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姐妹手牽著手跟著何佩瑜回家。
夜已深, 頭上一輪大大的月亮如明鏡高懸,默默地注視人間的喜怒哀樂。
涼風習習,吹著路邊的水杉沙沙作響, 程寶菱不由回頭朝二叔家的方向望去, 內心忽然生出些許惆悵,一些許惶恐,但轉頭看著媽媽堅毅的背影,她的心卻奇異地安定下來。
大姐、二姐默不作聲,就連小妹也不吭氣, 程楠滿心疑慮,問道:“媽媽, 我們剛才怎麽不喊爸爸回來啊?”
程珍雪冷清清的聲音回答她, “因為爸爸姓程。”
“可我們也姓程。”
“我們是女孩,爺爺奶奶從來沒當我們是一家人。”程珍雪波瀾不驚地說。
程楠咬咬唇, “那,爸爸還是我們的家人嗎?”
這就要看爸爸自己的選擇了。
此時,並沒有人來回答這個問題。
何佩瑜摸摸她的頭,笑問道:“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開學了, 你的暑假作業做完了嗎?”小學生程楠立刻將剛才的問題拋之腦後, 可憐兮兮地說:“數學快做完了,語文還有一半。”
何佩瑜溫柔地說:“那從明天起就不要再去賣冰棒了,就在家裏,做做暑假作業,或者去找小朋友們去玩玩彈珠。”
像別家的小孩子一樣快活, 抓住暑假的尾巴。
小姐妹倆答應下來。
回到家, 何佩瑜打發姐妹們去睡覺。
程楠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 “寶菱,我們會不會沒有爸爸了?”
上輩子沒有出現過這種極端的選擇,程安國雖然重男輕女,但仍然不失為一個關心孩子們的爸爸。這個爸爸勤懇踏實,略有些木訥,對父母孝敬,對兄弟友愛,對侄子關愛,雖然寶菱姐妹偶有抱怨,但她們也不能說爸爸不好。
可這輩子變得不同了,小袁看上了姐姐,奶奶試圖用彩禮去抵消二叔的欠債,以此威逼爸爸,隻看爸爸能做出什麽選擇吧。
程寶菱搖頭,“我也不知道。”
程楠歎了口氣,“我們辛辛苦苦賣了一個多月的冰棒,也才掙了五百來塊錢。二叔欠人家一萬多,簡直是個天文數字。”
程寶菱回想前世,二叔大抵是平安度過了這一關,當然狠狠地受了個教訓,被寶妮的三個舅舅揍到住院。出院後的二叔依然喜歡打牌,但經過上次的教訓,再也沒鬧出大事來。
要她說,這次的事情就得讓二叔受個教訓,不然輕易就拿到錢解決他的債務,隻怕他會走上不歸路。
“噓,門響了,是爸爸回來了。”程楠小聲說,“不知道他會和媽媽說什麽,你說爸爸會不會拿我們家裏的錢去幫二叔。”
程寶菱想了想,除開拿大姐去換兩萬塊的彩禮,自家窮根本拿出不出什麽錢來幫二叔。開年就是新學期,學費生活費擠在一起,她聽媽媽說了要專款專用,爸爸這半年來在碼頭打工掙得錢都以姐姐的名義存進了銀行,就算爸爸想挪用,也不是容易的事兒。
“媽媽心裏都有數,別多想,快睡覺吧,睡不著就在心裏數星星,數五千顆就睡著了。”
一夜無話,翌日醒來,腦中立刻清醒,程寶菱披上衣服就起床,程楠也趕緊起身,兩人去堂屋,誰知家裏其他人比她們起來得更早,隻是大姐與二姐眼皮下有暗沉的陰影,很明顯昨晚上沒睡好覺。
何佩瑜像往常一樣,神色平靜,招呼孩子們吃早飯。大家在飯桌邊坐下,才注意到沒有看到程安國。
程楠嘀咕:“爸爸呢?”
