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極北之地·十一

山道寬闊,被一層冰麵覆蓋,冰冷而堅硬,這上麵空無一人,連隻麻雀也看不見。

四周大霧茫茫,幾乎不可視物,一層一層的冰霧沁得人渾身發冷。

謝識呼地吐出一口氣。

看來,是他們走進聖雪山道上的迷陣之中了。

奇怪的是,這迷陣,隻是冒出一片白茫茫的大霧,將他們困在這裏。

卻不見有別的危險。

可偏偏是這樣的寂靜,才叫人覺得心中不安。

宋魘像是察覺出了什麽不安全,這回沒有黏在謝識身上,而是跟在他的背後,緊緊抓著他的方袖角。

謝識沒有拂開,反倒還將自己的袖袍往他手裏送了送。

這迷陣詭異,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麽,宋魘得離他近些,他才好護著。

噌——

不遠處傳來一陣劍鳴,謝識神經一緊,身體一側,將宋魘擋在身後,隨後掌心一張,喚出不慚。

“何人在此?!”他高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

冰霧茫茫,不可視物,謝識隻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以及……一個愈走愈近的腳步聲。

踏、踏、踏……

謝識警惕地望著前方,須臾,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地自冰霧之中出現。

白衣若雪,麵容清冷,手執冰藍長劍,周身靈氣寒冽,比這周圍的冰霧還要冷上幾分,強烈的危險性與壓迫性襲來,謝識瞳孔一縮。

原著中,隻有一把劍是冰藍色,名喚寒魄,是……孟驚雪的本命劍。

來人竟是……

孟驚雪?!

孟驚雪黑眸如譚,冰冷無波,仿若看死物一般看著謝識。

他冰藍長劍一抬,直指謝識喉間,字字陰寒,敲入謝識耳中。

“交出本尊道侶。”

謝識神情微凜,將宋魘擋在身後。

宋魘抓著他的衣角,好像很害怕似的,連指尖都發著顫。

謝識擰起眉。

自從宋魘從天獄中逃出來後,孟驚雪都還未從他見過麵,兩人的感情線也還沒有發展。

他為什麽會說宋魘是他的道侶?!

孟驚雪又怎麽會在迷陣之中?!

謝識看著孟驚雪,冷冷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萬千情纏》原著是HE,宋魘和孟驚雪結為道侶,是正常的感情發展。

……他們倆才本應該是一對。

宋魘……本不該同他關係這樣親近。

“本尊說……”他漆黑的眼睛空茫一片,好似蒙了一層霧似的看不清楚,冰冷地往後一看,落在宋魘身上:“他是本尊道侶。”

謝識抿緊唇。

宋魘突然抓緊謝識的袖袍,長睫輕顫,粉晶石般的眼睛中,滾出兩滴眼淚,在白淨的小臉上劃過。

他哭得隱忍而可憐,梨花帶雨,叫人好不心疼:“夫君,我不認得他。”

謝識的心口怦然一跳,耳朵裏轟的一聲,瞬間炸開熱度。

宋魘叫他、他什麽?

“交出本尊道侶!”許是宋魘的話,讓孟驚雪感到一點惱怒,他加重語氣,執劍逼得更近。

謝識腦海中突然想起,在無盡海底時,宋魘哭著說喜歡他的模樣。

這隻魅魔畏冷,愛撒嬌,有點喜歡逗弄人的壞心思,總是黏得他很緊。

還有昨晚……他們挨得那樣緊,那樣親密。

他真的要……將宋魘推向孟驚雪嗎?

“夫君……”宋魘害怕得一縮,又戚戚喚了聲,扯扯謝識的衣袍。

謝識被他扯得回神。

去他媽的劇情吧,他紅著臉,執起手中長劍,對孟驚雪厲聲道:“什麽你道侶,這是我夫人!”

如今的劇情線中,孟驚雪同宋魘根本還沒有重逢,宋魘怎麽可能是他的道侶?!

