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幫我揉揉它。”
謝則凜的眼皮很輕地動了下,垂眼借著淡黃色的光暈看著鍾向窈的腳,稍稍沉默。
鍾向窈抽抽搭搭地睨他一眼,雖然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但依舊有些落寞。
揉了揉眼睛,低頭吸了下鼻子。
“我想回家了。”鍾向窈突然開口。
昏暗中,謝則凜停下剛剛伸出去的手,抿唇微頓:“我帶你去處理傷口。”
“不用了。”鍾向窈情緒低迷,小聲地重複了一遍,“我想回家。”
想到在休息室外聽到的。
謝則凜不清楚她究竟是因為謝枝憶話中的惡意而傷心,還是因為被提起的那個人。
默了默,他又朝鍾向窈伸出手。
細弱的指尖落在掌心裏,輕得像片雲。
謝則凜隻是微微用了點力道,就把人從台階上拽了起來。
“小叔。”鍾向窈回握住他的手,不經意地剮蹭了下,“剛剛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謝則凜側眸看她,嗯了聲。
得到回應,鍾向窈才慢慢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抽走,嗓音溫吞:“我覺得謝枝憶真的有點兒過分了,我很不開心。”
“我知道。”謝則凜放慢步子,察覺到她的裙擺有點礙事,往旁邊讓開點位置,“這個事情我會讓她給你個交代。”
因為他的舉動,兩人間的距離被拉開。
原本裙擺與西褲摩擦觸碰的隱晦曖昧頓時消散,變得正經起來。
鍾向窈低眼掃過:“但我不想見她。”
“行。”謝則凜點頭。
或許是有謝枝憶的緣故在裏頭,此時謝則凜對鍾向窈的要求無有不應。
察覺到這點,鍾向窈的思緒又往蘇虹話上飄了幾分。
她學不會拐彎抹角,做事總是直來直往,於是想了想直接開口:“你今晚——”“哥!”
一道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了鍾向窈的話,兩人同時望過去,玻璃門邊背光站了個肩寬腿長的男人,一隻手朝他們揮了下。
鍾向窈抬頭:“誰啊。”
“小謙。”謝則凜言簡意賅,幾步走過去,“讓你買的東西呢?”
男人遞來透明塑料袋,裏麵裝著簡單的消毒水與棉簽,皺眉:“受傷了?”
“不是我。”
說著,謝則凜轉身看向鍾向窈:“給你消個毒,我再送你回家?”
在跟謝則凜說話的過程,其實傷口就已經不太疼了,剛剛摸黑看的時候,流著血的確有些瘮人,此時撩起裙擺再看反而還好。
鍾向窈沒拒絕,看了眼旁邊的欄杆。
還沒開口,謝則凜便會意地扶住她的小臂,兩人一坐一蹲著,他擰開消毒水。
看到他這會兒的姿勢,鍾向窈眨了下眼,莫名想起上次在鍾敘麵前說的話,晃了晃完好的小腿:“你之前說男女授受不親呢。”
聞言,謝則凜的動作頓了頓。
思索兩秒,他抽出棉簽沾了消毒水去擦拭傷口:“但你也說過要我替她還債。”
被自己從前說過的話回旋鏢紮了一下。
鍾向窈移開眼,假裝四處看了看。
直到對上長廊下的另一雙眼,才反應過來剛剛送東西的人沒走。
四目相對,鍾向窈察覺出他眼裏的打量,不自在地撓了下額頭。
“嫂子?”男人倏然喊。
鍾向窈嗆了一聲,連連擺手搖頭:“不不不你喊錯人了,我們還沒結婚呢。”
聽到這話,謝則的動作停了停。
而鍾向窈絲毫沒有察覺,認真地聽眼前的男人說話:“真的嗎?但我看你們這麽默契,應該也快好事將近了吧?”
冷不丁一句話,引得鍾向窈有點開心,忍不住想看來努力還是有效果的。
她靦腆一笑:“那的確還有點兒早呢。”
因為那場意外導致的壞心情被迫終止,鍾向窈與他相談甚歡,越聊越覺得熟悉,思來想去卻記不清他到底是誰。
鍾向窈舔了下唇,謙虛詢問:“不過咱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男人餘光瞥過側臉緊繃的謝則凜,眼底染上了點笑意,故作親昵:“你猜猜。”
“我不知道啊。”
“哇,這麽傷人的嗎?”男人肩膀稍側,靠在柱子上,“咱們雖然好些年沒見了,但你隻記得我哥不記得我……”
話還沒說完,謝則凜便嗓音涼涼地喊了聲:“商柏謙,沒事就滾回去。”
是謝靚小姑姑的兒子。
鍾向窈表情訝異。
被訓斥了的商柏謙也不生氣,對著鍾向窈笑了笑,下頜輕抬無聲道:“吃醋了。”
見狀,鍾向窈掃過謝則凜,眼皮很輕地動了動,笑著低下頭。
要真是吃醋就好了。
-安排車把鍾向窈送走,謝則凜回到晚宴,跟謝老爺子和幾位鍾家長輩解釋幾句,隻說了她有些不舒服,沒提謝枝憶的事。
晚宴一直到十點。
興許是近日連軸轉太累,也可能有其他緣故,會場歌舞升平,謝則凜始終提不起興趣。
陪老爺子走了一圈,他百無聊賴地放下一滴未動的酒杯,回眸掃了眼角落。
謝枝憶縮在那兒不敢亂跑。
一道視線看過去,她頓時僵在原地,瑟瑟地朝謝則凜露出個膽怯的笑。
晚宴結束,還剩不少需要打點的事,等到將一切善後,他才回到老宅。
由於明天還有短暫家宴,旁支的不少親戚今夜全都留在這邊,謝則凜進門時,一樓客廳隻剩管家與幾位傭人打掃衛生。
“都回來了?”謝則凜脫掉外套遞過去,抬眸掃過樓上,“謝枝憶人呢?”
