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鹿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無論尊卑,都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

就像拓跋珣的小字「佛奴」一樣,佛奴佛奴,佛祖的奴仆。這名好,即便是厲鬼也不敢近他的身。

天子的小名「阿奴」,想來是他的母親真心實意地想要將這個兒子撫養成人。

陸銀屏摸著他的手,滿腦子裏全是「陛下女裝的那些年」。

他模樣好,瞧佛奴就知道他小時候多漂亮了,即便被扮成女孩也不會被發現。

隻是委屈了他,也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陸銀屏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他的發絲,細軟順滑,手感極佳。

這樣溫柔的人,是她的男人啊。她滿心愉快地想。

閉眼小憩的天子的手掌突然往上移,在一團軟綿上大力揉捏了幾下。

陸銀屏:“……”

不禁誇……

七月初九,天子禦臨鹿苑圍獵,貴妃陸氏隨駕。

天子法駕既出,屬車三十六乘,端王拓跋澈、鎮南將軍慕容擎奉引,中常侍李遂意參乘,護衛騎兵千餘人。

端王與慕容將軍導駕在前,清遊隊緊緊跟隨。士兵手執十二麵旌旗在後,引領四駕南車、鸞旗車等儀仗車。

導駕儀仗後便是引駕儀仗,騎兵衛隊執刀在前,樂仗在後,大小節鼓、笛簫茄吹篳篥一應齊全,聲勢浩然。

幡幢旌旗等旗陣後有官員隨侍,除四位中郎將外,使持節陸瓚、禦史辛昂、崔旃檀等人亦在其中。天子玉輅由太仆親駕,四角鑾鈴寶珠陣陣,六馬齊頭並進,緩緩前進。

其後便是樂仗與後衛隊,亦是繁瑣浩**至極,略過不提。

“咱們在裏麵,他們能看得到嗎?”陸銀屏規規矩矩地坐著,指著陸瓚道。

拓跋淵順著她的手看去,見陸瓚身著白衫昂首挺胸坐在馬上,意氣風發。偶爾也稍稍側身,跟旁邊的崔旃檀說兩句話。

至於崔旃檀……

“他們看不到。”拓跋淵伸手將她的後腦勺摁到自己肩上,“你也不準去看他們。”

陸銀屏順勢摟住他的腰,嘟囔道:“霸道鬼……”

崔旃檀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玉輅內的動向。

在發現小四被天子擁住時,他稍稍勒緊了馬韁。

“阿檀。”有人喚他。

崔旃檀側頭,見陸瓚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好像剛剛開口的不是他一樣。

“琢一?”他試探回道。

陸瓚抿了抿唇,又開口道:“馬上到了。”

崔旃檀這才將注意力轉回他們這邊來。

“嗯。”他垂眸看著自己冰藍袖衫上的繁複暗紋,“我知道了。”

禦史辛昂三四十歲,既是陸瓚鄰居,又與崔旃檀同在禦史台。上了年紀的人總愛找人說話。

“今日圍獵,靖王殿下竟未能前來。”辛昂頗有些可惜,“琢一,你昨日不是入了宮?為何禁軍來了,他這個禁軍頭頭不來呢?”

陸瓚道:“陛下倒未曾說起。隻是我聽司馬大人說,靖王有傷在身,仍在休養,所以未能前來。”

辛昂歎息:“靖王殿下文韜武略,身手不凡,今日禁軍比試不能一睹他風采,真是憾事。”

陸瓚笑了笑,沒再說話。

崔旃檀皺了皺眉頭

鹿苑位於華林苑東北,說是「苑」,實際上整座北芒山都是鹿苑狩獵範圍。

此地樹木豐茂,蒼翠如雲,熊、獐、虎、豹、狐、鹿、兔、雞應有盡有,是處天然獵場。

天子儀仗抵達時,諸官員將領及禁軍、守衛山呼陛下貴妃安泰,聲音震天,惹得陸貴妃捂住雙耳直嚷自己不習慣這種大場麵。

拓跋淵將她手丟開,笑道:“不習慣也要習慣。”

嘴上說著不習慣,但從下輦那刻起,儀容姿態,無一處不透著世家修養。

地上的人不敢看,敢看的人早已看了無數遍。

拓跋淵執了她手,一步步登上十丈高台,一同落座。

陸銀屏垂首望著地麵上跪伏的人群,有些緊張。

她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那隻手拇指上套了一枚青玉扳指,中指上是一枚紫金指環,無名指和小指套了金剛護甲,尖銳非常。

他雖沒有蓄甲習慣,但這種場合必須要戴,這是禮製。

禮製讓他克製,沒有用盡全力去觸摸她的手。

“別怕,他們都是你的臣子。”天子泰然道,“朕無長物,能給你的隻有這些。”

七寶華盛,金鳳步搖,連同陸銀屏額間圍簪上的真珠一齊顫了下。

陸銀屏回握了他的手,細白指尖嵌進銳利的黑色護甲之間。

“陛下給臣妾什麽,臣妾就要什麽。即便不給,臣妾也會同陛下站在一起。”

拓跋淵微微側首。

這話,他是不信的。

這小女子模樣豔麗,又慣會撒嬌耍賴,與旁人不清不白,即便跟了他也是靠的強硬手段。

所以她後半句話,他不信。

信又能如何?不信又能如何?總歸自己活不過四十歲,總歸她現在在他身邊。

不舍得傷害她,便隻能由著她。

絕色的模樣,窈窕的身段,都是屬於他的;撒嬌耍賴的對象也隻有他一個。

與旁人不清不楚……殺了那人便是。

此次圍獵的主要目的是騎術與比武

比武便是字麵上的意思,直接上台比試武藝,點到為止。

為公平起見,所有參與比試者均統一著裝,頭盔覆麵。比試由幾位禦史大人做裁判,彰顯清明。

因臨近午時,日頭異常毒辣,高台上早便架起了傘。

饒是如此,陸銀屏依舊熱得難受。

美人兒雙頰一片櫻粉,杏眸水光漣漣,執了宮扇擋在身前,悄悄地拉下頸肩一片衣衫,露出的肌膚雪白透亮,刺痛天子雙眼。

“你下去休息吧。”他頭痛道。

再這樣下去他也坐不住。

陸銀屏用宮扇猛扇了幾下:“這可不行,我怎能棄陛下而去?”

“無妨。”他道,“今日暑氣太重,待會兒那些文臣也撐不住的。”

陸銀屏若有所思,這才不情不願地隨著宮人下了高台。

除了崔旃檀,並無多少人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圍獵場內,障礙已架好,騎術比試作為開場。

禦史辛昂宣讀兩遍規則,再三強調公平競試後,禁衛軍與虎賁軍的二十四名參賽者共同牽馬出列,站在高台下單膝跪拜天子。

拓跋淵掃視了一圈後,見陸瓚果然在其中,稍稍放下了心。

隻是邊上混入的那位瘦瘦的身影卻太過熟悉,讓他有些頭痛。

那人便是宇文寶姿。

軍中雖多是鮮卑人,身材高大,一眼便能看出。但漢人不是沒有,所以宇文寶姿在其中並不顯眼。

顯眼的是那頭發色

宇文寶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頭垂得更低,姿態更加恭敬。

罷了,隨她去。

天子頷首,示意可以開始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