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賑災

承天殿中, 皇帝已經離開,王侍郎還是很久都不敢動。

蕭錚走過時,袍袖從王侍郎頭頂拂過, 王知玉隻覺得後頸一涼,仿佛那腦袋要不保,立刻恐懼地縮緊了脖子。

待殿裏鴉雀無聲許久, 他才確定皇帝是真的走了。

他終於泄了力氣, 匍匐在地的身子一歪, 倒在了地麵上。

官服貼在身上冰涼,他這才發現,自己出的冷汗, 將衣服都濕透了。

皇帝要將他暫壓刑部, 聽候處置, 他的這顆人頭,算是又得以多保全一日。

刑部官員有幾位他的同科, 對他自然多些照拂,壓他去牢獄時也未戴枷鎖, 路上還同他說話。

“王知鈺, 你這命可真夠大的。”

王侍郎後怕的直發抖, 點頭道:“我以為陛下會直接提劍砍了我……”

那同僚低聲道:“是老師求到了皇後娘娘那, 這才暫時保下你, 一會老人家要見你, 你且好好與老師商議個對策才是。”

刑部大牢陰暗潮濕的長廊裏, 穿暗紅官服的老者坐在看守的椅子上看著王侍郎走來。

是李相。

王侍郎見到恩師, 如見親父, 登時落下淚來。

“知鈺多謝老師相救。”

“你可真糊塗啊, 你想用最少的款項, 辦最好的事,得陛下看中,但不能冒這樣的風險啊,你可知皇帝為何如此大怒?乃是慶國公抓住陛下前日途徑城外的機會,安排了受災的流民在朱雀門外頭哭嚎,一群的老弱病殘,那樣的慘狀叫陛下親眼看見了,能不大怒嗎?你七分的罪也變了十分!”

王知鈺這才曉得此事還有推手,他朝李相磕頭:“北燕人必要我死,老師救救學生吧!”

李相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胡子跳了跳,歎道:“好在你是水利的行家,為師總算也有幾句話能為你求情的,如今隻看皇後娘娘能將陛下安撫到什麽程度了……”

離了刑部大牢,李相回到府邸,因為王侍郎這事不小,早有幾個門生在相府等待。

眾人聽了現在的情況,都微微鬆了一口氣,覺得尚有轉圜的餘地。

其中一人感歎:“多虧老師當時壓寶了皇後娘娘,咱們魏人總算有個靠山。”

李相麵色並不怎麽欣慰,那蒼老的額頭反而蹙出更深的紋路來。

有人懂李相的憂慮,說道:“後宮的娘娘能給咱們說話,自然是好事,但我猜老師的憂慮,是娘娘做到的太容易了,若是親自去溫言好語勸上一番,那是帝後和睦,但據說娘娘隻遣了個丫鬟,就輕易將陛下叫走了,這就……”

曆來讀書之人,最講中庸,凡事不足則焦,過度則畏,皇後對皇帝有太大的影響,在他們這些人眼中並不是什麽好事。

前朝臣子最厭惡後宮幹政,即便他們有時需要那石榴裙的庇護,但這不影響他們厭惡那石榴裙,覺得於風骨有虧,更怕自己高傲的頭顱,永遠被罩在那裙擺之下。

其中自相矛盾之深意無人深究。

第二日清早,鳳梧宮中,帝後很和睦的一起用早膳,雲舟夾了個油酥卷給蕭錚,溫柔道:

“不為前朝的事生氣了吧?多吃點東西,心情就好了。”

蕭錚把她伸去小碟的筷子擎在空中,對她挑了挑眉。

雲舟抿抿唇:“你是三歲孩子嗎?還叫人喂飯?”

蕭錚扔擎著筷子不動。

雲舟無奈,隻好將食物喂到他的口中去。

蕭錚這才有些滿意了,自己下筷子加菜。

雲舟抬眼看看他,指了指碗裏的粥道:“陛下覺得這米可好吃?”

蕭錚看看碗裏雪白的大米,宮裏進貢的米,自然是最好的,沒有難吃的道理。

雲舟道:“聽說去歲南邊風調雨順,收的米都比平常好,不止咱們宮裏的,百姓吃的也一樣。”

蕭錚點點頭:“若年年如此便好了,可惜老天陰晴不定。”

雲舟道:“可也事在人為啊,哪能全等風調雨順呢?渭水流至南方,在度州,青州有兩渠,分了多餘的雨水灌溉農田,如此調度方才解了雨季旱季不均的問題,人的才學能力,也不能忽略呀陛下。”

蕭錚聽她繞了這麽大一個彎,忍不住笑道:“你這聰明鬼,我都說了,你的話我都聽進去了,你今早又繞這麽大一圈,原來是在這等著我呢,那南方兩渠都是王知鈺修的,你是在這翻來覆去的提醒我王知鈺立過大功勞呢?”

雲舟見他碗裏空了,又夾菜道:“他無論在哪朝為臣子,給皇帝分憂都是他分內的事,談什麽功?我隻不過覺得,他這侍郎雖做的糊塗,但水利一事上,著實無人出其右,我隻是怕你睡了一覺又改主意了,才嘮叨嘮叨。”

蕭錚看住雲舟的眼睛:“這些話是你想的還是李相想的?”