“都在呢。”管家頓了頓,“小姐跟雲起少爺回來就直接上樓了。”
“兩人在哪兒?”
話音剛落,音樂房內傳出幾道琴聲。
謝則凜垂眼解著襯衫袖扣,看上去沒什麽異樣,可管家盯著他手背明顯的條條青筋,就猜到今夜可能發生了些事情,忍不住提醒:“明天就是家宴了。”
“穆叔意思是,讓我在家宴發作?”
望進他似笑非笑的眸,穆叔不再說話。
等到琴聲停止,謝則凜也摘下了兩顆袖扣,繞過茶幾,雙手插入褲兜上樓,拐了個彎,停在音樂房門口。
剛按住門柄,裏麵傳出兩人的對話。
“你能不能別彈了,煩死了。”
“我上回就跟提醒過你,以後別再找鍾向窈麻煩,之前三哥大度沒有計較,堆到下回你以為有好果子吃?”
“那我怎麽知道三哥那麽在意。”
“你腦子被屎糊住了嗎,拍賣會那次還能看不明白?不在意能幫她出頭?”
“凶什麽呀。”謝枝憶急了眼,氣急敗壞地說,“我哪裏想到我們兩個小姑娘別苗頭,三哥會插手偏幫一個外人。”
“你也知道你們是小姑娘,那還成天指使我幫你為難人家?”
“我這次又不是誠心找麻煩,我……”
嗒的一聲。
音樂房的兩個人同時扭頭,隻見謝則凜姿態慵懶地靠站在門邊,雙手環抱,像對他們的聊天內容頗為感興趣。
謝枝憶的心髒狠狠一跳。
下一秒,謝則凜勾唇笑起:“繼續說,讓我也聽聽看,你是怎麽個不誠心法。”
……
二十分鍾後,樓上始終沒有動靜。
穆叔想起謝則凜剛剛風雨欲來的背影,想了又想,還是敲了老爺子的房門。
搞清事情的前因後果,老爺子皺眉擺手:“那兩個混賬東西個個都是不省心的料,總是又犯了錯,該讓阿凜好好收拾。”
“可家裏到底還有外人在。”
沉默片刻,老爺子揣著心思上了樓。
走到門口的死角處,恰好看見屋內擺了麵大鏡子,能從中窺到幾分情況。
鏡麵正中央,謝雲起兄妹倆並排靠牆,雙腿深深蹲下,神色痛苦地紮著馬步,手臂平舉與肩膀同齊,而謝雲起繃直顫抖的手背上,還搭著一本將近七厘米厚的琴譜。
至於滿臉淚痕的謝枝憶,正小聲囁嚅:“59、60、1、2……”
報數的聲音減弱消失。
謝則凜坐在對麵,雙手交握,氣定神閑地抬眸看她:“還有最後十分鍾,再不吭聲的話,倒計時可就不作數了。”
“嗚嗚嗚3、4……”謝枝憶渾身發抖,“三哥,我真知道錯了,我今天不是故意的,以後再不敢跟鍾向窈對著幹了。”
對堂妹遲來的道歉,謝則凜視若無睹。
直到十分鍾結束。
他抬手輕敲椅子扶手,嗓音涼到極致:“睜大眼看清楚,出生在謝家,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能隨意戳人傷口了是嗎?”
“剝掉姓氏,你還有什麽?”
謝枝憶坐在地上,臉漲得通紅辯解:“我沒欺負別人,今天我不是去找她麻煩的。”
懶得聽她多言,謝則凜起身,緩步走到兩人跟前:“給自己長點兒臉,說話前過過腦子,別讓別人覺得謝家小輩沒教養。”
“另外,你這月的零花錢減半。”
聽到這話,謝枝憶酸疼的雙腿都沒了知覺,愣愣地抬頭,洶湧淚水無聲滾落。
謝雲起見狀於心不忍,小口抽氣:“三哥,隻是女孩子間的矛盾,這是不是太重了。”
“我看你在錄音室張口閉口也挺能耐。”謝則凜語調雲淡風輕,“既然心疼妹妹,那就拿你這個月的貼補她吧。”
謝雲起向來花錢大手大腳,更沒想到今晚會被連坐,抿唇不敢再吭聲。
而謝枝憶被折騰的太狠,反而沒了顧慮的指責:“你偏心,明明我才是你親妹妹。”
“所以你覺得我今天冤枉你了?”