孟驚雪雙眼一眯,隨後發出一聲冷笑:“那你便去死。”

說完,寒魄大亮,劍尖裹挾著鋒利磅礴的冰靈氣,直刺謝識麵門而來。

謝識雙目一凜,抬劍做擋。

噌——

兩劍相抵,發出尖銳的劍鳴聲,靈氣自劍身相撞的地方瞬間爆開,吹得二人衣袍翩飛作響。

高手過招,往往不需要太多的招數,往往隻需一擊,便能得到對方修為,定下勝負。

可謝識與孟驚雪旗鼓相當,兩人這一擊難分勝負,隻能再次抬劍出招。

金屬相撞的聲音不絕於耳,連茫茫霧氣,都因為二人的攻擊,散開些許。

宋魘冷眼看著不遠處的孟驚雪,神念微動。

謝識與孟驚雪,在極短的時間內交手數百招。

孟驚雪的劍法使得並不複雜,隻是招招都帶著叫人難以承受的冰寒靈氣,若是旁人早就在他駭然恐怖的靈氣威壓下投降了。

不過謝識承載了觀世鏡的力量,觀世鏡又鑽入不慚劍中,與其融為一體,所以他才能與孟驚雪打得不相上下。

但隨著時間流逝,不知是不是謝識的錯覺,他總覺得孟驚雪的靈氣,似乎越打越充足。

而他……

謝識接下孟驚雪一劍,卻突然手腕一酸,不慚劍差點脫手而出。

而他靈力卻快耗盡,幾乎不敵。

謝識咬牙,正要再次提劍回擊。

卻見一把青銅長刀,自遠方破開長霧而來,凶狠地襲上孟驚雪。

孟驚雪眉頭一皺,往後一閃,躲開了青銅長刀的攻擊。

青銅長刀……是江天涯來了!

謝識驚訝轉頭看去,果不其然,一戴著鬥笠的少年,自霧中走來,身後……似乎還跟了兩個人。

江天涯臉上還帶著痞痞的笑,看著二人,嘖一聲說道:“孟驚雪,許久不見,你竟開始做強搶人妻的事了?”

“人妻?哪兒有人妻,叫本座看看?”眼前迷霧太甚,渺思魂沒有看清前方人臉,張口便油嘴滑舌地問。

等他走進兩步,看清楚站在霧裏的人是誰時,嚇得差點掉頭就跑。

這瘟神怎麽在這?!

而且……他為什麽一臉柔弱無助可憐的躲在那個修士後麵?!

渺思魂又驚又懼,同時心裏還生起來一股詭異的八卦感,明明嚇得想跑,但眼珠子愣是落在謝識身後的宋魘身上,一動不動。

這隻死魅魔這幅樣子……是裝給誰看呢?!

宋魘從謝識背後抬起眸,雖是淚眼朦朧,可眼神中又透出一股冷意,淡淡地掃向渺思魂。

渺思魂:“……”

不知道為什麽總感到好像被警告到了。

宋魘雖說如今成了魔尊,隻不過並沒有對外公開,修仙界一直都認為,如今的魔淵尊主,還是渺思魂。

渺思魂也一直以魔尊身份,與修仙界各方勢力交涉。

看上去風光無限,其實就是個可憐的長工。

宋魘雖然打敗了渺思魂上位,卻常年不在魔淵,渺思魂也不知道他是去幹什麽了,每次回來都好像要死了一樣。

魔淵的一堆事,全是渺思魂和業女在處理。

渺思魂不是沒想過,趁著宋魘虛弱,將魔尊之位搶回來。

隻是這不知打哪兒來的業女,十分效忠於宋魘,而他連業女都打不過。

宋魘虛弱,業女便護著他,宋魘若是不虛弱,渺思魂又根本打不過他。

久而久之的,渺思魂便幹脆擺爛放棄了,老老實實地給宋魘當長工。

——所以,這位瘟災的宋魘,如今是在幹什麽?!

渺思魂瞳孔地震, 眼睜睜看著宋魘抓著那名青衣修士的衣角,一雙粉眸盛著亮晶晶的眼淚,可憐兮兮地喊:“阿識,我好害怕。”

他瞪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業女沉默著,從他身邊經過,佯裝無意踩了他一腳,渺思魂嗷一聲,憤憤地看向業女。

卻隻看到了一個不屑於解釋的背影。

這死女人……渺思魂咬著牙。

宋魘的身份不便暴露於眾人麵前,業女這是在提醒他不要被人看出端倪來。

……提醒就提醒,有必要踩他嗎!

