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薄緣
“你做這一切, 就是為了王位嗎?”雲舟控製不住聲音的哽咽。
暮棣盯著看她看了良久,好像要從她悲痛的神情裏看出什麽來似的。
他這個出息的妹妹,也不是一般人, 她是真心為兄弟的手足相殘而傷心嗎?
他默默看了一會,覺得雲舟傷痛的神情不似作假,於是接著道:
“他們合謀殺了父親, 我作為父親的兒子, 不得不殺了他們為父親報仇, 這是天經地義的,是不是?我的妹妹?”
雲舟的眼淚落下來。
暮棣的神態柔和起來,他甚至抬起手用袖子替雲舟擦著眼淚:
“父皇對暮氏的女兒們來說不是好父親, 他對不起你們, 把你們毫無尊嚴地送人了, 我也一樣,我這個做哥哥的也沒有考慮過你們, 把你們丟下,所以, 如果是你們中有人想讓父親死, 想讓我死, 我都能理解, 可是大哥和三弟憑什麽這麽做呢?父親有一萬個不好但從來沒有對不起我們, 但他們能對自己的父親下殺手, 這和畜生有什麽區別?”
雲舟看著自己的哥哥, 覺得心髒有一種被撕裂般的疼痛, 隨著它的跳動, 那疼痛又被送入她的四肢百骸之中, 她的嘴唇忍不住顫抖:
“那你又為什麽要變得和他們一樣?何必讓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啊, 你以後還怎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暮棣聞言笑了:“我的妹妹,你看得出來,我骨子裏還是那個懦弱無爭的二皇子對不對?即使殺過多少人都避免不了我在深夜裏為此痛苦地發抖,我也不想的啊……我寧願永遠沒有出息,也想和家人們相安無事的啊……可惜造化弄人……”
有眼淚在他的眼睛裏充盈搖晃,但最終並沒有流下來。
雲舟沉默了一會,她把手探進衣袖中。
“二哥……我……”
“二哥!”
暮棣口中突然噴出一口血來!
雲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住。
她的二哥不知什麽時候服了毒。
暮棣看著驚慌的雲舟,終於大笑起來:
“既然我的小妹妹如此優柔寡斷,不打算殺我,那我還是死在自己手上吧。”
暮棣抓住雲舟的袖子:“你二嫂,如果你願意,或許可以救救她,不願意就算了,至於我的孩子,蕭錚是要斬草除根的,我都知道,這是他們的命。”
雲舟胡亂地搖著頭,看著她的哥哥不斷一口一口地嘔著鮮血。
那鮮血噴濺在她的裙子上,像綻放的妖花,觸目驚心。
暮棣用手抓著那一片片血跡,微笑道:
“你一個弱女子,即使做了皇後也背著暮姓的原罪,外邊那些人,他們心裏不服你吧?因為你太幹淨了,他們不會服手上不沾血的人,我這個做哥哥的,沒什麽能給你的,唯剩這條命,當年欠你個大鵬鳥的風箏,現在拿命還了吧,用我的血,去讓他們臣服,我的妹妹,南茲的女王陛下……”
暮棣的眼睛漸漸渾濁了,他艱難地呼吸著,鼻端除了血腥味,隱約嗅到雲舟身上的香氣,那是暮氏皇族常用的香料。
多好聞,是記憶裏家的味道……
他或許可以拚命把毒藥逼喂給她,拉著所有爭權奪利的家人一起下地獄,可是她進來的瞬間,他就聞到了,她的小妹妹身上,有家的香氣。
這個味道還是留著吧,他喜歡這個味道。
所以,就他一個人死吧……
眼前雲舟的麵目看不清了,他歎了口氣。
“二哥我當年真的有一個金翅大鵬鳥的風箏,早知道有個妹妹惦記著,就給你好了,怎麽會忘了呢……”?3?5?3?9?0?5У
暮棣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倒了下來。
“二哥——!”