謝則凜垂眼,居高臨下的視線裏涼意森森,逆著光的臉輪廓分明,緊繃的唇角與下頜線在光源中愈發清晰。
“你本來就冤枉我!”謝枝憶回家沒來得及卸妝就跟進了音樂房,此時哭的眼線暈染開,格外狼狽,“明明是鍾向窈朝我動手,你卻回來體罰我,你就是偏心她。”
房間裏充斥著謝枝憶的哭喊,回聲震震。
謝則凜眉心微斂,神色略微疲憊:“鳥三顧而後飛,人三思而後行,謝家家訓的最後一條你從沒有熟記過。”
“……”
一句謝家家訓,謝枝憶的哭聲漸止。
從開始謝則凜就沒有拿鍾向窈說過事,體罰她的緣由,也不過是遇事沒有三思。
見謝枝憶的情緒趨近於平靜,謝則凜垂眼卷起襯衫袖口,嗓音極淡:“你說我偏心那就偏心吧,畢竟人心從不在正中央。”
謝枝憶張了張嘴。
不等她開口,謝則凜已經往出走:“這是最後一次,既然不受教,以後也就不用再拿我出去說事兒,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三哥……”
忽略掉身後的聲音,謝則凜下樓出了角門,穿過長廊後回到自己的獨棟小樓。
走到乳白色裝飾燈下,他放慢了腳步。
暈染開的夜光有些輕微的模糊,晃著人的眼睛,令人忍不住輕輕蹙起眉頭。
從接手謝家開始,謝則凜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家族興盛、擴張事業版圖,連約束弟妹也成了他避無可避的負擔。
謝雲起與商柏謙性子紈絝,浪**放縱,沒一個省油的燈,一不小心就會招惹是非。
謝枝憶性子要強,被縱的不知天高地厚。
而稍微懂點兒事的謝雲曼,從小就被確診骨髓增生綜合征,綿軟到任人可欺。
謝則凜並非鋼鐵之軀,他做不到事事都妥帖完美,處理兄妹關係於他而言,比在談判桌上力挽狂瀾還要不易。
沉沉吐出口氣,他看著大理石地板上的細微裂痕,心頭湧上一股疏解不通的鬱氣。
手機適時地震動了兩聲。
接通後,彭暢在那頭交代道:“先生,您讓我去問的東西已經問到了,需要我明天帶去公司嗎?”
是安排彭暢去問的祛疤藥膏。
那麽長的痕跡,要是護理不周留下了疤,鍾向窈隻怕得後悔。
謝則凜仰了仰頭,重新拎起放在一旁的外套說:“不用,我現在過去。”
隻是拿到藥膏,驅車抵達雲水巷鍾家老宅之後,謝則凜又有些躑躅不定了。
看著二樓最靠近他的某扇窗。
謝則凜靠在車身上,低眼把玩著還沒開封的藥膏盒子,自嘲似的笑了笑。
誰知下一秒,剛剛還被他久盯的紅木漆窗戶被人從裏麵推開,猝不及防地探出了一顆熟悉的小腦袋。
看見他的那一刻。
小姑娘的眼底瞬間乍現出濃濃笑意,順著眼尾蔓延,彌漫至整張臉:“你真來啦!”
謝則凜當即便愣在了原地。
眼眸輕閃,不久前還難以平靜的心緒,在看見鍾向窈笑臉的瞬間驟然平息。
在她刻意壓低也難掩明快的嗓音裏,謝則凜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等等我!”
鍾向窈打斷他,腦袋重新縮了回去。
謝則凜緩緩站直身子,捏著藥盒的指尖無所適從地撫過棱角。
不過片刻,中式風格的院落大門被打開,鍾向窈裹著薄薄的駝色披肩,小跑到他跟前的鏤空圍牆內:“我特意等你來的。”
“你就猜準了我會來?”謝則凜走動時目光分寸不移,定定落在她臉上,“要是不來呢,你怎麽辦?”
鍾向窈眼角眉梢的喜悅與小得意在昏黃光圈下根本藏不住,雙手握著小鐵杆,眨了眨眼睫:“因為商柏謙今晚跟我說過了。”
“?”
跟商柏謙有什麽關係。
想到兩人在長廊下相視而笑的畫麵,謝則凜眼底的情緒淡了幾分,不由得再度想起謝枝憶提及的裴霽,喉結微微滾動。
鍾向窈伸出手朝他勾了勾。
謝則凜上前,兩人間的距離被拉近,隔著圍牆一個抬頭一個低頭。
影子被無端拉長,糾纏交錯。
“他說,”鍾向窈小聲道,“你吃醋!”
謝則凜麵無表情地望著麵前的人。
漆黑的瞳孔宛若深淵,隻一眼就會像黑黑沉沉的漩渦讓人沉溺,靜得可怕。
但鍾向窈毫不畏懼,雙肩因為用力墊著腳的緣故而聳起,嗓音又輕又嬌糯,帶著點兒纏綿悱惻的意味打直球:“謝則凜。”
“所以你真的吃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