孟驚雪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失焦,呈現出一股冰冷的木然感,漆黑的眼睛直直看著前來的江天涯。

似乎在思考什麽。

江天涯微笑著看向孟驚雪:“在想我為什麽沒有被迷陣困住?”

孟驚雪默而不語,不過江天涯也並不在意,接著道:“區區一個迷陣,也想將我困住,也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吧?”

話音一落,好似雕塑般的孟驚雪終於有了動靜,眼睫一抬,周身冰靈氣暴起。

幾人之間的平靜終於被打破,暴漲的靈氣帶出陣陣寒風,吹動著在場所有人的衣袍。

業女扯出腰上骨鞭,狠狠一甩,帶來一陣刺耳的破空聲。

渺思魂眼中紅瞳亮起,背後碩大魔翼展開,裹挾濃鬱魔氣,冷漠地看向孟驚雪。

謝識將宋魘擋在身後,手中不慚指向孟驚雪。

孟驚雪冷哼一聲,強大的冰靈氣自他身上炸開,無數碎冰襲來,幾人紛紛抬起武器做擋。

等再放下手時,卻發現一襲白衣的孟驚雪,早就消失在了茫茫霧氣中。

渺思魂冷嗤一聲:“跑得倒是快,慫包。”

江天涯臉上的笑意慢慢冷卻下來,麵無表情地看向前方大霧,說道:“他不是慫。”

渺思魂一臉不可理喻地看他:“你還給他說話?”

謝識卻看出了什麽不對,問道:“可是他有問題?”

江天涯轉頭,卻是看向了謝識身後的宋魘,隨後緩緩擰起眉。

他似乎想對宋魘說什麽,可張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半晌,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孟驚雪離去的方向。

“他身上……有‘魔物’的力量。”江天涯低聲道。

謝識也早就察覺出一些不對。

孟驚雪在這時,不可能知道宋魘是他的道侶,除非……他知道了本來的劇情。

“他被奪舍了?”謝識問道。

江天涯摸摸下巴說道:“看來是的,不過又覺得,好像不太對。”

渺思魂嗤一聲:“哪裏不對?我看你就是想太多。”

江天涯哎呀一聲,笑眯眯道:“我看你就是想太少。”

渺思魂血瞳一瞪,沉聲道:“你找死。”

江天涯眯起眼睛一笑,聳聳肩:“我哪裏敢同魔尊大人找死。”

魔尊?

原來這就是原著中調戲宋魘不成,結果反被宋魘反殺的炮灰魔尊?

謝識不動聲色地將宋魘往身後藏了藏,對渺思魂一拱手,說道:“多謝二位相助。”

渺思魂一擺手,好奇地盯著謝識看。

他好美人,不說看盡天下美人,但確實也是見過不少堪稱絕色的美人。

以他的目光來看,謝識的長相雖說清秀,卻也隻能算是中人之姿,隻是看著舒服,並不驚豔。

嗯?

隻是有些奇怪,他越看,卻越覺得這人越看越舒服,有種奇怪的吸引力。

宋魘冷冷抬眸,好似要殺人般的目光,刺向渺思魂。

渺思魂渾身一冷,在心中嘶了一聲,連忙錯開視線,不敢再看。

媽的。

他在心裏罵道,在別人背後裝柔弱,對他就重拳出擊是吧?

早晚給你抖落出來!

但罵歸罵,真要渺思魂去作死,他還是不敢的。

畢竟他還得留著這雙眼睛,看更多大美人兒呢。

江天涯眉尾微挑,看看渺思魂,又略帶疑惑地轉身,看向謝識身後的宋魘。

渺思魂脊背冒出冷汗,這老不死的刀客,也太敏銳了點。

他不過和宋魘對了一眼,就被他察覺出不對來了?

“尊主,五大仙門的掌門人均已上山。”一旁的業女恭敬開口:“我們在迷陣中逗留太久,恐耽誤不得了。”

渺思魂眼珠微動,瞥到謝識身後的宋魘並無反應,才悠然笑道:“是啊,本座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同各位交談,先走一步了。”

說完,他正要展開魔翼,振翅而去,江天涯卻先他一步,擋在他的麵前,笑著道:“誒,我們與魔尊大人一樣,正要一同去聖雪山上瞧瞧那夢妖,何不同行?迷陣詭譎,我們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渺思魂哼一聲:“本座有什麽好需要你們照應的?”

