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極北之地·十二
江天涯問出那個問題後，渺思魂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血色豎瞳緊盯著江天涯，半晌才沉聲開口：“無雙刀主的好奇心，未免也太強了些。”
“你倒也不必如此警惕。”江天涯聳聳肩道：“我隻是隨口一猜，又不會對魔淵做什麽。”
渺思魂冷哼一聲，沒有回話。
“能讓魔淵陷入危機的勢力可不多，如今，修仙界叫得上名字的勢力全都來了極北之地，我隻是比較好奇，究竟還有什麽人，能絆住魔淵大半大能。”
修仙界已經許久未曾有修者成仙，許多大能都卡在渡劫期上，難以再精進一步。
現在每門每宗，都有七八個渡劫期修士坐鎮。
魔淵隻派出兩個渡劫期的修者來，的確是很不夠看。
即便他們的實力強於大半渡劫期修士，但他們畢竟還麵臨著孟驚雪的威脅。
一個唯一達到渡劫後期修為的天才。
若不傾盡全力，恐怕很難從他手裏搶到琉璃心。
渺思魂嗆聲道：“你若真這麽好奇，不如親自去看看？”
江天涯隻是微笑道：“我隻是好奇，魔淵前往極北之地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若說是搶奪琉璃心，恐怕是有些癡人說夢了。還是說……你們也是來拜夢妖的？”
說到最後一句話，江天涯的嗓音驟然低沉下去，透出幾分警告意味。
“嗤，夢妖？”仿佛是聽到極為天方夜譚之事，渺思魂想也不想地翻了個白眼：“它算個什麽東西？也配我拜？”
“哎呀哎呀。”江天涯麵上的嚴肅散開，道：“魔尊大人若這樣想，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如今連孟驚雪都出了問題，他可不想再多對上一個渺思魂。
幸好，看樣子，渺思魂也不太待見這隻夢妖。
“那魔尊大人，此行前來是為何？”江天涯又問。
渺思魂血瞳一轉，盯著江天涯嘖了一聲：“你沒完了是吧？你管我呢？”
一旁的業女淡淡開口：“諸位，時間不早了，不如先去山頂，探探夢妖底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江天涯看向一旁，這隻一直沒怎麽說過話的女魅魔。
他的視線慢慢地在她與渺思魂之間梭巡。
真奇怪，他怎的覺得，這二人的關係，不太像主仆？
“事不宜遲，還是趕緊趕路才是。”謝識點頭應道。
這迷陣太怪，若是逗留太久，恐有異變。
隻是……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迷心幻陣，為何對他與宋魘不起作用？
謝識轉頭，看向遠方茫茫霧氣。
隻怕聖雪山之上，等待他們的東西，比這迷陣還要難纏。
一行人逐漸靠近山頂，周遭的霧氣也越來越淡，明亮的陽光穿破雲層，落到高山之上，那一座潔白恢弘的神宮。
——聖雪神殿，是夢妖居住的地方。
謝識看著這處神宮，眯起眼睛。
這地方，當真是看不出有半點妖邪之氣。
“區區妖怪，卻將自己的洞府修成神宮模樣。”渺思魂冷嗤一聲，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諷刺：“倒是挺有膽子，真把自己當神了不成。”
“它都敢叫這麽多修士前來朝拜，可不是把自己當成神了嗎。”江天涯道。
“先進去看看吧。”謝識說道。
渺思魂點點頭，幾人正要朝聖雪神殿走去，卻見眼前忽然飄過風雪。
細碎的雪花隨著長風卷過，這場景頗為眼熟，叫謝識一下就想起了初次見到狐白與鳳青的樣子。
果不其然，在風雪散開後，身著白色侍衣的狐白與鳳青，再次出現在眼前。
兩人模樣與初見時別無二致，雙手攏在袖中，朝幾人恭敬拱手，齊齊道：“見過幾位大人，夢妖大人正在大殿中，等待諸位。”
