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衣
因蕭錚常在夜裏處理公務,下人們怕他眼睛不適,所以承天殿的燈燭燃的格外多,此刻燭火盈盈,同時在兩人眼中躍動。
雲舟看著蕭錚等待服侍的動作,怔在當地。?0?3?0?0?0?8?0?1
一個月前,她自己穿衣還需人服侍伺候,如今,竟有一個高大的成年男子站在她麵前要她服侍更衣。
雲舟不動,回道:“殿下,我是奉茶宮女。”
蕭錚長久征戰,一年中相當多的時候都和將士混跡在營房裏,並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清貴公子,所以吃穿住用都沒有特意講究太多。
晨間由宮女來伺候衣飾,晚上他常要靜思一天種種事宜,嫌宮人在殿中吵鬧,令他心煩,睡前一直都是親自沐浴更衣,並不叫人伺候。
所以蕊娘連續數天夜裏,一直被打發在暖閣外頭,連蕭錚的麵都沒見過,她這才要求換回白天去,由暮雲舟來幹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但估計蕊娘怎麽也沒想到,雲舟才值第一個夜就被要求近身伺候。
蕭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突然就想讓這個前朝公主好好當一回宮女。
他覺得眼前這個人要是在他眼前忙起來,身上就有一種活氣,像靜水起微瀾,更有趣味,於是便想支使她,看她動起來。
他沉下聲道:“奉茶宮女又如何?宮女的存在就是讓本王舒心高興,本王叫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你父皇的宮女們平時也這麽頂撞他嗎?”
魏帝最喜享樂,生活奢靡,對吃穿住用的要求極其苛刻,宮女內監稍有不甚便要受到鞭笞或杖刑,更曾有宮女被他酒後親手活活打死。
所以這宮裏的舊人們都是驚弓之鳥,以為天下的主子都一樣,加之蕭錚威名在外,宮人們怕他比之魏帝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怒之下會直接提劍斬人的腦袋,所以一舉一動,格外謹小慎微,像蕊娘那種已經是最大膽的人,人後如何性子囂張,但在蕭錚麵前也無非隻敢多說一兩句話罷了。
雲舟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聽話地上前去幫他脫外袍。
貴族衣飾頗為瑣碎,層層疊疊,裝點甚多,加上男子衣袍又在很多地方與女子不同,所以雲舟一時無從下手。
正心下焦急,忽然目光落在蕭錚腰間所係的那枚白色玉佩上。
正是自己歸還的那枚白玉雙魚佩。
總算有一件熟悉的物件,於是雲舟的手便探去他的腰間,十指纖纖,靈巧的將那玉佩的絲結解了,用手托好,放在一旁盛盤之內。
接著便要解腰間玉帶。
雲舟很瘦,她自己的腰不盈一握,所以平日裏小釵給她係腰間的繡帶都是圖省事,站在身前手臂環過去將袋子一係便完了。
雲舟一時未深想,也學小釵直接伸手去到蕭錚腰後。
然而蕭錚是成年男子,他是什麽身量?哪能與自己和小釵一樣?雲舟手伸了出去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將他環抱住了,手臂登時僵住。
一抬頭,便對上蕭錚的眸子。
他正低頭看她,狹長的眼中有些微打量的神情。
這人該不會以為自己在投懷送抱……
雲舟驟然收回手,低下頭,轉身繞到蕭錚身後去了,臉上是掩不住的倉皇而逃的窘態。
避開蕭錚的目光,心下稍安,然而耳尖發熱,定是紅透了,雲舟忍不住心下懊惱。
蕭錚倒頗有耐性,也不催促,看戲似的。
雲舟從後頭給他解腰帶,可偏偏緞帶在腰後盤成吉祥扣,係法繁瑣,雲舟沒有見過,試著解了兩下怕係了死結,不敢輕易下手。
蕭錚就感受著背後的一雙小手,在自己後腰左扯扯,右拽拽,動作很輕,小心謹慎,但似乎不得要領。
於是他挑眉道:“你們魏宮的規矩,宮人伺候不當,要責十杖。”
雲舟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話,嚇了一跳,手上一顫。
她見過受杖刑的宮人被人拖拽著帶回寢宮值房,那衣褲上都洇著大片的血跡,可以猜到受刑的地方是如何皮開肉綻。
光想一想都覺身上發疼。
蕭錚聽見身後傳來吸氣的聲音,知道她畏懼了,嘴角泛起一絲非常淡的笑意。
然後他自己的手繞到身後去,手指輕輕擦過雲舟的指尖,扯住一根係帶,邊緣的一扣解開,整個複雜的結全部順滑的鬆脫。
蕭錚將玉帶取下,搭在木架上,回頭看了雲舟一眼,道:“還好我不打算沿用你們魏宮的規矩,不然像你這種笨手笨腳的宮女,現在就得拖下去打得不能起床。”
他看她縮起的柔白的脖頸,目光停住一瞬,道:“好好學著,起碼衣服要會脫。”
“是,謝殿下寬仁。”雲舟立刻福禮。
然而蕭錚似乎覺得她生疏的伺候很有樂趣,接著將手臂一展,又吩咐道:“繼續。”
腰帶一去,便是玄色外袍,外袍裏是靛紫色錦袍。
再脫下去,就是白色中衣。
層層的衣服褪去,輕薄的布料再也掩蓋不住男子侵略性的氣息,眼前的人越發有一種壓迫感,讓人不敢細看。
雲舟隻得垂著眼,目不斜視,轉身將紫袍掛好,偷偷長鬆了一口氣。
她福了一禮,便要正式退下,再次聽蕭錚道:“鋪床。”
雲舟終於控製不住脫口而出:“你……”
蕭錚凝眸看她:“我什麽?”