“那魔尊大人便照應照應我們。”江天涯臉皮頗厚,從善如流地改說道。

渺思魂:“……”

江天涯半點沒有自己被嫌棄的感覺,笑道:“在下也有好多疑惑,想讓魔尊大人解答一二呢。”

……這老不死的刀客又察覺出什麽了?

“你想問什麽?”渺思魂警惕地問道。

“魔淵竟這樣低調,琉璃心現世這樣的大事,竟隻有你與……”江天涯眼神一瞥,看向一旁沉默寡言,麵無表情的業女,接著說道:“這位魅魔小姐前來……是因何緣故?”

業女垂著眼睫,不曾答話。

一看她這死樣子,渺思魂就來氣,也不知道說兩句!

“怎麽?看不起魅魔啊?”他張口就胡咧咧,說道:“就我們倆來便夠了,你管那麽多呢?”

“別動氣嘛。”江天涯笑眯眯道:“我能感覺得到,這位魅魔小姐的實力在渡劫期,我自然不敢輕視。但是魔淵隻出動兩位渡劫期大能,雖說你比修仙界不少渡劫期大能強上不少,但比之掏盡家底的五大家門,恐怕還是有些不夠看了吧?”

渺思魂輕輕轉動眼珠,透著凶性的血色豎瞳,直直看向江天涯。

江天涯難纏,竟是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渺思魂也收起了輕浮的表情,認真下來,冷聲道:“你想說什麽。”

“魔淵出事了吧?”江天涯半點不遮掩,直接問道。

*

孟驚雪走在層層迷霧中,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徹底遠離那群人後,他才捂住胸口,噗地噴出一口血。

殷紅的血液順著唇角留下,將他淡色的嘴唇染紅,那張冷淡的臉上,便如在幻境中一樣,多出兩分妖冶之意。

他方才強行將炸開的靈氣收攏,靈氣反噬,造成了內傷,這會兒五髒六腑翻滾絞痛,竟是又吐出一口血來。

【……你方才若是不逃,就能殺了謝識。】腦海中的聲音說。

直到將體內氣息平順下來過後,孟驚雪才擦去嘴邊血跡,那張臉又恢複到了平日裏不可侵犯的清冷模樣,淡聲說道:【是你想要他死,不是本尊想要他死,本尊為何要殺他。】

【他搶了你的道侶,你已經偏離了命運的軌道。】

【無稽之談。】孟驚雪道:【本尊從未與誰結過道侶,幻鏡中不過一場幻象,你以為,本尊真的會信麽?】

腦海中的聲音卻突然大笑起來:【你若真的不信,又何必有這樣大的反應呢?】

孟驚雪睫羽輕閃,並不作答。

【宋魘是你的情劫,你本想假意與他結為道侶,殺妻證道,隻是他騙了你,你證道失敗,墮化成魔,將他囚禁起來,當成了禁臠。這樣的命運,你若執意不想接受,也不是不可以。】

聽起來,他似乎是一個為了成仙不擇手段的小人。

孟驚雪眯起眼睛,說道:【你想說什麽?】

腦海中的聲音,帶上一絲引誘,又低又緩地說道:【你可以不按命定的軌跡行走,甚至,我還能助你得道成仙。】

【你想讓本尊幫你做什麽。】孟驚雪淡淡問。

【你是個聰明人。】它微笑說道:【你若想擺脫這樣的命運,自然……隻能將謝識和宋魘,都殺了。】

孟驚雪沉默半晌,而後冷笑一聲:【你倒是會算計,可本尊為何要聽你的?你說本尊會因情劫墮化成魔,可本尊方才見那隻魅魔與謝識姿態親近,他們倆恐怕早就情投意合,本尊的情劫自然也就破了。如今幹擾本尊修仙得道的,是你,本尊殺了你,一樣可以成仙。】

【你就算殺了我,也不可能成仙。】

孟驚雪問道:【為何?】

【你們的世界,早就沒有了仙界。】腦海中的聲音冷漠道:【我所說的成仙,和你認為的成仙……可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