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蠻荒·十二

謝識嗅到了燭夜身上陳腐的味道。

在燭夜說這句話的時候。

有那麽一瞬間,謝識好像通感到,這不是燭夜身上陳腐的氣息,而是這個世界陳腐的氣息。

它奄奄一息,腐敗枯萎,正在求救。

謝識猜測過,這個世界的劇情線,恐怕已經崩得難以挽回。

而這個世界,多半也搖搖欲墜。

可燭夜作為原住民,他是怎麽發現的?

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謝識緊緊擰著眉頭,燭夜、燭夜……這個名字,到底在哪裏聽過呢?

燭夜……龍骨……

他生前應該是一隻龍妖……

龍妖……等等,龍妖?!

謝識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燭夜這個名字的出處。

原文為了烘托主角攻孟驚雪天賦異稟,驚才絕豔,曾說道,修仙界已經有一千年沒人抵達飛升之境,當世唯有孟驚雪一人有望飛升。

而上一位有望飛升的修仙者,是千年前的一隻龍妖。

那隻龍妖修煉千年,卻飛升失敗,就此消亡在天地間。

謝識猛地回想起來,那隻龍妖的名字就叫——燭夜?!

他震驚出聲:“你是千年前那隻飛升失敗的龍妖?!”

這反應延遲得夠久,話語也毫不客氣,不過燭夜也沒有計較之意,點了點頭。

飛升……嗬。

燭夜不無嘲諷地想道,飛升隻是一個騙局罷了。

他垂下眼簾,睫毛擋住了他灰色幹癟的眼珠,這一幕看起來,頗有些失意模樣。

這不是戳了人家傷心事嘛。

謝識心裏懊惱,小心翼翼道:“那你現在怎麽……會在這裏?”

這模樣,像隻探頭探腦,唯恐惹了別人不快的貓崽。

是挺可愛。

燭夜看向謝識身後的宋魘,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宋魘手臂一伸,環住謝識的脖頸,下巴抵在謝識肩上。

謝識已經習慣宋魘這種時不時就要貼過來的肌膚饑渴症行為,沒覺得什麽不對,放軟身體由著他摟。

宋魘便得寸進尺,像一株爬藤植物般,纏在謝識身上不下來了。

謝識無知無覺,但燭夜卻看出來,這就是一個圈地盤的占有動作。

宋魘的眼瞳在一瞬間變成血色,看著燭夜,無聲地流露出警告。

燭夜略感好笑。

魔尊……真不經逗。

燭夜見好就收,不再做挑釁之舉,對謝識道:“你無需這樣小心,我飛升未成,隻是因為我不想成仙。”

“為何?”謝識滿心都是關於燭夜飛升失敗的疑惑,既然燭夜說不用小心,他說話也大膽起來:“您不喜歡仙界?”

他的疑惑,一個接一個,冒個不停。

好在燭夜也算耐心,冷嗤了聲回答:“厭惡至極。”

“仙界怎麽了?”謝識奇道。

謝識身後的宋魘,微微抬起眸,掃了燭夜一眼。

隻是不經意地一瞥,像是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似的。

燭夜卻頓了一下,隨後緩緩搖頭,一副不願提及的樣子。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才會讓他有這般深的怨念。

燭夜不願意說,謝識也不好再追問,隻好換了個問題。

“那你既然隕落了,怎麽會到萬象門來?”

“我修蒼生道,蒼生有難,我不可不管。”燭夜淡淡說道:“我鎮守於此,隻是為了撐住萬象門。”

謝識心裏有股不太妙的猜測,試探道:“那您把我們帶到這裏來是為了……?”

燭夜朝他笑了笑,幹枯的臉皮在眼角堆出層層疊疊的褶子,乍一看有點嚇人。

他道:“我一個亡魂,撐不了多久了。”

謝識:“……”

他就知道!

