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二哥

南茲百姓覺得王城又即將回到自己人手裏, 民心安定了許多,童憲又治軍有方,尤其大胤皇後在此, 最近嚴抓王城治安,城中秩序井然。

能安心做買賣,王城的市集也就隨之恢複起來了, 還頗為繁華。

南茲的四季並不分明, 一年之中多數是潮熱難耐, 所以南茲人的衣飾都比較輕薄,尤其年輕女子的衣裙,竟是貪涼無袖的樣式。

雲舟在屋裏試了試當地的衣裳, 那雪白的藕臂露在外頭, 就算掛了披帛, 也還是覺得怪怪的。

她本欲換回來,但小釵反對, 她說:“娘娘,咱們是微服出門, 你若穿得和南茲女孩子都不一樣, 就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外鄉人?”

雲舟看向母親。

趙念微笑著說道:“入鄉隨俗, 沒關係的, 旎旎穿什麽都好看, 穿著吧。”

雲舟摸一摸胳膊, 勉為其難地穿了。

但出了門才知道, 南茲女子這樣穿是有其道理的, 果然是非常涼快, 且街上人來人往, 全是或露在外麵粗或細的膀子, 看習慣了,竟然覺得,捂著才是奇怪。

她和小釵撒了歡,從馬車上下去,什麽都看,什麽都買,好在玄羽跟著她們,無論如何不會跟丟。

雲舟逛進了個玉器坊,南茲的玉頗有盛名,且習俗不同,紋樣造型就比中原更新奇。

掌櫃看這幾位客人氣度不俗,殷勤招呼,將他們帶至後堂,將品相最好的貨色供上來。

雲舟來回看看,握了握小釵的手,在她手上套了個玉鐲子:“賞你的。”

那鐲子翠□□滴,是上等翡翠。

小釵喜歡的不得了:“謝謝娘……小姐。”

“戴玉要小心著點,你不要莽莽撞撞磕碎了。”

說著,又打開一個檀木雕花的盒子,光這盒子已經是很貴重,裏頭的東西就更加價值不菲。

雲舟指腹摸了摸裏頭那枚玉佩,上頭雕刻的是一隻雪山鷹,她笑了笑,回頭道:“這個配玄羽。”

玄羽低頭:“臣無功,不該得娘娘如此重賞。”

雲舟眉頭一皺:“別瞎叫,今日不是娘娘。”

玄羽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是,小姐。”

雲舟將那玉配拿起來,虛空比了比:“就這個吧,我知道蕭錚不會短了你的東西,但這是我賞你的,不許推辭。”

雲舟如此說了,玄羽就沒有再推辭,將玉佩收了下來。

掌櫃在雲舟要給婢女買翡翠鐲子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個大主顧,此刻連忙搬了鎮店之寶出來。

他特意拿布罩了手,才打開那匣子。

匣中是一塊通透無瑕的白玉璧。

那溫潤的質地,看起來竟似軟的一般,總覺得會從中滲出清水來,不管多仔細的近看,也勻淨的沒有一點瑕疵。

“果然是稀罕物。”連雲舟都這樣說。

掌櫃的見她喜歡,忙道:“貴人,這塊玉這成色,至今沒放心找人去雕啊,總怕出一點差錯,就毀了。”

雲舟看著那光潔的玉璧,點頭:“這樣也好,天然去雕飾。”

於是這枚玉璧她也收了。

送給蕭錚好了,他應該會喜歡的,到時候擺在昊天宮的寢殿裏。

雲舟逛著,想給母親挑點東西,小釵在一旁道:“趙娘娘向來樸素,總不能買的還不如我這鐲子?”

雲舟促狹一笑,指了指窗外,小釵一探頭,發現童憲在樓下挑簪子。

“咱們不好超過了童將軍呢,我隻好做個不孝女,給母親買個小戒指罷了。”

童憲聽見頭頂上清脆的笑聲,抬頭一看,見是雲舟,有點不好意思似的走到另一頭去了,但手中的簪子沒放下。

如此玩鬧了幾日。

雲舟逐漸安靜下來。

童憲來趙府,對她說了一些南茲的形勢。

童家替皇帝打下南茲王城,雲舟來坐享其成,其實童家內部頗有些不服的。

區區一介弱質女流,因為嫁了皇帝就可以坐上王位??0?2?0?4?0?5у

童憲的兩個叔伯,不覺得雲舟能有這樣的手腕和魄力,是有些替童憲不服氣的。

“但此事有臣在,臣會勸服他們的,娘娘也不必以此為慮。”童憲說。

雲舟聽童憲將自己家內的矛盾也和盤托出,不禁覺得感動。

他對蕭錚,當真十分忠誠。

童憲看雲舟的眼神,說道:“君臣之間,需要互相了解,我這樣說,自然也是因為知道娘娘不會苛責這些有異議的人。”

他說完頓了頓,準備說接下來更重要的事。

雲舟沉默地聽著。

“暮棣畢竟是娘娘的兄長,我們擒獲了他,但不好把他關押入獄,現還囚在王宮偏殿裏。”童憲說道。

雲舟點點頭,問:“當時是怎麽個狀況?他反抗可激烈嗎?”