雲舟在這樣的目光下,沒有任何畏懼,她握住蕭錚的手:“這是李相的話,但這話沒錯啊,陛下心裏明白著呢,我過問前朝的事也不為著自己,我暮氏現在難道還能扶得出外戚嗎?我是坦坦****為天下魏人撐腰,這不也是陛下的意思?況且那些前朝的魏臣對後宮女人又敬又厭,豈能真與我同心?以我對他們的了解,我真管得多了,哪怕是幫他們,早晚也要被參一個後宮幹政,所以我什麽都敢說,也不怕陛下生氣。”

雲舟這話很有幾分通透和膽氣,但聽在蕭錚耳中,隻覺得她話裏的每一個字背後都是心酸。

她是個孤苦伶仃的皇後,二十歲的女孩子,國破家亡,長得這樣瘦弱的一方肩膀,義無反顧的擔起了魏人的命運,而其中的褒貶和誤解,又都自己默默地消化了。

蕭錚覺得心中酸脹,又緊又痛,將麵前的人攬進了懷裏,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仿佛她剛才是在訴苦。

蕭錚撫過雲舟單薄的脊背,說道:“他們不與你同心,我與你同心。”

雲舟一直對自己的處境看的清楚,剛才的一番話本也不是為了訴苦,但此刻依偎在蕭錚的懷抱裏,整個人軟了下來,好像竟真的有一點委屈了。

她往蕭錚的肩窩裏拱了拱,閉上眼睛。

未來的路上,有多少風刀霜劍,這個懷抱都會做她的避難所吧?

……

岷山王府此刻也同樣在用早膳,晨霜在關雎閣裏和母親一起用,劉妃見她有些憂愁的神態,便問道:“一大早上不高興,這是怎麽了?”

晨霜道:“沒什麽?隻是偶然間聽到關於旎旎的話,北燕人整日盯著她,沒一句好話。”?0?8?3?4?0?4?0?3

劉妃歎道:“她在風口浪尖,也是沒法子的事。”

晨霜氣餒:“如今我是什麽也幫不上她。”

正好嫣紅來關雎閣正好走到窗根下,聽見晨霜抱怨北燕人,有點尷尬,便等了片刻才進去。

“晨霜姑娘,我來還花樣子的,你們接著用早膳不用管我。”說著對劉妃行禮,“夫人。”

晨霜讓了坐給她,嫣紅坐下:“我看晨霜姑娘在屋裏悶得很,城中的閨秀這幾日辦的宴會也不少,怎麽不出去逛逛?”

晨霜低頭道:“聽說春江發水,這兩日很多逃難的流民聚集在城外?”

嫣紅道:“可不是?說什麽的都有。”說道這,她寬慰晨霜:“關於說皇後娘娘的那些,姑娘不用放在心裏,陛下聖明,對娘娘頗有回護,親自去奉天台告罪,你看這兩日天氣又恢複正常了,謠言過幾日也就散了。”

晨霜知道嫣紅是北燕人,也不好在此事上說什麽,隻是點點頭。

嫣紅靈機一動道:“晨霜姑娘若不想出入宴會,不如去求殿下在城外辦個粥棚,給外頭老百姓施粥去,咱們殿下心善,這種事上不吝錢財的。”

晨霜眼睛一亮,與母親對視一眼,見劉妃神情頗為支持,正要說話,窗戶外頭忽然有人來報:“姑娘,宮中皇後娘娘給您帶了個口信。”

晨霜出去一趟,回來時臉上笑意盈盈:“咱們竟然跟皇後娘娘想到一塊去了。”

當日裏,城中貴女的圈子裏就炸了鍋。

皇後鳳駕駕臨青雲樓那天她穿的那身禮服很受貴女們的追捧,此番春江水患,皇後體恤災民流離失所,號召城中貴眷多在城外賑濟災民,出銀兩最多的門庭,皇後會將青雲樓那日的禮服和鳳冠賜予該戶未嫁的貴女,特許作為日後出嫁的鳳冠霞帔。

其次皇後的鐲子,耳飾,戒指賞賜頗多,便不是出銀錢最多的,也賞一樣物件,做與添妝。

所賜東西價值不提,皇後再受爭議畢竟是國母,所賜本就是一份榮光,誰不想要皇後娘娘親賜的添妝?便是北燕閨秀也動了心。

鳳喻一下,賑濟災民成了風,大小粥棚紛紛在城外支起來,除了粥棚,還有施棉衣的。

岷山王府弄了幾千斤麵粉做餑餑,中間抿上一勺葷油,比米粥頂餓,一時之間棚子外排起了大長隊。

篷子後不遠一輛馬車停著,晨霜坐在馬車裏朝外看,詢問蕭銳:“殿下可告訴他們該說什麽話?”

蕭銳道:“當然,你仔細聽聽。”

隻見那發餑餑的家丁每發一個人便要說一句:“皇後娘娘賞。”

一對母子領了餑餑,還端了晚熱粥,邊走遠邊道:“還得是咱們魏人才能想著自己人。”

“娘,這是岷山王府的棚子,岷山王是北燕人。”

“不是說岷山王要娶皇後娘娘的姐姐嗎?那還不得是咱們魏人的公主在他們麵前說好話?”

“娘說的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