“你想讓我們守門?”謝識忍不住說道:“我隻是元嬰期的修士,我的同伴也隻是一隻柔弱的魅魔……”

“咳咳咳……什麽?”像是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之事,燭夜猛地嗆咳幾聲。

他嗓子沙啞,這一咳像漏風的破銅鑼在鏘響,很是驚天動地,嚇得謝識都緊張起來了。

這不會現在就出事了吧?

當然不可能現在就出事。

燭夜仙君隻是略感荒謬。

他怎麽也不能把獨身殺上不知仙山的魔淵尊主,和什麽“柔弱的魅魔”聯係起來。

燭夜的表情很是一言難盡。

“你怎麽了?……你還好嗎?”謝識又露出了那副探頭探腦的表情。

燭夜看了宋魘一眼,宋魘仍舊是那副可憐惹人疼的模樣,被他看這麽一眼,還朝謝識身後縮了一下。

於是他又得到了謝識的一次摸頭安慰。

“……挺好。”燭夜麵無表情地說道。

“仙君,我們倆真不能守門,這不合適。”謝識試圖討價還價,甚至不惜自黑:“何況……我們倆剛從天獄裏逃出來,你知道天獄是什麽地方吧?全都是作奸犯科,十惡不赦的邪魔妖道!你把我們留在這麽重要的地方,不怕我們壞事兒嗎?”

“哦。”燭夜油鹽不進:“那看來隻能任由萬象崩塌,大家一起死了。”

謝識:“……”

謝識暗自懊惱,發覺自己話裏有漏洞。

他們千辛萬苦從蠻荒逃出來,自然是想求生。

既然想活下去,就不可能放任萬象門崩塌。

他這自黑半點效果都沒有。

謝識苦笑一聲,有點崩潰地抓了抓頭發:“燭夜前輩,直接抓我們來守門,會不會太過草率?而且……世界要塌了,這是為什麽?”

“我也不知。”燭夜歎道:“我飛升隕落時無意中落進了萬象門裏,感知到萬象門與世界牽連,便一直守在此地。近些年來,萬象崩塌,我不敢分神出去,對外界信息知之甚少。”

真的嗎?

謝識有些狐疑,他盯著燭夜看了一會兒,見看不出來什麽,便作罷了。

隻苦哈哈地問:“你要怎樣才肯放我們出去?就算我們倆留下來守門,恐怕撐不過二十年就魂飛魄散了。”

燭夜看著光芒黯淡的月亮,歎道:“我並非不想放你們出去,隻是除了你們,我沒有在黑山遇到過其他人。”

謝識心說,別人當然不會來了。

囚犯逃不出去。

巨石怪和骨靈不敢來。

修仙大能察覺到這裏的不對勁,為了少一事,也會自行避開。

隻有他們倆,不知道是因為巧合還是算計,來了這黑山。

世界快要崩塌。

燭夜無非就是想挽救這個崩塌的世界。

這與紅娘局的任務不謀而合。

謝識心裏有點懷疑,這真的是巧合嗎?

懷疑是懷疑,隻不過沒有更多的證據,謝識將這點疑慮存在心裏,又想,既然燭夜想救這個世界,那是不是憑借琉璃心之事,能讓他放我們出去?

隻是不知道,燭夜是否知曉琉璃心,又是否相信琉璃心存在。

謝識琢磨許久,才看著燭夜,試探著開口:“如果我說……我有挽救這個世界的辦法呢?”

“哦?”燭夜偏頭,那張枯如鬼麵的湊近謝識,腐朽的味道更加濃鬱:“你有辦法?”

