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極北之地·十
離奇的一幕發生了。
兔妖呢喃數聲過後,一道柔和的光線,自冰雕指尖上溢出,隨後化作一道流光,緩緩地落到那隻僵死已久的灰色兔子上。
緊接著,灰色兔子抽搐一下,爪子微動,竟是慢慢地化成了人形。
那是一名身穿灰衣的中年女子,與那兔妖長得很像,臉卻要成熟幾分,兩隻長長的兔耳垂下,眼睛緩緩睜開,露出一雙通紅的兔子眼睛。
兔妖見狀,忙砰砰地朝冰雕磕頭,激動地喊道:“多謝夢妖大人!多謝夢妖大人!”
……她的母親果然複活了。
江天涯皺緊眉頭,說道:“可她身上的死氣還是很重。”
“但她確實複活了。”謝識看著已經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女。
江天涯嘖了一聲,說道:“這隻夢妖如此擾亂陰陽秩序,地府竟也不派人來捉……看來,輪回道的情況也不太好。”
謝識想起深海之中,鮫人族無論如何都要入輪回:“輪回道很重要麽?”
“當然重要。”江天涯道:“晝夜交替,四季輪換,才生萬物。而萬物生生不息,靠得就是輪回道一次一次地運轉。死者複生,亡魂流離,是絕對不允許存在的情況,大量靈魂流失,會導致輪回道崩潰,輪回道崩潰,這個世界也就‘死’了,所以地府必須花費大量時間維護輪回道上。”
……怪不得鮫人一入世,陰門就打開了。
鮫人亡魂的流失,帶給輪回道一定打擊,看來地府也是等待許久了。
不過如今鮫人亡魂已入地府,按理說,輪回道的情況應該更好一些才對。
可地府……竟還是派不出人手。
這個小世界的情況果然不太好……甚至說,是很差的地步。
在兔妖母親被複活後,朝拜會上的修者更加虔誠,所有修者的祈禱聲音變得很大,嗡嗡嗡的,吵得人耳朵疼。
隨著一連串的祈禱聲,冰雕指尖再度露出了方才溫潤的白光,分別落在幾個修者身上。
江天涯嘖了一聲,語氣輕浮,說道:“那我也許個願好了,就許……嗯……”
他轉頭一看,看向謝識:“就許我旁邊這位小兄弟得道成仙吧。”
謝識:“……”
自己不想成仙,就來坑別人成仙是吧。
一旁有妖修抬起頭來,見江天涯態度極度輕浮,不免說道:“你不尊敬夢妖大人,夢妖大人是不會完成你的願望的。”
江天涯嗤了一聲:“不是說夢妖善良?善良不該一視同仁?”
妖修搖搖頭,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情,不理他了。
江天涯聳聳肩。
兩人交談的聲音不低,有不少修者朝他們投來不悅的視線。
謝識可不想在這引起公憤,便將江天涯扯去了一旁,在隊伍最盡頭,遙遙望著這群人。
“看來這隻夢妖的本事,還不足以讓你成仙。”江天涯摸著下巴說。
“但它可以複活他人。”謝識道。
“複活亡魂,有為天道,乃大不敬之舉,是會遭天譴的。”江天涯低語:“這隻夢妖到底是怎麽躲過天譴的?”
“也許……他本就借助了‘天道’的力量呢。”宋魘微笑著說道。
江天涯朝他看去,挑眉道:“本就借助了‘天道’的力量?”
他有些疑惑不解,謝識卻眸光一閃,驟然反應過來。
S10號修仙小世界,受紅娘局管轄。
在小世界的人看來,天道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但對於任務者來說,小世界的“天道”,就是紅娘局。
是紅娘局掌管著三千小世界,也是紅娘局一次次運轉小世界,維護著小世界的正常運轉。
如果按照這個推測,夢妖真與紅娘局有勾結,那麽夢妖破壞小世界秩序,也有紅娘局一份功勞。
所以,紅娘局果然並不想拯救這個世界。
它甚至在加速這個世界的滅亡。
它所謂的任務,所謂的拯救小世界,全都是……
騙局。
但紅娘局為什麽要這麽做?
