過是他自己的錯覺。
田鈺打了個哆嗦,忽然有點不敢在這個地方繼續停留了。
可惜還沒等他開口,之前臉帶傷疤的男子已經過來回報,說他家主人提前回來了。
“哎,才剛說到就回來了。”柳遙眉眼彎彎,整張臉上都洋溢著喜悅,回頭招呼朋友和妹妹。
“正好,我帶你們去見一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