江天涯輕嘖道：“哎呀呀，哎呀呀，我看看這是誰啊？之前不是說，我不配上山嗎？嗯？”
狐白與鳳青，當做沒有聽到，隻是朝旁一側，一手握拳，抵在腰腹間，一手伸出，做出邀請的姿態，齊聲道：“各位大人，請。”
幾人步入大殿之中。
這方神殿內部，比謝識想象的還要恢弘大氣。
殿中通體呈白色，牆壁上篆刻著金色的咒文，散發出淡淡金芒。
大殿兩側的宴幾後，坐著各方勢力的掌門人。
一行人進來後，他們紛紛轉頭，朝門口看來。
眼睛黑漆漆的，眨也不眨，連偏頭的角度都一樣，直勾勾的，如同複製黏貼。
謝識的步伐一頓。
這些人空洞洞的眼神，如狐白和鳳青一般，別無二致。
這些修者的狀態，實在古怪。
許是聖雪神殿太冷了，謝識莫名覺得這裏有些陰冷，一縷陰風擦著他的脊背而過，讓他感到陣陣毛骨悚然之意。
自從進入聖雪神殿後，那陣惡心感，便呈百倍千倍，朝謝識襲來。
一時間，他都不覺得，這是什麽所謂的神殿。
而是……一個陰冷潮濕的蟲類洞穴。
大殿之上，架著一個寬大的白玉屏風，隱隱約約透出後方的人影。
一旁的侍童走上前來，領他們去席間坐下。
謝識、江天涯、渺思魂各坐一席，宋魘站在謝識身後，而業女則站在了渺思魂身後。
謝識回頭看看宋魘，扯了扯他的袖袍，小聲道：“過來坐吧。”
宋魘微怔，隨後甜甜一笑，低聲道：“多謝夫君。”
謝識耳朵一熱。
他、他方才隻是情急之下說的那話，如今孟驚雪已經不見了，宋魘怎的還、還這樣叫他。
“不、不用這麽叫我。”謝識羞紅了臉，忙小聲道。
宋魘粉色的眼睛中，立馬溢出晶瑩的眼淚：“夫君，是不喜歡我嗎？”
“我沒、我不是……”謝識一看他這樣，立馬手足無措起來，磕巴地解釋道：“是我占了你便宜，唐突了你。”
“可我心裏是歡喜的。”宋魘望著謝識，濃烈的情意幾乎要從他的眼睛中溢出來。
謝識：“……”
謝識被這眼神燙著了，實難招架，隻能狠搓了下通紅的耳尖，眼睫閃得厲害，說道：“知、知道了，想怎麽叫、都、都隨你。”
宋魘這才收起了眼淚，柔柔嗯了聲。
一旁目睹全過程的渺思魂：“……”
真他娘是見了鬼了。
席間修仙者眾多，卻沒有看見孟驚雪。
謝識眉頭微皺。
孟驚雪早早地便離開了迷心幻陣，卻沒有前來聖雪神殿。
那他……去哪裏了？
“夢妖大人。”江天涯的聲音傳來。
他不願同席間修仙者說些虛與委蛇的場麵話，何況他也不知道，席間的修仙者，是否還是原來的那個人。既無意交談，他便盯著大殿中央的夢妖，直接朗聲問道：“夢妖大人，我等跋山涉水，費勁千辛萬苦，隻為拜見於您，達成心中夙願。您卻以屏風為擋。不以真麵示人，恐怕是有些不妥吧？”
“大膽。”狐白與鳳青齊齊抬劍，兩妖站於殿尾，幾乎是在瞬間移到了江天涯身後，將劍一左一右地架在江天涯脖子上。
江天涯卻絲毫不懼，灰色的眼珠眨也不眨，直直地望著不遠處的屏風。
良久，屏風後的人影輕聲說道：“狐白，鳳青，不得對客人無禮。”
這聲音很是奇特，既非男，也非女，聽著有些朦朧，仿佛是自極遠的地方傳來。
狐白與鳳青將劍收回，應道：“是。”
而後，裏頭人影手臂一揮，麵前的白玉屏風果然消失不見。
露出一道帶著無臉麵具，身穿白色華服的人。
它看著謝識一行人，輕輕說道：“不知諸位可還滿意？”
“滿意什麽？”渺思魂吊兒郎當，雙手枕在腦後，說道：“你都還帶著麵具，不還是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嗎？”
夢妖的聲音仍然不急不緩，輕聲道：“看來諸位，對我很是不滿，不知，在下是哪裏得罪了幾位？”
“我等隻是沒有什麽不滿。”江天涯唱黑臉，謝識便唱紅臉，說道：“隻是我們誠心祈願，卻無法窺見您的真容，總還是會有些遺憾。”
夢妖的語氣仍是輕輕淡淡，略帶笑意，說道：“不以真麵示人，的確是我無禮。隻是我戴麵具，確實有無法訴說的緣故，還請各位原諒。”
