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鋪路

李斯之不愧是幾十年的肱骨老臣, 引起民議,利用輿聲都是用老了的手段。

不過幾日之內,“天命皇後”的傳言就滿布了都城, 並且不斷在向更廣的範圍擴散。

胤都的街頭巷尾,茶館飯堂甚至小兒的童謠都在說天命皇後之事。

說書人甚至以此編出神話傳說來。

說天上一對仙侶奉命將人間分裂的山河縫好,於是他們投到人間, 一投北燕, 一投大魏, 如今江山一統,兩人自要結合為帝後,百年以後一起回天庭複命。

加上蕭錚剛剛入主皇城的時候, 崔元弼曾施策對蕭錚仁主之名大肆宣傳, 一時間戲樓茶肆裏傳唱的戲本子, 內容都是魏帝如何暗害當年做世子的蕭錚,而蕭錚又如何忍辱負重直到忍無可忍才替天下人推翻了腐朽的大魏。

李斯之便借其東風, 叫人在戲詞中加了些神官向魏帝獻言星命皇後的戲碼,讓這個說法借著官勢流傳的越發快而廣。

暢徽樓是胤都內最有名的戲樓, 每日有名伶登台, 每一開場, 場下必然人頭攢動, 擠的水泄不通。

“爺, 您可小心著, 別被那汙糟人擠著了。”

角落的座位旁一個年輕小廝緊張地蹙著眉, 四處瞧看, 對這擁擠的場合看哪都覺得不妥似的。

他跟著的那位公子爺似乎有些不悅, 瞥他一眼道:

“徐勿, 百姓中間你都待不得了, 看樣子,宮裏確實是好地方,把你養的比朕都矜貴了。”

徐勿登時落了冷汗,但微服在外頭又不能跪,急道:

“奴才哪敢,不過是擔心這裏人雜,有刺客,萬一驚了聖駕,奴才一百個腦袋也不夠問罪啊。”

戲還沒開台,蕭錚閉目坐著,他坐得隱蔽,不引人注目,徐勿不敢再打擾他微服的興致,縮到椅子後頭去了。

不過片刻,台上響起一陣鼓點,這是好戲要開台了,台下先湧起一片掌聲。

今日第一出便是北燕世子覲見魏帝,魏帝與神官在內殿密謀。

扮魏帝的伶人特意將那魏帝演得鬼鬼祟祟,引得底下人嘲弄起來。

台上的北燕世子戲服前襟上繡著一種特殊的金色紋樣,那是官府給伶人的標識,意為特準他扮當今的皇帝,官戲本子裏寫的詞,言之無罪。

那扮北燕世子的伶人都是特選出來的,身材很是英武,長相也漂亮,穿著北燕的袍子,頗有少年英雄的氣勢,他唱完一段便贏來陣陣喝彩之聲。

“崔元弼用兵詭譎,這給人貼金爍金也很有一套。”

蕭錚的手指隨著鼓點在椅背上輕點,看起來很是悠閑。

這是蕭錚頭一回出來瞧這種戲,徐勿看他心情不錯,趁機拍馬屁:“爺,這伶人唱得不錯,瞧著也順眼,但仍然沒有爺在沙場英姿的神韻,不及爺的萬一。”

蕭錚哼笑一聲:“這麽會拍馬,該叫你去馬廄裏鏟馬糞。”

徐勿笑道:“給陛下的神駒鏟馬糞,是奴才的福分。”

這時,正輪到神官唱。

“世人總探那天機道,道人力微渺,稟陛下您天尊有壽,福澤未央,皆因那太陰落魏都,雛鳳成耀!”

台上的魏帝發出滿意的笑聲。

徐勿把笑容斂了起來,這折戲在民間唱了一段時間了,之前他聽,不記得有這麽幾句呢,這說的是現在宮裏那位姑娘要將來要做皇後?

他跟了蕭錚許久,多少知道這裏頭事情的敏感,這種官戲,可不是誰都能改的,裏頭必有朝臣的參與。

徐勿趕緊偷眼去看蕭錚。

蕭錚今日沒穿那種穩重壓抑的玄色,而是穿了件淺青色魏袍,沒了武將出身的那種殺氣,有些像世家的俊逸公子哥。

可是徐勿敏銳地發覺到了蕭錚對這段詞的敏感,隻見皇帝托著茶盞不喝,隻把那茶盞薄薄的蓋子,緩慢刮過杯沿,發出令人戰栗的刮擦聲。

不知怎麽的,就讓人想起處置謀反之罪的犯人時,那刮骨的刑。

徐勿他心中一緊,冷汗重新下來濕了後背。

戲台上還在熱鬧地唱著,連扮公主的伶人也上來了,戲裏是公主求魏帝不要殺北燕世子,這段倒是瞎編,隻是底下的觀眾愛看。

徐勿可沒有心情看戲了,他時刻注意著蕭錚的臉色。

果然蕭錚聽了那天命皇後的一段之後,周身的氣質都冷了下來,半晌,將茶一放,起身道:

“走。”

