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極北之地·十七
“我是誰不重要……”那道縹緲的聲音說道:“重要的是……你瞧啊。”
漆黑的四周突然亮起一道光屏,上麵顯示的內容,便是方才宋魘將那隻匕首一刀插進他心口的場景。
而後,一道接一道的光屏出現,拚接在一起,從左到頭,從上至下,化成幾道密不透風的牆,將謝識團團包圍,上千把匕首反射著陣陣寒光,凝結成一道針似的刺芒,射進謝識眼裏。
“他想殺你。”它仿佛就貼在謝識的耳邊,帶著悄聲,柔柔地說道。
謝識擰緊眉,不予回答,冷哼一聲問道:“你到底是誰?和他身體裏的東西有什麽關係?!”
“你真的以為,你感化得了他嗎?”它吐出的字語就像蛇信子一樣,滑膩冰冷。
“你對著他這麽好,有什麽意義呢?”
“為了苟活於世,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曾經有個男人,在他饑寒交迫時,給了他一個饅頭。可宋魘沒有半分感恩之心,反倒在離開之前,割斷了他的喉嚨,隻因他不想待在這個男人的家中。”
“他會為了一己之私殘害他人,自然也會為一己之私……殺了你。”
謝識抬起雙眸,眼神銳利似刀,冷聲質問:“這個男人意圖淩|辱於他,你又為何不說?”
它咯咯發笑,沒有半分被戳穿的難堪,反倒說:“是啊,他最厭惡自己卑賤如泥,誰見了都想辱了幾分。”
“他最想脫離,這種不拚盡全力就無法生存的生活。”
“他最想調換角色,去欺辱曾經欺辱過他的人,去蹂|躪曾經蹂|躪過他的修仙者。他的內心充滿怨恨和欲望,而如今……這個機會就在他的眼前,唾手可得。”
“所以,為了能夠奪取你體內的力量,他費盡心思,殺害於你,不也很正常嗎?”
謝識嘴唇抿緊,半晌才說道:“可我如今活得好好的。”
“可焉知……你還會不會因他而死呢?” 它低低地耳語,帶著某種能蠱惑人心的力量:“你若不信……便試試看。”
說完,謝識又感到腦海裏傳來一陣強烈的暈眩。
四周的景象開始崩塌,光影牆如碎開的鏡子般崩散,影像中的刀子,化成千萬片碎片,其中一片閃爍發亮,落入了謝識的眼睛裏。
他眼睛一疼,連忙閉上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他眼中的疼意才逐漸散去,那陣強烈的暈眩感也逐漸消失。
而謝識再度睜開眼,發現眼前的景象已經變了。
是夜,冷月如鉤。
漆黑的天空裏隻有這麽一個孤零零的月亮,釋放著一點寂寥又詭異的紅光,如同染血。
謝識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破舊的小鎮中。
這裏灰塵成垢,蛛網遍結,好像這裏已經許久不曾有人居住,四周更是寂靜無聲。
方才的記憶一點點褪去,他忘了自己因何而來,隻依稀記得,這是座鬧鬼的空城,他路過此地,前來查探。
謝識皺緊眉,手指一挽,掐出一道靈決探了探四周。
這才發現,這裏鬼氣森森,陰寒瘴氣籠罩在上空,陰森得像是處在陰曹地府。
何止是空城,這裏簡直就是一座……一座鬼城!
而城中……有一隻厲鬼,竟是快要煉成半神之軀。
不好,若是真等這隻厲鬼化成半神之軀,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要遭難了!
他正要禦劍去尋那隻厲鬼,卻突然察覺背後陰風驟起,濃鬱的鬼氣帶著無盡陰森的氣息而來。
這隻厲鬼不知不覺,竟出現在他的身後!
