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話音剛落,鍾向窈眉心緊擰。
這女人到底什麽意思,追人就追人,居然還蓄意拉踩,謝則凜如果喜歡,她眼下壓根就不會因為被頻繁拒絕而惱火。
鍾向窈的表情有些複雜。
偏頭等了會兒,那頭始終沒什麽動靜,她正預備探頭去看看情況。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把。
鍾向窈回頭。
謝枝憶穿著煙粉色的抹胸紗裙,在她身後無聊地卷著頭發,餘光輕瞥:“站這幹嘛?”
“你有事兒?”鍾向窈打量她。
謝枝憶環抱住胳膊,表情略顯輕蔑:“也沒什麽,聽說你上樓來找我哥?”
“跟你有什麽關係?”鍾向窈眼神奇怪,“沒你的事兒,別到我跟前晃悠。”
兩人原本就是水火不容的關係,前段時間又在拍賣會上發生了口角。
鍾向窈不覺得謝枝憶會有什麽好消息。
她滿腦子都留意著角落裏的動靜,跟謝枝憶三言兩語下,倒是忽略了突然的說話聲。
隱約是句極為重要的話。
於是等再度瞧見謝枝憶不滿張嘴,鍾向窈有點煩,在她高聲開口前,反手捂住她。
兩人退回休息室,鍾向窈關住門。
“你快點說。”她眉心緊擰,盯著謝枝憶的眼神算不上友好,“我倒想聽聽,就咱倆的交情,能有什麽事能讓你專門找我。”
“……”
聞言,謝枝憶一陣氣悶。
她原先聽到小姐妹那句“氣得偷偷掉眼淚”的話而生了心思,一麵覺得挺討厭蘇虹的,與其讓鍾向窈看到髒場景,還不如提醒一嘴。
可上樓後,看見鍾向窈悄悄探頭的樣子,又一麵忍不住心想,如果看到她哭,那簡直是今年最值得的事兒。
正邪念頭瘋狂的拉扯她的思緒,還沒反應過來,動作快了一步。
謝枝憶的脾氣不好,此刻聽鍾向窈這樣陰陽怪氣,自然無法忍受。
她抿了下唇,口是心非:“當然是來看你笑話的嘍,我哥這麽受歡迎,你憑什麽近水樓台先得月。”
鍾向窈頭回發出嗤笑:“就因為我跟謝則凜有婚約,可以了嗎?”
“婚約算什麽。”謝枝憶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你倆十六歲前不也沒關係,況且婚約這東西沒有白紙黑字,連法律效應都沒有。”
鍾向窈看著她:“哦,然後呢。”
“什麽?”
盯著謝枝憶茫然的表情,鍾向窈發現自己真的很不喜歡聽她講話,又因為剛剛偷聽被迫中斷,鍾向窈心裏堵著口難以紓解的怨氣。
她抱著小臂,指尖很輕地搭在胳膊敲點,踩著白色複古小皮鞋,緩緩提步:“你莫名其妙騷擾我,就為了這兩句話?”
謝枝憶怔愣一秒:“當然不是!”
“我不管你是不是。”鍾向窈倏然打斷,煩悶浮現到臉上,看上去疾言厲色的,“婚約是兩家長輩明麵作數的,你喜不喜歡無所謂,因為將來我都會跟他結婚。”
謝枝憶被她的語氣嚇了一跳。
緊接著,鍾向窈繼續說:“所以你要是想看笑話,那最好抓緊點兒。”
是真的很煩躁。
昨天晚上關係突然有了進展,鍾向窈原本以為今天會有很愉快的接觸。
可她沒想到會遇上蘇虹這件事,也沒有料想到,謝枝憶會在最關鍵時來觸她的黴頭。
鍾向窈其實並不在意謝則凜是不是真的喜歡她,畢竟剛開始,就連她自己都並沒有因這段時間的舉動而立馬心動。
她隻是想要聽聽接下來他會怎麽答。
這些天到底有沒有用。
然而這一切都因為謝枝憶的出現搞砸了。
仿佛小朋友心心念念的某個玩具,明明下一步就能得手,突然來了個不懂事的人,砸壞了玩具,還指著玩具說“這又不是你的”。
誰能不生氣。
饒是再鹹魚性子的鍾向窈,也有點無語。
盯著謝枝憶看了會兒,她轉身走到門口,拉住門柄:“你真的很無聊。”
話音落,手腕順著力道往下壓。
鍾向窈邁腳,半邊身子已經出了休息室。
隻聽見身後嘀嘀咕咕的一聲:“什麽臭脾氣,難怪裴霽看不上你,要我是她,肯定也喜歡徐初霓。”
鍾向窈的後背猛然僵住,停留在門內的另一隻腳像被灌了鉛,重的根本抬不起來。
於鍾向窈而言,如果裴霽是那顆地雷,那徐初霓就是點燃的導火索。
二者同時出現在她耳邊,隻會山崩地裂。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疾步折回謝枝憶的麵前,手掌按著她的肩膀,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將人抵在牆上。
兩人的身高沒差多少。
四目相對時,鍾向窈才從謝枝憶的瞳孔中看見她的臉色有多難看:“你再說一遍。”
“我、我說什麽啊。”謝枝憶明顯意識到說錯了話,睫毛顫得飛快,“我沒說話。”
鍾向窈麵色緊繃地扯了扯唇角,手指一點點收緊:“敢做不敢當啊,謝枝憶。”
輕飄飄的一句話,仿若千斤錘砸在謝枝憶的自尊心上,她用力抿了下唇,梗著脖子反問:“難道我說的有問題嗎?”
