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輿圖

“我是如何入宮的,誰不知道?”她垂首看著腳麵上的金色雲紋,語調柔和地道,“眼下看著風光,可背地裏受了多少罪,隻有自己知道。”

裴太後看不清她表情,卻也沒有輕易相信她的話

可那一半的不相信卻也是因為領教過先帝的手段,天子有那樣暴虐的父親做榜樣,加上本身就性格不定,也難說這陸四能在徽音殿裏順風順水。

她友好地道:“大皇子不是被養在你這兒?你隻要將孩子拴住了,剩下的再忍忍,過上十幾年就好了。”

“十幾年?”陸銀屏抬頭,一張俏臉五官猙獰。

裴太後頷首:“先帝不到四十就崩了,太祖更年輕,才三十二呢人就沒了。據說太祖前頭那一位也是三十出頭……他們個個都有病,想來也你不會熬太久。”

此事闔宮皆知,倒不是秘密。

陸銀屏斂了情緒,又追問道:“就沒有能醫治好他們的嗎?”

裴太後淡淡掃了她一眼,神色從容道:“不知……”

陸銀屏「哦」了一聲,又補充道:“反正臣妾也不是很關心這個問題,隻是眼下您的處境……”

她將話題繞了回來。

裴太後歎了一口氣。

“貴妃,你是否還記得慕容櫻?”她突然道。

陸銀屏頷首:“記得,還是您告訴臣妾的。”

“天子怕是因為此事才將哀家軟禁在此。”裴太後緩緩道,“先前沒看出來,你倒是個有本事的,竟能惹得他連慕容櫻都不再提……哀家倒也不是故意給他添堵,你模樣像誰,宮人一看便知,即便哀家不說,也自會有人說。”

陸銀屏沒有接話。

裴太後繼續自言自語似的道:“明光殿的那隻老狐狸,明明恨他恨得入骨,卻偏要哀家來做這個壞人……貴妃,你要知道,哀家將這件事告訴你,不過是想提個醒,讓你清楚現在的尊寵都是假象,莫要被他騙了。”

說完這句後,她頓了一頓,又補充道:“皇族男子容顏出挑,起先厭惡他們,後來又栽進來可不止一個。貴妃,你不是蠢人,該清醒些。”

陸銀屏雖也惱過一陣兒慕容櫻,心中也怨天子將她當成慕容櫻的替身。

她入宮雖然看似不情不願,可她心裏的算盤也隻有自己和外祖母、蘇婆三人知曉。既是為取地圖,也是為了報恩,一舉兩得。

若她不是為報恩,拓跋淵在她眼裏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朝三暮四之人,根本不值得她待他好。

不過……她待他真的好嗎?

陸銀屏思緒飄到遠處。

好像自入宮以來,她也並沒有對他很好。相反的,她卻一直惹他生氣。

隻不過他脾氣好,多數情況下會選擇包容她罷了,就連同崔旃檀那事兒也選擇相信她。

她這幅模樣真有這麽大魅力?

“貴妃?”

聽得裴太後在喚她,陸銀屏終於回過了神。

“臣妾在。”她淡定地道,“剛剛臣妾在想一些事兒。”

裴太後又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又道:“哀家這樣勸你,是因為你還年輕,不曉得帝王的手段,擔心你會陷進去……到時候苦的是自己。”

陸銀屏聽在耳裏,記在心裏,恭順道:“臣妾知道了。”

裴太後見她模樣佳又乖巧,也不再繼續敲打她,便直接說了正事。

“哀家說的地圖,你可有興趣?”

陸銀屏望著她,眼神澄澈。

“臣妾不知道您說的地圖是什麽。”

裴太後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見她大無畏,便知不是撒謊。

“你外祖母竟未同你說過地圖的事,真是奇了。”她淡淡笑道,“這麽重要的東西,又隻有你能接近嘉福殿,哀家還以為你外祖母肯定會要你尋了此物給她。”

陸銀屏搖頭:“臣妾入宮純粹是偶然,您是知道的。若不是入宮,現在依然在瀛州。”

裴太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又問:“哀家聽說,你認識崔禦史?”

陸銀屏睫毛一顫,泰然道:“瀛州李璞琮桃李遍天下,臣妾與表兄拜在他門下,自然識得崔師兄。”

“原來如此。”裴太後頷首,“哀家也隻是聽人說說罷了。”

陸銀屏心道你這是誠心給我添堵。

連裴太後都知道,恐怕這宮中人人都知道了,怪不得天子醋勁那麽大,差點將她折騰死。

裴太後抻了抻裙擺,一雙腳嚴嚴實實地被遮住。

“哀家的嫁妝中有張地圖,連著地契一起標了它範圍內的一處礦脈,尚未開采。”她低聲道,“裴氏早就舍棄了哀家,如今哀家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礦脈也無用。若貴妃想要,便讓哀家看看你的本事。”

陸銀屏捏得指尖發白。

她緊張得心都快要跳出來,最後卻依然將它壓了下去。

“礦脈是什麽?”她狀似不解地問,“金礦嗎?”

裴太後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解釋道:“還未開采,自然不知道……興許是金礦,興許是寶石也說不定……”

“寶石?!”陸銀屏杏眸中迸發光彩,“那可是好東西!”

“是了,女子都愛這些。”裴太後笑道,“若能開采出來,富可敵國。”

陸銀屏眼光瀲灩,拿了宮扇遮住半張臉,瞧著她道:“這麽貴重的東西,外祖竟不自己留著,給您做了嫁妝?”

裴太後身形一頓,而後微微頷首:“是了。所以你外祖母對哀家有些看法,也是意料之內的事。”

陸銀屏點頭:“不過外祖母常說:恩怨不隔代。臣妾也隻是有所耳聞,並未聽外祖母多說您什麽。如今您二位年事已高,有些事情還是放下的好。”

裴太後閉了眼睛,淡淡「嗯」了一聲:“放不放下,在她。不過總歸哀家與她是見不到了。”

陸銀屏跟著附和了兩句。

又坐了會兒,她便拜別裴太後,回了徽音殿。

回去後,她並未去正殿尋天子,而是來到宮人的住處尋蘇婆。

屏退所有人後,蘇婆與她對坐,問道:“四小姐怎的了?臉這麽紅?”

陸銀屏攥起粉拳砸在桌上,破口大罵:“那老妖婆好不要臉,淨幹些不人蹭的事兒!今日她跟我說,地圖地契是她從裴家帶出來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