謝識回頭看去,發現那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她的手中,正抓著淚眼盈盈,臉色蒼白,神情驚惶的宋魘。
他咬咬牙,提劍要上,可他顧及著女鬼手中有宋魘,總是不敢出過於狠辣的招數。
可女鬼雙眼含著血淚,每一招都是致命招,直衝謝識心口而來。
謝識與她纏鬥數招,才將宋魘從女鬼手中救了下來。
可他剛將宋魘攬進懷裏,女鬼的利爪,便自後方洞穿了他的心髒。
謝識噗地吐出一口血,氣息斷絕。
……
臨死時的痛楚,還未徹底散去,謝識便又來到了新的地方。
這次是在幽深暗林之中,每一棵樹的樹幹都很粗壯,恐怕要幾人合抱才抱得攏。
樹冠肥大,枝繁葉茂,緊密的挨在一起,阻攔了想要穿透進來的陽光。整個叢林昏暗而悶熱,帶著泥土和植物腐爛味道,令人作嘔。
幽深的暗林之中,謝識突然感到了一股極其強大的妖氣,這妖氣並不純淨,反而還夾雜著極為深重的魔氣。
妖魔之氣龐大無比,似乎有通天之勢,穿破層層密葉,衝上雲霄,並且……
竟是朝這個方向來了!
“仙人……”
熟悉的稱呼傳來,謝識一怔,發現原是宋魘在他身邊。
他似乎無措極了,也害怕極了,躲在謝識身後,緊緊抓著謝識的衣袖,骨節發白,指尖發顫。
“別怕。”謝識輕聲安撫。
不多時,那隻入魔的妖物便追了上來。
倒是奇怪,這世間本隻有孟驚雪一人進度渡劫後期修為,可這隻虎妖,緣何有這樣強勁的實力?
噗嗤一聲。
謝識的心髒再度被利爪穿入,鮮血湧出,他睜大眼睛,眼中神采一點點熄滅。
再度斷絕氣息。
……
第三次,謝識來到了一個小村中。
與之前的情形大差不差,這個村子裏的人,被某種邪術煉製成了惡傀。
惡傀乃是違逆天命,逆天而行的大不敬之舉,包含著極其龐大而邪惡的力量。
其中的傀師看中了宋魘的軀體,要抓他煉傀。
謝識與傀師搏鬥,最後再度被穿心而死。
……
一直到第九次。
第九次的場景,比任何場景,都更加清晰、明目。
謝識已經死了八次,在修仙界的各個地方,均穿心而死。
第九次,蠻荒外,黑山懸崖之巔,他看見了一個,本不應在此處看見的人——
孟驚雪。
明月高懸,他站在寒月之下,白衣賽雪,寒魄指在他的喉間。
“交出本尊道侶。”他雙眼冷漠,如無機質的黑石,目光沉沉,落在謝識身上。
謝識將宋魘擋在身後,冷聲說道:“他不是你的道侶。”
可孟驚雪仿佛沒有聽見這句話,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那雙漆黑的眼睛,沒有焦距,卻又直勾勾的落在謝識身上,帶著一種空洞的木然感。
他肢體僵硬,就好像是一個提線木偶般,將手中寒魄刺向謝識,嗓音字字如冰:“那你便去死。”
謝識抬劍做擋,劍身相撞,發出一聲清脆的劍鳴,巨大的靈氣波從劍身相撞的地方炸開,兩人都承受不住這樣被強烈壓縮過的靈氣,各自退開幾步。
謝識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疑惑地看了看孟驚雪。
他為何……覺得這一步,有些似曾相識?
就好像,已經發生過類似的場景。
謝識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胸口泛起陣陣疼痛,他臉色蒼白,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胸口。
……啊。
謝識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他為什麽會捂著自己的胸口呢?
他怔怔地,將自己的手,從胸前拿開,看著自己的掌心。
白淨,上麵的掌紋清晰可見。
可他恍惚間,又好像看見自己的手上,沾滿了自己的心頭血。
謝識總覺得自己,仿佛墜於一場迷夢之中,飄飄****,不知身處何地,處處都透出不合理之處,卻又叫人難以察覺。
尤其是同孟驚雪對招之後。
這種違和感與熟悉感,愈發強烈,強烈到謝識的頭腦愈發清醒,幾乎要讓他從迷蒙的狀態之中清醒過來。
謝識擰緊眉。
他馬上……就要想起什麽。
而孟驚雪卻抓住了這個空隙,雙指並攏,帶著冰藍色的靈氣一劃,驅使寒魄刺破長空而來,穿入了謝識的胸膛之中。
鮮血一點點染紅了謝識的衣衫,他卻好似不覺得痛般,白皙地指尖摸上自己流血的胸口。
他的掌心如他剛才所想的那樣,沾滿自己的心頭血。
謝識沒有反抗,隻是怔怔地看著這方天地。
他想起來了。
他在一場迷夢之中,遇見了宋魘九次,每一次,都為護他而死。
而如今……是他被殺死的第九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