鍾向窈安靜地看著她。
“當初你們一起去歐洲學習,你暗戀他那麽多年,徐初霓一出現,你就破防了?”謝枝憶口無遮攔,“裴霽不喜歡你是事實,我哥不喜歡你也是事實,你怎麽不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所在,總捂別人的嘴有用嗎?!”
就像每個說錯話惹別人生氣後,絲毫不占理的成年人一樣,鍾向窈一翻臉,謝枝憶就站不住腳的愈發理直氣壯。
見鍾向窈說不出話,謝枝憶無比痛快,年初被搶走項鏈與前不久她告狀的怒意翻騰,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往旁邊拽開。
而後對上鍾向窈的眼睛,像上次她對自己挑釁微笑那樣,歪了歪頭:“哦對了,就像從小到大,你永遠沒有父母撐腰,因為他們也跟裴霽一樣不喜歡你。”
謝枝憶隻顧自己痛快。
絲毫沒有想到,這話是令鍾向窈失去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嘩的一聲。
伴隨著花容失色的尖叫與瓷器碎裂聲,休息室內傳出動靜極大的聲響。
-而另一邊。
“我知道你跟鍾小姐有婚約,可是你真的喜歡她嗎?”蘇虹紅唇緊抿,靈動明媚的五官染上幾絲精明,“你不喜歡她。”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底氣。
謝則凜輕嗤,後退一步再度與她拉開距離:“當年的事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但你就敢說真的對我沒有一點興趣?”蘇虹的聲音很啞,“那你為什麽要幫我,為什麽要把我從投資方手裏救下來。”
看著蘇虹,謝則凜明顯的怔了一瞬。
當時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時至今日再回憶,很多細節謝則凜其實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唯獨記得那晚蘇虹含著眼淚扭頭看他的那一眼。
像極了某張在腦間鮮活多年的臉。
或許是想到了臉的主人,謝則凜眉心一跳,一反常態地多管了閑事。
思及此,他的不耐煩已經不再掩飾:“那時候應該有人告訴過你,不要想太多。”
蘇虹臉色煞白:“可我不甘心。”
不再想與麵前的人多談論一句。
謝則凜直接繞開她,走了兩步,又忍無可忍地停下:“當年幫你,隻不過是因為你與她三分像的眉眼,否則真以為我是慈善家?”
“別再自取其辱,蘇小姐。”
話音剛落,謝則凜眼底的厭惡甚至還沒有消散開,不遠處就傳來謝枝憶響亮的聲音。
想到樓下尚在進行的晚宴,謝則凜蹙眉,趕緊循聲趕去。
剛走近,他就感受到謝枝憶話語中,毫無遮掩的惡意:“就像從小到大,你永遠沒有父母撐腰,因為他們也跟裴霽一樣不喜歡你。”
“……”
謝則凜的表情倏然變化。
下一秒,房間裏響起她的尖叫,以及瓷器酒瓶摔碎的動靜。
他伸手推門,而同一時刻,鍾向窈白著一張臉從裏麵往出跑,腳步踉蹌慌張。
兩人的胳膊很輕地撞了下。
鍾向窈毫無所察,拎著裙擺往樓下跑。
謝則凜的步伐停滯在門口,想到剛剛聽到的那句戳人心窩的話,看向碎瓷片裏蹲著的謝枝憶,緩了緩,他走進去。
“怎麽回事?”謝則凜沉聲道。
謝枝憶渾身發抖,反應慢半拍地抬頭看向垂眸的男人,仿佛找到靠山,滿臉懼意:“三哥,鍾向窈想打死我……”
謝則凜按捺下因那句話而浮動的心緒,瞥見玻璃渣,伸手將人拉起來:“受傷了?”