程珍雪連忙給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提爸爸。程楠則衝她眨眼睛,意思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何佩瑜將孩子們的眉眼官司看在眼裏,覺得好笑。孩子們天生是心思最敏感、最純淨的人,與其讓她們胡亂猜想,然後不安,不如將事情原本都告訴她們。
她說:“你們爸爸出去了,是為你們二叔的事情在忙。”
程珍雪將眉毛挑得高高的,眼中一閃而過一絲對父親的鄙夷之情。
程寶菱倒沒覺得意外,因為這就是程安國的性格,但她還是想知道,爸爸到底怎麽幫二叔這個“忙”。
何佩瑜將丈夫昨晚說的話一字一句重複給孩子們聽。
“我不會拿我孩子賣錢,同樣不會讓別人拿我孩子換錢,你讓珍秀她們放心。安民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不管他,他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幫忙,不會連累你和孩子們。”
程珍秀臉上的笑容綻開,“爸爸是在乎我們的。”
程珍雪冷笑一聲,“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那麽他就連禽獸都不如。”
程楠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二姐,你別說我們爸爸不如禽獸啊。”
程寶菱:……
她覺得事態有變,怎麽二姐與三姐的性格仿佛調了個兒。前世,二姐溫柔順從,而三姐叛逆桀驁,尤其對父母不滿。這一世,程寶菱重生以來幾乎與三姐黏在一起,盡量去影響她的脾氣,現在程楠個性趨於平和,而那個溫柔的二姐程珍雪則是在經曆了這次事件後,性格有了新的變化。
程寶菱覺得這是好事,有棱角的二姐才能更好的保護她自己。
……
程安國沒錢,當然就是有錢何佩瑜也絕不允許他拿錢去填小叔子的牌債。程安國帶著程安民主動去找了張老三兄弟。他畢竟是老師,平時看著有些木訥,但講起道理來還是有自己的一套。
從法律、人情上說開,張老三兄弟開始還不服,嚷著拿刀拿棍。
程安國道:“我兄弟在這裏,你們就算當場砍死他,既拿不到錢,還要去蹲局子,故意殺人罪,最高刑罰判處死刑,你們得不償失。這件事鬧到派出所,安民討不到好,你們也一樣。大家都是老鄉,既然你們今天肯來談,肯定是打算以和為貴,盡量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張老三兄弟商量了下,說:“那行,抹去領零頭,利息也不要了,一口價一萬塊。”
程安國笑了笑,“一萬塊可以造一棟兩層小樓。安民跟你們炸金花欠錢的事情,你們心知肚明安民到底是不是真得就輸了這麽多。就算你們想要錢,也該說個安民拿得出的錢,不然就算你們逼死了他,他也沒那個錢,他本身就是個種地的,閑暇做個木工,口袋裏有幾個錢,你們心裏有數。”
張老三兄弟煩了,直接問道:“老兄你說肯出多少錢?”
程安國伸出三根手指,“三千,分三年還清。”
“不行,五千。”
程安民終於說話,“三哥、四哥,我真拿不出五千塊。”
他索性伸出雙手,“要不你們還是砍了我的手吧,沒有這手了,我以後也不打牌了。”
仔細看他的手還在顫抖,張老三兄弟肯定不可能真砍他的手,背過身竊竊私語一陣,最後由張老三一錘定音,“我給安國兄弟麵子,三千塊,分三年,不過今年的一千塊你得現在就交給我。”
程安民則連忙說:“三日內我保準給你,現在身上沒帶錢,你把銀行卡號給我。”
這件事總算是解決,程安國鬆了口氣。兄弟倆回家的路上,他拍拍程安民的肩膀,“安民,你記住今天的事情,以後不要再沾牌了。”
程安民哭喪著臉,“不會了,不會了。”
家裏地多,加上他做木工,這些年攢了些錢下來,一千塊是拿得出來的,可是錢都在童娟的存折上,童娟那一關不好過啊。
不過這些都不是程安國該管的事情了。
後續的事情,程寶菱她們都知道了。二嬸帶著兒子回娘家了,二叔去嶽父家接老婆兒子,最後鼻青臉腫的二叔帶著老婆兒子回家了,躺在**調養了半個月才好。
據寶妮透露出來的消息,她爸爸是被她三個舅舅狠狠給修理了一頓。
一家人說起這件事時,程寶菱道:“該,二叔被寶妮舅舅教訓值。”
程安國感歎道:“希望他能真心悔改吧。”
隻有程楠好奇那三千塊錢,“那麽多錢真的就給了張老三兄弟嗎?”
“是啊。”
“真是便宜他們了。他們不是好人。”
程寶菱心道,張老三兄弟就是掃黃□□的重點對象,多行不義必自斃,以後自有他們受的。
倒是爸爸這一次的表現讓她刮目相看,有勇有謀地解決了問題,這在上輩子可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她悄悄問爸爸當時怕不怕。
程安國同樣悄悄告訴她,“怕,當然怕,可是怕也要出麵呀,我猜想對方同樣是虛張聲勢,不敢真拿你二叔怎麽樣,這就叫狹路相逢勇者勝,比的是誰更勇。不過我也真擔心張老三的刀不管不顧地砍下去了,所以提前聯係了我一個做輔警的朋友,真有些不對勁,趕緊幫忙。我還有家,不能真把自己的命給折到裏麵。”
“那三千塊錢二叔還得起嗎?”程寶菱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有點存款,拿個一千不是問題,剩下的兩年,老實種地,老實幹木工,辛苦一點,倒也不是還不起。”
程寶菱瞠目,這個二叔家竟然如此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