童憲搖頭:“是我率先攻入的王宮,當時他沒逃跑也沒抵抗,就坐在王位上,衣冠整齊,好像就等著我們殺進去。”

童憲還記得那日攻城是在夜裏,他帶人來到王宮主殿,以為會遭到激烈的反抗,但意外的是,殿門是大開著的,殿內根本無人守衛,空空****,隻有暮棣端坐在王座上。

他看到童憲進來,微微笑了一下:“來了,終於來了。”

暮棣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很冷靜清明,一點也不似傳說中的瘋癲。

雲舟聽了童憲的描述,垂眸,淡淡說了一句:“那他比我父親強得多。”

童憲不好接話,默然無語。

雲舟試圖想象一下當時的場麵,但她發現,她的二哥在她的記憶中是如此模糊,竟然不能支持她去細致地想象。

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明日,我去看看他……該如何處置。”

童憲有些吃驚:“不等陛下來嗎?”

雲舟搖頭:“我二哥的事,我自己決定。”

……

清晨的薄霧,籠罩在王宮的殿宇之間,讓一切似真似幻。

那水氣凝結在身上,仿佛濕漉漉的水繭地將人泡在裏麵。

雲舟第一次踏入南茲王宮,駐足四顧。

這是即將屬於她的王宮。

但她沒有心思細看。

“他在哪?”雲舟問。

童憲帶路:“娘娘隨臣來。”

王宮角落的一處偏殿裏,暗沉沉的,雲舟踏進去,嗅到一股淡淡的黴氣。

童憲帶人守在外頭,囑咐道:“我們守在外頭,娘娘小心些。”

雲舟沒出聲,她默默地走了進去,虛掩上了門。

門一關,房內重新暗下來。

一個人影,靠著牆,坐在地上。

“二哥?”

雲舟朝他走過去。

暮棣聽見聲音,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妹妹,閨名叫做雲舟。

他大約也是見過她幾麵的,在她小的時候。

暮棣對雲舟的印象太模糊了,隻隱隱記得,她通常是站在姐妹身後的一個影子,美麗,虛淡,似一朵沒有重量的雲。

而現在,在他人生快到盡頭之際,這模糊的一朵雲向他飄過來,落在他的身前。

他總算看清了她。

他有許多妹妹,而雲舟並不怎麽得到父皇的重視。

但是自從來到南茲,他唯一聽到的親人的消息,都是關於這個妹妹的。

他知道她嫁給了蕭錚,做了皇後。

他想,她可真是個幸運的人。

但沒想到後來再得到她的消息,她是要做南茲的王。

做他的替代者。

這時他才想,他這個妹妹,可真不簡單。

現在,他總算是親眼看見她了。

她不再是記憶裏那個模糊的影子,而是眼前無比清晰的人,她看起來長大了很多。

暮棣動了動,手腳上的鐐銬嘩嘩作響。

雲舟也看清了他。

暮棣身上沒有什麽傷,還不算太狼狽,隻是極度的蒼白和消瘦,臉頰和眼窩都凹陷下去。

這不是短時間能造成的,他似乎坐在王位上的時候就很不好,雲舟想起那些他瘋癲的傳言。

“二哥,你記得我嗎?”雲舟開口,聲音有些發澀。

暮棣薄薄的唇角有一絲笑意:“我是不是給你摘過風箏?”

雲舟點點頭:“是的,是我。”

她語氣柔婉,輕輕的:“那是個燕子風箏,藍色的羽毛,紅色的眼睛,是我畫的,畫得不好看,你當時摘下來還說,這麽醜的風箏不如扔了吧,還說改日送個大鵬鳥的給我。”

雲舟想起,少年時的暮棣,為了顯得老成些,總是負手而立。

她的聲音輕飄飄:“但你後來忘記了,並沒有送給我。”

暮棣有些恍惚,他搖頭:“我完全不記得這些細節。”

雲舟看看他散亂的頭發,說道:“二哥,你想活嗎?”

暮棣不看她,隻望著緊閉的窗子,喃喃道:“我不死,你怎麽安心做女王呢?我留在這隻是想見見你,你是我最出息的妹妹。”

“二哥……”雲舟感到一絲很不祥的氣息,她有話在嘴邊,被暮棣打斷了。

暮棣的表情難以捉摸,似乎有一種陰森森的殺氣,但不是衝著她的。

他問道:“你知道大哥和三哥逃到哪裏去了嗎?”

雲舟搖頭,但心憑著直覺,一陣一陣的發寒。

暮棣向前傾身,離蹲在他麵前的雲舟很近。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透著一種詭異的興奮和厭煩的情緒。

“等你出去,挖一挖王宮花園裏最大的那顆柳樹。”

雲舟突然覺得渾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她仿佛失去了力氣,頹然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他們根本沒有逃跑,你把他們……把他們……”

暮棣似乎也覺得雲舟要說的真相太殘忍,於是把話接了過來:

“我把他們殺了,綁起來,親手灌下有毒的湯水,然後再親眼看著他倆痛苦掙紮著死去,也是我親手填的土。”

他把蒼白的瘦到隻剩骨頭和青筋的手伸到雲舟眼前:“就是用這雙手。”

鐐銬隨著動作,再次碰響。

雲舟心膽俱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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