它依靠小世界的運轉而得到能量,一個小世界的覆滅,對紅娘局來說,根本沒有半分好處。
謝識陷入沉思,是修者們的喧嘩聲,將他拉回現實。
不知不覺間,清晨的朝拜會已經結束了,眾人紛紛離開。
但也有那麽幾個沒有離開的,不僅沒有離開,反而還朝冰雕後的聖雪山走去。
看樣子是還不死心。
有修者看著他們的背影,搖搖頭道:“每天都有不死心的人。”
江天涯湊上去問:“他們上去是還要拜見夢妖?”
“當然了。”這名修者說道:“但夢妖大人不是那麽輕易便能見到的,聖雪山上有迷陣,隻有實力強大的修者才能進去。”
“喲,這夢妖還挺看碟下菜。”江天涯哼笑一聲,看向謝識與宋魘:“怎麽說,走嗎?”
謝識點頭:“走吧。”
*
幻心迷陣中。
孟驚雪手執長劍,長眉擰緊,他在這裏被困了一天一夜,視野都有些發花。
狐白和鳳青的身影,在他麵前虛化成了十幾個,組成一個圈,將他團團包圍。
孟驚雪甚至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能看到一個個模糊的黑色輪廓。
數道冰冷的聲音齊齊在他耳邊響起——
“驚雪仙尊,請配合夢妖大人,殺死謝識——”
“驚雪仙尊,請配合夢妖大人,殺死謝識——”
“驚雪仙尊,請配合夢妖大人,殺死謝識——”
謝識……是誰?
為何要殺他?
孟驚雪抿緊唇,握緊手中長劍一揮,凜冽劍氣帶著陣陣寒意,將眼前的數道黑影破開。
他嗓音低沉,擠出一聲:“滾!”
圍在他身邊的黑影,抵擋不住這股淩厲的劍氣,紛紛化成幾縷黑色煙霧散開。
孟驚雪昨日收到夢妖邀請,本打算拒絕,再恢複意識時,卻不知為何,已經跟著那隻狐妖與鳳妖,到了聖雪山上。
他試圖往回趕,卻墜入了這片迷陣之中。
……這片迷陣竟然把他困了一日之久。
孟驚雪晃晃腦袋,他的心魔又在對他說話了。
【主角攻孟驚雪您好,您的道侶為主角受宋魘,現在宋魘已經完全脫離劇情線,請您盡快殺死劇情破壞者謝識。】
孟驚雪抬起眸,劍眉沉沉地壓在漆黑的眼睛上,透出幾分淩厲。
他頭一次回應了自己的心魔:【我修無情,不曾動情,何來道侶?】
【這是你的命運。】
孟驚雪淡然道:【本尊從不信命。】
【既然如此……你便看看。】
看?
看什麽?
孟驚雪眉頭皺緊,卻見眼前突然出現重重迷霧。
而後迷霧散開,他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這裏像是他休息的洞府,卻又不完全像。
他的洞府素來冷清,沒有裝飾,而這裏卻……
紅燭帳暖,熏香醉人。
孟驚雪轉頭,看向銅鏡中的自己,穿著一席新郎紅衣,打理得整整齊齊。
這是怎麽回事?
他皺緊眉,想要掐訣換下這身紅衣,可他竟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分毫。
孟驚雪瞬間意識到,這根本不是現實。
這隻是迷陣中出現的幻覺。
他看著自己緩緩走到床前,一個被綁著的身影在大紅色的床帳背後,若隱若現。
孟驚雪撩開床簾,看見一張陌生而美麗的臉,以及……一雙冷漠怨恨的粉眸。
粉眸,是魅魔的標誌。
他在自己的**,綁了一隻魅魔回來。
很奇怪。
在這個幻境裏,他感知到自己的道心破了。
他是仙品冰靈根,是世間最為幹淨澄澈的靈根。
如今,他卻感知到自己體內的靈根不再清明,而是……充滿欲念魔氣。
……他墮魔了。
因為眼前這隻……魅魔。
孟驚雪高高在上,俯視著渾身狼藉的魅魔。
感知到自己的心髒正瘋狂而愉悅地跳動。
*
那座巨大的冰雕背後,就是通往聖雪山的山道,寬敞而冰冷,腳下的土壤被凍得堅硬無比。
陸陸續續有修者走上山道。
實際上,大部分修者都有飛行法器,也可以禦劍飛行。
但為了表示誠心,他們都沒有選擇飛上山頂,而是選擇了步行爬山。
江天涯對這種行為感到非常不解,非常迷惑。
尤其是在他看到一直麻雀精蹦蹦跳跳地往上走,而不是扇動翅膀飛行時。
“我修煉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走路爬山的?”他嗤了一聲,選擇了禦刀。
謝識無奈地歎口氣,隻好帶上宋魘,同他一起禦劍而行。
山道上的修者紛紛抬頭,朝他們投來或是不解,或是驚訝的目光。
兩人飛行了很久。
越往上走,雲霧便彌漫得更加厲害,謝識幾乎要看不清前路。
耳邊也更加寂靜,幾乎隻剩下禦劍行駛時的風聲。
“……這座山有這麽高嗎?”不知飛了多久,謝識皺著眉,喃喃低語。
宋魘在他背後,環著他的腰身,突然說道:“江天涯不見了。”
不見了?