他語氣淡淡,模樣並不激動,看起來並不相信。

謝識抿著唇,頓了一下,才吐出那三個字:“……琉璃心。”

“哈,琉璃心。”燭夜的語氣不知是嘲弄還是悲哀,他目光突然變得悲涼,又轉頭去看月亮。

好像再不多看幾眼,他就看不到了似的。

燭夜果然知道琉璃心的事。

隻不過看這個樣子,似乎並不想寄希望於琉璃心身上。

謝識沒有氣餒,在腦海中思索著接下來的話。

“琉璃心的傳說,從萬年以前就有了。”燭夜望著月亮,黢黑而幹癟的眼睛裏,落進月亮黯淡的光輝,落上一層灰蒙蒙的光澤,他低低地道:“那時神界剛剛覆滅,修仙者一廂情願地認為,神的不可能就這樣消散於天地,不留下半點蹤跡。起先隻是猜測,慢慢地,就傳出了神的心髒保存有神的全部神力,神之心遺落修仙界的傳說。”

“後來,修仙者將神之心改稱為琉璃心。一萬年過去,修仙者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尋找琉璃心,但也從來都沒人真正的見到過琉璃心,也未曾真的找到過琉璃心的下落。說到底,琉璃心……隻不過是修仙者的妄念罷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

但紅娘局既然要他查,那麽琉璃心就一定有存在的可能性。

更何況……

“現在也隻有琉璃心這一條路了,不是嗎?”謝識道:“就算我們留下來守門,或者其他修仙者來守門,又守得了多久?燭夜前輩,您有成仙之格,都守不住這萬象。其他又有誰能守得住呢?”

確實是這樣沒錯。

世界崩塌的速度越來越快,萬象門早晚有一日也會隨之消隕。

如今的修仙界隻能寄希望於,這種虛無縹緲之物。

燭夜又歎了口氣,有種認命的無奈感。

他直勾勾地看著月亮,看了許久許久,久到謝識腳都站麻了,以為他就要這麽看到天荒地老。

就在謝識忍不住要打破這片平靜時,燭夜終於開口道:“你有幾成把握,能找到琉璃心?”

這就是鬆口的意思了。

沒想到燭夜的態度這麽快就軟化了,謝識默了下道:“三成。”

三成,已經是很低的概率了。

不過燭夜顯然認為,連三成的概率,都是謝識托大。

“你一個元嬰期的修士,能有三成把握?”他拿謝識的話來堵回去。

謝識也毫不示弱,說道:“但您隻能選擇相信我。”

燭夜盯著他看,半晌,才倏地一笑。

堂堂仙君,竟要將希望寄托於一個元嬰期修士,而自己……別無他法。

這笑裏有英雄遲暮的悲哀,又好似……有些欣慰。

欣慰?

謝識以為自己看錯了,燭夜是迫於形勢,不得不相信他,連他自己心裏都沒底,燭夜怎麽會出現欣慰的情緒。

正當謝識打算再看看,燭夜便已經斂去了臉上表情,認真地看著謝識道:“若你真有三成把握,我可以告訴你,一條關於琉璃心的線索。”

謝識頓時精神一震,扭頭盯著燭夜那張幹枯慘白的臉,詫異地道:“你有琉璃心的線索?”

“上萬年來,修仙者掘地三尺,幾乎快把整個修仙界挖成了漏篩子,卻仍舊沒有尋找到有關神的隻言片語。直到有一天,無盡海的鮫人族,突然得到了一個神器。”

“神器?”

燭夜點頭:“是一柄鏡子,名為觀世鏡。傳聞說,這是神俯瞰蒼生萬物,掌管世間的媒介。它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能洞悉世間所有存在。”

謝識問道:“所以……可以去向觀世鏡詢問琉璃心的線索?難道沒有人去問過嗎?”

“鮫人避世。”燭夜說道:“自觀世鏡出現後,鮫人一族便消失在了無盡海裏。無人能查詢出他們的下落。”

這算什麽線索。

謝識在心裏腹誹道,連渡劫期的燭夜都找不到鮫人族的下落,他又怎麽能找得到?

何況這應該是修仙界都知道的事情吧?

許是看出了他的腹誹,燭夜笑笑,接著道:“每隔五百年,鮫皇會出一次海。算算時間,也就是這幾日了。”

這才是真的線索!

謝識眼睛一亮,連忙追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