雲舟心中一驚,立刻將到嘴邊的話咽了,移步走到床邊去鋪床。
宮中的床,褥子,枕頭,被子,鋪設擺放,放簾落帳都自有一套規矩。
雲舟依著嬪妃的規矩推測著,將床鋪布置了,床帳中的熏香也換過,心中覺得沒有什麽問題,然後朝蕭錚道:“請殿下就寢。”
人得先躺下,才能落帳。
蕭錚躺在玉枕上,看著雲舟,隻見她持著床簾上的金鉤,隻等他閉眼睛,他忽然開口:“本王知道你頭一天伺候人,心中不忿,我勸你最好忍氣吞聲,不要想著趁機行刺本王。”
說完,他閉上眼睛。
在同一瞬間,兩層簾子被唰的一下放下,那金鉤磕在床柱上,發出鐺的一聲輕響。
一點禮儀也無。
蕭錚睜開眼,在簾內無聲地笑了。
雲舟退到閣外,那種倔強之色斂去,她望著窗外的月色,抬手拭額,發現剛才放帳的手還在微微發顫。
剛才的一言一行她都帶有存心地試探,她故意小小的踏出一點邊界,看蕭錚的反應,發現他似乎並不是一個嚴苛的暴君,他顯然忽視了她的一些不合規矩的行為和言語,可見他放她在身邊,不是為了要一個合格的宮女,而是為了別的什麽樂趣。
這試探若失敗,她今日的表現恐遭一頓刑杖,所以雲舟雖然現在鬆懈下來,但心裏還是有一點後怕。
不知是不是換了熏香的緣故,蕭錚很罕見的做了夢。
夢裏,他被魏帝派人追殺,身上受了傷,逃到了朱雀門外,躲進了一輛空馬車。
那馬車是內宮娘娘們去城外道觀祈福的車駕。
他躲在座位簾下,不一會,聽見有老嬤嬤的聲音:“公主請上車。”
隨後有人腳步輕輕踏上車來。
車廂的門簾被掀起,風吹進來,帶入一陣香風,讓蕭錚隱約覺得熟悉,但他無暇想其他。
當時的他滿心裏隻有緊張與戒備。
蕭錚側身而躺,在女子上車的一瞬間,透過簾子流蘇的縫隙,看見那公主帶著帷帽,遮掩了麵目。
公主身量十分清瘦,她被扶上車,坐在主座,腳上那雙白色繡鞋無意間向後一退,不小心踢到了蕭錚的身體。
那繡鞋明顯僵住了。
蕭錚滿是鮮血的手迅速握緊了劍柄。
“公主,聽說北燕的世子欺君犯上,陛下下令抓捕他呢。”小宮女的聲音傳來。
蕭錚的劍已經緩緩出鞘。
然而主座上的女子什麽也沒回答,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小宮女見她不接話,便吩咐馬車出發了。
蕭錚確定,那位公主發現了他。
至於她為什麽不說話,他更願意去揣測最差的情況,那就是她向外做了什麽暗示。
所以在馬車行出一段後,蕭錚積蓄力量打算暴起逃離。
就在他要動作的時刻,那公主忽然啞著聲音說自己被顛簸的頭暈目眩要到路邊歇息。
車停下,那雙繡鞋的主人依然戴著帷帽,被人攙扶著下車去,在彎腰下車的一瞬間,她往蕭錚藏身的方向有意無意地回了一下頭……
宮女和嬤嬤都跟著下了車,馬車再次空了,蕭錚就這樣得到機會逃出了魏都,然後一路輾轉逃回北燕,回去之後才發現,自己的玉佩不見了,不知遺落在路上何處。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那位公主的麵紗始終遮得嚴實,他沒有看見她的麵目。
但是這一次,在夢裏,與當時有些不同。
夢中,那女子下車時,忽然一陣風過,吹開了帷帽的輕紗。
雲舟的麵目清晰的顯露出來。
夢裏的蕭錚在座下探出手去,道:“是你?”
那女子不說話,目光落向他的手。
蕭錚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舊傷……
睡在簾帳中的渤陽王驟然睜開眼睛。
他挑簾而起,發現天已破曉,外頭已有朦朧天光。
他端詳著自己手背上那道疤。
那不是戰場上留下的,而是在魏都時拜魏帝折磨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