謝識猛地一驚,連忙停下,左右環顧。
周遭雲霧茫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果然不見江天涯的身影。
“江天涯——”
謝識喊了兩聲,卻沒有回應,他隻聽到了自己的回聲。
回聲重重疊疊,到最後近乎扭曲,叫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聖雪山道上有迷陣,難不成,江天涯是掉入迷陣之中了?
謝識咬咬牙,催動不慚,往下飛去。
*
孟驚雪冷眼看著**的魅魔。
隨後手掌一張,喚出本命劍。
這是一柄冰藍色的長劍,劍身筆直流暢,刻著繁複的深藍花紋,此時,靈氣催動,劍身上的花紋迅速亮起,釋放出層層冷意。
劍身冷光一晃,閃過孟驚雪冰冷無情的雙眸。
他薄唇緊抿,並不作聲,看向一旁倒映出他身影的鏡子。
孟驚雪雙目一凜,瞳孔中泛起冰藍,而後長劍一揮,劍氣淩然,帶著不容閃避的氣勢,猛地席上那麵鏡子。
嘩啦啦。
鏡麵破碎,化成數塊碎片,飛濺而起。
所有的碎片席向孟驚雪,裏麵倒映出的,卻不是他冷硬的麵孔。
而是他從未見過的荒唐景象。
在最後一片落下的碎片中,孟驚雪看見,寒月之下,自己手執長劍,穿透了一人心髒。
他瞳孔一縮,不知為何心裏感到一陣不適,好像知道,在這人死後,會發生極其不好的事情。
那是……誰?
腦海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既殺得了他一次,自然殺得了第二次。】
【本尊為何要殺他?】
【他搶走了你的道侶。】
【本尊從未有過道侶。】
【是嗎?】腦海中的聲音淡淡說道:【那**的是誰?】
孟驚雪回眸,墮魔之後,他的眼尾浮現出一縷紅紋,清冷麵孔上,無端多出幾分妖冶。
那隻魅魔還冰冷陰沉地盯著他,像是縮在暗地裏的美麗毒蛇,隨時等著張開毒牙,給他最致命的一擊。
孟驚雪雙眼一眯,記得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
可細看之下,他竟確實覺得,這隻魅魔有幾分眼熟。
他的心裏突然生出了一股,極其強烈的掌控欲與施虐欲。
這太不應該。
孟驚雪閉上眼睛,運轉靜心決,一點點散開心裏莫名的惡欲。
腦海中的聲音開始變得陰沉。
【冥頑不靈。】
【我修大道無情,本不應有欲,不應有道侶。】孟驚雪道。
【可你本該如此!】
【何為本該?】孟驚雪淡淡道。
【你注定要和他互相糾纏。】
【那我便殺了他。】
孟驚雪自知幻境一切皆為虛假,淡漠的麵容染上一絲肅殺,抬起手中長劍,朝**魅魔一刺。
霎時狂風翻湧,紅帳揚起,孟驚雪的衣袖也獵獵作響。
長劍刺入紅帳,飄揚的紅帳便如死了般飄飄下墜。
噗嗤。
劍身入體,卻不見鮮血湧出。
**的魅魔抬起頭,朝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孟驚雪一怔,隨後,他看見這隻魅魔嘴唇微動,吐露出和心魔一樣冰冷無波的聲音。
“你注定沉淪,一切由不得你。”
孟驚雪識海中傳來一陣劇痛,好似有什麽東西紮入了他的腦海,鑽入他的四肢。
將他牢牢掌控。
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