雲舟的嗓子哽住了,她喊不出聲,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太疼了,胸腔中翻湧著難以忍受的疼痛,心髒像要被脹碎了。
她的哥哥躺在她的膝蓋上,她的手正顫抖地撫摸著他的頭發,他死了,可這是他們這對生疏的兄妹,此生最親近的一瞬間。
為什麽會這樣……
袖子裏的鑰匙串掉出來,落在地上。
她已經打算放他走了,可是,為什麽……
雲舟的嘴唇無聲地頜動著,痛到極處,一聲也發不出來。
她久久地坐在地上,直到童憲忍不住進來查看。
“娘娘……”
屋子裏隻有雲舟安靜的背影,暮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雲舟回過頭看向童憲,一雙眼裏已經平靜無波。
她的雙瞳漆黑幽深,如同千年無瀾的古井。
用我的血,去讓他們臣服……
暮棣死前的話,好像還回**在空氣裏。
“反賊暮棣,已被本宮鴆殺。”
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那麽冷靜。
雲舟將那串滑落在地的鐐銬鑰匙重新攏回袖中,然後輕柔地托著暮棣的頭放他躺在地上。
童憲想要過去扶她,還沒有邁步,她已經獨自站起,轉過身來。
童憲這才看見,雲舟那華美的裙擺上沾染了一大灘鮮血,殷紅刺目。
“走吧。”雲舟幽幽地開口。
她經過了童憲身邊,經過了童家另外兩個將軍身邊,在童嘯身前稍停了停,朝他看了一眼。
童憲的兩位叔伯彎腰向她行禮,腰比之前彎得更低了一些。
雲舟收回視線,踏出門外,回頭吩咐道:“童將軍,把我哥哥好好安葬了,這座偏殿,就永遠封了吧。”?0?8?3?1?0?6у
“是。”童憲答應道。
這一路,雲舟都無話,直到快要走出王宮正門,其他人都遠遠落在身後,隻有童憲在側,雲舟似乎掙紮了許久終於停住了腳步:
“童將軍,王宮裏最大的那顆柳樹在何處,能帶我單獨去瞧瞧嗎?”
童憲不明其意,但還是點頭,然後回身與其他人說明情況,帶著雲舟去往王宮的後殿。
王宮中最大的那顆柳樹長在花園裏一處宮牆之下,並不怎麽打眼。
雲舟走到那顆樹下,低頭瞧著腳下的泥土,不知在想什麽。
童憲看著柳枝掩映之後雲舟單薄頹敗的身影,心中有些憂慮。
“娘娘,這顆樹怎麽了?”
她的聲音控製不住的發顫。
“我的兩個哥哥,他們並沒有逃出皇宮,他們就在……”
雲舟用手扶住樹幹,目光盯著腳下沒動。
童憲瞬間會意,心中也是一凜,立刻道:“殿下放心,臣一定處理好。”
雲舟輕輕地點點頭,強打起精神來:“我二哥的家眷,如今關押在何處?”
“逃出王城時被我伯父的人抓住,我接管過來,關押在一處民宅,沒有聲張,等待發落,如今娘娘做了女王,就由您來處置吧。”
雲舟閉上眼睛:“我二哥死了就夠了……”
她再睜開眼時,抬頭看著天色,真的好極了,今日是晴空萬裏啊,與發生的一切沒有一點相配。
她身體晃了晃,那無邊無際澄淨的藍,便朝她的頭頂壓過來。
她感覺自己好像要飛起來了……
“皇後娘娘!”耳邊傳來一聲驚呼,是童憲的聲音。
雲舟在天旋地轉中最後的知覺,是倒在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中……
……
“你這風箏畫的太難看了。”
禦花園的池塘邊,少年負著手,肩背挺直,看著手裏的風箏花花綠綠的顏色,一臉嫌棄地搖了搖頭。
“等下次,為兄把那支大鵬鳥的送給你。”說完,少年轉身要走,忽然被年紀小小的女孩扯住了衣袖。
“不行,現在就送給我吧。”女孩要求。
少年蹙眉:“今日正忙,下次不行嗎?”
女孩固執搖頭,手緊緊拉住他的袖子不放:“不行。”
“為什麽?”少年不解。
“因為,沒有下次了……”
女孩澄澈的眼眸中忽然間溢滿了悲傷,她落下淚來。
因為沒有下次了呀,二哥,沒有下次了……
我們兄妹,就隻有這麽一點點的緣分,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
“哎呀,娘娘怎麽叫也不醒,就一直哭,是不是病了呀?”
小釵驚慌地看著趙念。
“大夫說了,急火攻心,已經服了藥,睡過這一陣子就會好了。”
趙念的聲音很輕,她站在門外示意小釵出來,小釵點了點頭。
趙念看了眼守在榻邊的人,親自關上了房門。
雲舟在睡夢中,似乎沉浸在噩夢裏,秀麗的眉毛緊緊地擰著。
眼淚一顆一顆不停從眼角滾落,在枕頭上洇開了一大片水漬。
蕭錚坐在她身旁,不厭其煩地擦著她的淚水和冷汗,動作十分輕柔。
“為什麽……”
雲舟哽咽出聲,**地抓著被子。
蕭錚握住她一隻手。
“旎旎。”他輕聲喚她的乳名。
“我在這,我來了,旎旎。”
雲舟的手隨著蕭錚的呼喚漸漸放鬆,纖細的手指蜷在他的手心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