“方才，我見山下有隻兔子精，複活了她的母親。逆轉陰陽，堪稱神跡。不知，夢妖大人是如何做到的？”謝識問。
“自是有我的辦法。”
謝識記得江天涯說過，擾亂陰陽秩序，會破壞輪回道，可這夢妖坦然無比，竟是沒有半分羞愧。
江天涯自是也察覺到了，冷哼一聲，雙眼一眯，說道：“可你真的讓他們幸福了嗎？”
“當然。”夢妖道：“我替我的子民達成本不能達成的願望，他們自然會幸福。”
謝識卻突然想起了昨晚做的夢，那個地下客棧，隻是一方墳塚，冰層之下，埋著成千上萬具屍體。
“如果他們死了呢？”謝識突然抬起頭，眸光似刀，紮在夢妖身上：“若他們死了，還能感受到幸福嗎？”
夢妖頷首，微笑應道：“當然。”
它回答的是當然，而不是……它的子民不會死。
死後還能感到幸福，這是不是說明，前來拜見的人完成願望後，極有可能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生命力已經喪失，但是他們卻以某種方式“存活”，無法察覺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所以，看著自己被達成的願望，才會感到幸福。
……可他們的願望真的被達成了嗎？
江天涯的臉色沉了下來，然後轉身，看向席間眾人。
身穿白衣，修無情道的仙尊們，麵無表情，一動不動，空洞洞地眼睛直勾勾看著他們，對他們所說的話沒有半點反應。
“我說，你們這些修仙者不是成天喊著蒼生大義嗎？”渺思魂指著殿上的夢妖說道：“你們便任它為所欲為？”
修無情大道的修者們，齊刷刷抬起頭，又恢複至了進門時，機械的木然神情，連手舞足蹈的虎妖都突然停滯了下來，黢黑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渺思魂。
渺思魂被看得一愣。
這些人……怎麽這麽邪乎？！
謝識沉聲問道：“你把他們怎麽了？”
“這些修者，同你們一樣，都是今日才到我這聖雪神殿來。”夢妖說道：“我又能將他們怎樣呢？無雙刀主，何故有此一問？”
“今日才到你這聖雪神殿？”江天涯冷笑一聲：“可我看，他們好像被你控製了似的？”
“無雙刀主說笑了，我哪裏有這樣大的本事。”
“好，暫且不提這個。”江天涯說道：“不如來說說，你替他人完成夙願的事。既然你有擾亂陰陽這樣大的本事，為何不讓席間的修仙者得道成仙？這是他們心中最根本的欲望，夢妖大人，不會看不清吧？”
夢妖隻是低垂著頭，仿佛山下的神像一般，透著虛偽的憐憫。
“凡修仙者，心中皆有成仙之欲。他們既拜見了我，我自然是要替他們達成願望。”
“可如今，升仙梯已經許久未現。不知您打算如何做呢？”謝識問道。
“自是……贈美夢一場。”
“夢？”渺思魂大笑出聲：“簡直可笑，做不到的事，便以夢行騙，我看你這夢妖，也不過如此！”
上方的夢妖聽到這句話後，卻不惱，而是緩緩說道：“真實與虛假，又有什麽區別呢？我贈他們一場醒不過來的美夢，與他們而言，這就是真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們又如何得知，你們便不是虛假？”
江天涯與渺思魂都對這句話表示不屑，可謝識聽到後，卻詫異地睜大雙眼，看向夢妖。
它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難道夢妖也知道……這個世界隻是一本小說世界而已？
“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夢妖低下頭，那張沒有五官的麵具隱在陰影中，看起來格外詭異：“諸位，可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