聞言,謝枝憶哭聲漸止,低頭看了看**在外的皮膚:“好像沒有。”
“知道了。”謝則凜轉身往出走。
忽而得到這一句話,謝枝憶來不及擦眼淚,懵懵地問:“三哥你知道什麽了?”
謝則凜腳步未停,背影看上去仿若挾著狂風暴雨,冷聲道:“宴會結束就給我滾回去,別讓我去別人家裏逮你。”
說完這話,謝則凜加快步子下樓。
環視了一圈晚宴情況,剛剛結束的鋼琴曲正好壓過了樓上的動靜。
瞧見他出現,不少等著攀關係的投資商陸續抬著酒杯朝這邊靠近。
謝則凜此時沒什麽心情。
被幾人纏住無法脫身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彭暢,後者迅速上前解決。
等到把人打發走,彭暢見謝則凜表情不對,快步過來詢問:“先生,怎麽了?”
“鍾向窈剛剛下樓沒有?”
彭暢指了個方向:“幾分鍾前,我看到鍾小姐低著頭從那兒出去了。”
瞧見是通往酒店花園的走廊。
謝則凜閉了閉眼。
……
鍾向窈從酒店後門出來後,順著石子路走了一圈,夜風有些涼,拂過她的腦門,沒一會兒極度浮躁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其實謝枝憶說的沒錯。
她九歲與裴霽共同前往歐洲,在那之後的十一年裏,他成為鍾向窈生命裏最重要的另一半,裴霽獲得歐洲各大鋼琴獎項時,她全都在場,她所有的榮光,裴霽也都參與。
甚至被粉絲稱為古典界新生代雙子星。
這樣的關係,動心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
而她的親生父母也的確如謝枝憶話中的意思一樣,從來沒有愛過她。
這些鍾向窈都清楚。
可今晚猝不及防被外人指出,她隻是覺得有一點兒累,也有點兒無力。
邁入冬季的夜晚氣溫已經很低了,鍾向窈穿著薄薄的複古絲絨長裙,雙臂與脖頸全都**在外,冷風吹過,生起一片雞皮疙瘩。
回頭看向內場。
鍾向窈打消心思,找了個光線不是太暗的台階邊坐下,整個人陷入花叢裏。
坐下後,沒過小腿肚的長裙往上縮了點,腳踝往上一寸的位置有點涼。
鍾向窈彎下腰,伸手搓了搓。
隻是手指不知道碰到哪兒,冷不丁地一陣刺痛令她擰起眉頭。
身子稍偏,鍾向窈就著燈光發現,剛剛失手打翻的瓷器片劃傷了腳踝邊的軟肉。
外層皮膚裂了條口子,紅豔豔的滲著血。
刹那間,除卻狼狽無力之外的茫然鈍痛感,一點一點地順著小腿爬上她的胸口,變成一隻手,狠狠地束縛住她的心髒。
鍾向窈立馬紅了眼。
父母的失責又不是她的錯誤,憑什麽從小到大都因此而被嘲笑。
吧嗒一滴。
眼淚跌落在膝頭,被布料吸幹,隻剩一點不易察覺的痕跡。
須臾後,鍾向窈伸手在眼睛旁扇了扇,準備起身回去,道個別回家處理傷口。
眼前忽然出現一雙黑色皮鞋。
不等鍾向窈抬頭。
謝則凜已經蹲了下來,而她怔忡地撞進了他冷冽中染著細微擔心的眼。
原來他也會擔心自己嗎?
鍾向窈眨了眨眼,心底的那抹酸澀被人穩穩接住,頓時化作一縷夜風,飄進她身體無處不在的亂竄。
鼻尖紅了,話也說不出來了。
瞧見她這樣,謝則凜就意識到今夜過了火,語氣緩了緩:“有沒有受傷?”
“嗯。”鍾向窈克製著顫意,卻不料連呼吸都在發著抖訴說委屈,她很輕地哽咽了一聲,低頭看向自己的傷口,“流血了。”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謝則凜目光沉沉,後槽牙不著痕跡地收緊了些:“疼不疼?”
“疼死了。”話音落,鍾向窈的眼淚就撲簌撲簌的往下掉,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我的手也好疼。”
“我讓人去買消毒水。”
鍾向窈的委屈卻被最大化,如同有針在她心地密密麻麻的紮,語無倫次:“沒用。”
見她邊說邊搖頭,謝則凜又氣又好笑:“怎麽沒用,消毒才能好得快。”
“我想——”說完這兩個字,鍾向窈一聲抽噎堵得自己喘不上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謝則凜沒嫌煩,嗯了聲:“想什麽?”
“想、想……”鍾向窈連續抽搭了好幾下,才晃晃悠悠地伸出手,露出通紅一片,邊抹眼淚邊說,“你幫我揉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