蕭錚離去時,樓上雅間裏有一位官員無意中瞟到他的背影,他一時覺得眼熟,待細看去,人已經不見了。

“那個人……在哪見過……”

此人正詫異,身邊的小廝上樓來喚道,“陸大人,李相有請。”

陸少卿聞言,連忙拿濕錦帕擦了手,隨著人出了戲樓,上轎往李相府上去了。

待從相府出來,陸少卿叉起腰來,抬頭望天歎了口氣。

“我這回恐怕得離了胤都了。”

他從相府離去,府門口一個掃地的小廝收了掃帚,對看門人說:

“大哥,我老娘今天犯了病,我回去瞧一眼,馬上回來。”

看門人不耐道:“看在你平日孝敬的份上,快去快回,這塊地可沒旁人替你掃。”

那小廝賠笑答應一聲,走了,一轉臉那諂媚的笑容就消失不見,往無人的巷子裏鑽了去。

傍晚十分,冕圖青茵陪大妃用了晚膳,回到寧和宮偏殿,思玉交給她一個錦囊。

“郡主,王爺在李相府中的眼線送信進來了。”

冕圖青茵坐下,將那錦囊中的紙條打開,看完了,塞進了香爐裏。

“那暮雲舟很有手段,拉攏了李相,為自己造勢呢。”

思玉道:“小姐要怎麽做?”

青茵道:“這事既合陛下的意,又不合陛下的意,他想讓暮雲舟當皇後,但肯定不喜歡他的女人搞這種小動作,我們靜觀其變。”

星命皇後的各種傳言五花八門,但所指終歸一處,那就是大胤的開國皇後必須是魏女。

都城禁衛軍都統原是北燕將軍,流言傳起後當即下令嚴查,但嘴唇一碰的事情,如何禁的住?

戲文裏也沒有明說,推演星象也確是如此,抓不到實證,北燕派一生氣,都城裏找茬子連封幾個戲樓。

可是流言這東西,越禁百姓越好奇,越要信以為真,且那都統手下有幾個副都統乃是大魏起義的草莽出身,被蕭錚提拔上來,皇後是魏女於他們有利,自然是陽奉陰違,多有放縱。

是此,天命皇後之說越傳越甚。

雲舟頭一回翻攪出這樣大的動靜,心中焦躁,亦有擔憂,清晨早早地起來,到雪後的園子裏去散心。

小釵拿著玉甕,跟著她,順便收著梅花上的落雪留著給她泡茶,這梅林子走了幾圈,倒是收滿了一小甕。

“公主,別走了,再凍著了,快回去吧。”怕她冷著,小釵勸道。

雲舟的秀眉依舊蹙著。

蕭錚是必然能看出這傳言是人為的,隻是流言縹緲,很難抓到源頭,所以問不到誰的頭上去,但他心裏會如何想,還未可知。

雲舟若有所思地回到雙鳶閣,發現薛尚宮已經來了,說是陛下看天越發冷了,怕雲舟感染風寒,讓她來給雙鳶閣添新炭爐子的。

說完表麵上的差事,雲舟屏退眾人。?3?7?0?2?0?6?0?3

薛尚宮道:“李相說,民意既已鋪好,下一步要投石問路了,這幾日就會有人上折子,說後位空懸,薦公主為後。”

雲舟擔憂道:“不行,這時誰上折子豈不是不打自招了嗎?還是不要操之過急,再隱蔽些為妙。”

薛尚宮看了她一會,微微笑了:“公主雖聰慧,但對前朝還是了解的太少了。”

“此話怎講?”

薛尚宮徐徐道:“前朝臣子要達成目的,誰來做出頭鳥,誰被貶斥,誰從中斡旋或者後來提攜彌補,每一步都是有配合的,上折子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所冒的風險,早做了心裏準備,李相在前朝下了幾十年的棋了,公主不必對此過於憂慮。”

“況且,公主以為他們投石問路,問的是什麽?”

“公主受寵的說法不過是宮人傳言,君王喜愛後宮女子,親昵狎戲不過平常,怎能證明公主真能為魏臣說得上話?隻有後宮女子涉及朝堂時陛下的態度才能真正看出來公主到底是不是一顆可靠的大樹,而不是徒有受寵的虛名。”

雲舟一時無言,她倒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一處。

要做這些人的依仗,也是要經過檢驗的。

所以蕭錚會如何回應?

雲舟的手不知不覺捏緊了。

她想起自己為救阿娘去為他擋刀,當時蕭錚知道自己被算計時的憤怒。

而配合她的童將軍,也被褫奪了官身。

這一回可不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鬧,她是把手伸出界去了。

薛尚宮見她神情,寬慰道:“公主要做皇後的初心,可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您要照拂魏人,以後免不了還要維護魏臣,這背後出手的事還多著呢,反正早晚是要過陛下這一關的,眼下的事情是個好機會,您做皇後本是順著陛下的意思,他必然不會苛責您的,從這回陛下的態度,您也能知道以後行事的尺度。”

雲舟點頭,她知道薛尚宮說得對,但蕭錚是真的憎恨被人聯合擺布。

她不是怕損失什麽,她隻是單純得怕他生她的氣。

隻是這話,雲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