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宇文
七月初八,午後。
夏天人熱,狗也熱。
舜華拿了把剪子捉了二楞子來幫它剪毛,拓跋珣和秋冬在一旁好奇地看。
“狗極通人性,剪了毛以後雖然涼快,卻不大好看。”舜華邊忙活邊道,“剪完以後不能讓它們照鏡子,否則它難過得一天吃不下食。”
拓跋珣道:“真是稀奇,這麽個小玩意兒竟也知美醜了。”
秋冬笑了笑:“娘娘常說「萬物有靈」,不止是狗,哪怕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通人性呢。”
一提起狐狸精貴妃,拓跋珣便想起今日用膳時她又對他說「怎麽這麽快就初八了呢明兒為娘的要陪你父皇去鹿苑了」,拓跋珣就來氣
慧夫人當初養他的時候,雖然並不曾噓寒問暖,可也不這樣氣著他玩兒。
舜華撓了撓二楞子的下巴,這條貴妃的忠實走狗便愜意地放鬆了身體任她剪毛。
因著陸貴妃明日要同天子一道前去鹿苑,熙娘和蘇婆也要隨行,便去準備換洗的衣物等一應物事。
剩下的宮人們都在忙著手頭的事情,誰也沒注意一個陌生人的身影閃了進來。
宮院裏的那株珍品丹杏,上麵的果實還是青的,便被那人摘下兩個來。
秋冬眼角餘光發現有人闖入,猛然喝道:“什麽人膽敢闖入徽音殿!”
那人聽到有人訓斥,嚇得往杏樹後藏了藏。
奈何他個子太高,杏樹太細,這麽一看完全就是在掩耳盜鈴。
秋冬見那人滿頭白發,衣冠不整,顯然是個不講究的老頭,怒而喝道:“老賊!擅闖後宮也就罷了,還偷我們的青杏!禁軍守衛都死了麽!誰將他放進來的!”
拓跋珣伸頭一看,忙道:“不是!他……”
“怎麽回事兒?!”陸銀屏從殿裏走了出來,滿臉怒意,“吵什麽?不知道本宮正在睡午覺?”
秋冬上前一步,指著杏樹後躲躲藏藏的老人道:“娘娘!這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進來的,還偷了咱們的杏!”
陸銀屏順著她的手指一瞧,見天子賜下的那棵歪脖子杏樹旁鬼鬼祟祟站了個老人。
老人看上去年過古稀,穿了身青藍粗布衣衫,腳上是一雙布鞋,樸素至極。
他身材高大卻極瘦弱,皮膚白皙,由於上了年歲,麵部皺紋橫生,但從輪廓上看依稀可辨年輕時的風采,是鮮卑人無疑。
他滿頭白發然而精神矍鑠,正賊眉鼠眼地盯著陸銀屏瞧。
陸銀屏叉腰怒道:“臭沒麵兒的!竟然偷本宮的杏?!”
這杏剛栽來不久,是高昌進獻,她入宮第二日天子賜下的兩樣寶貝之一。
本來上麵沒有杏,是她讓人去剪了別的杏樹上的枝嫁在上頭,能不能熟還是一說,那僅有的幾枚杏居然被人偷摘了兩個,怎能讓她不氣?
那老頭委委屈屈一攤手,掌心各有一枚青杏。
“小丫頭長得漂亮,脾氣可真壞。”他癟嘴道,“不就是倆杏,還你就是。”
說罷,將手裏的兩枚杏一同砸來。
陸銀屏根本沒料想這老頭會突然出此殺招,發髻和肩膀各挨了一下。
“唉喲!”陸銀屏疼得叫喚了一聲,第一件事卻是去摸自己的發。
幸好午睡時卸了釵環,不然挨了這一下,自己最喜歡的那枚嵌珠靈蛇簪就要被打碎在地。
“這老頭反了教了!還不抓起來?!”她捂著肩膀指著剛剛進來的禁軍守衛道,“你們眼珠子長臉上是顯好看?不行摳出來,本宮送你們幾個真珠安上去!”
禁軍也委委屈屈,正欲解釋,拓跋珣便飛快奔來,扯了陸銀屏的衣擺求道:“母妃,不要抓外太祖好不好?”
外太祖?!
此言一出,陸銀屏也愣了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
宇文馥上了年紀後便得了老年癡呆,瘋瘋傻傻,鬧出不少的笑話。可他是天子外祖,也無人敢追究他什麽。
既然是拓跋淵的外祖,便也是她長輩,自然打罵不得罰不得的,隻能忍了。
“你們走吧。”她揮手讓尷尬的禁軍退下,不去看那老頭子。
被吵醒的火兒沒處撒,她隻能繼續回去睡覺。等拓跋淵回來,朝他撒便是。
秋冬也知道這位司空大人的名頭,安安靜靜地縮在一邊不敢說話。
此事不了了之,陸銀屏轉身回去準備繼續睡覺。
哪知剛一邁開步子,後腦勺便又挨了一下。
陸銀屏捂著腦袋慢慢回頭,見歪脖子杏樹地下那老頭正衝她擠眉弄眼吐舌頭。
陸銀屏深吸一口氣,低頭對拓跋珣道:“你看到了吧,我沒追究,是他先惹的我。”
拓跋珣聽她聲音輕柔,而麵目卻極為猙獰,與往日不太一樣。
想是狐狸精今日沒睡好,馬上要破功現形了,嚇得連連點頭。
陸銀屏又問舜華她們幾個:“你們看到了吧?”
舜華等人知道她起床氣重,此時惹不得的,便跟著點頭。
陸銀屏對拓跋珣道:“父債子還,他是你父皇的外祖,我不敢得罪他,也不敢得罪你父皇。但你是我兒子,我敢得罪你。佛奴,你今日份的冰碗和荔枝凍奶沒了。”
拓跋珣一聽,如雷轟頂。
陸銀屏挑眉看了老頭一眼,轉身進殿。
拓跋珣揪著她哭求:“兒臣沒有惹您生氣,母妃為何懲戒兒臣?您打兒子幾下消消氣,求您不要斷了兒的活路。”
老頭慢慢湊了過來,咂摸著嘴道:“「冰碗」……「荔枝凍奶」……是什麽呀?”
拓跋珣氣得瞪了他好幾眼。
“都是外太祖不好!”他也怒了,“這麽多人您砸誰不行偏偏要砸我母妃。現在好了,你惹她生氣了,我什麽都吃不到了!”
“漂亮丫頭最凶,我不砸她砸誰……”老頭委屈道,“「冰碗」和「荔枝凍奶」好吃嗎?”
陸銀屏奪過自己的衣擺,也不理他們,徑直走進殿內。
拓跋珣哀嚎:“好吃不好吃今天都吃不到了!”
說罷也跟著跑了進去。
舜華和秋冬在一旁向宇文馥行禮,剛剪了一半毛的二楞子則夾著尾巴縮在舜華袖中。
宇文馥剛剛欺負人的勁兒散了,小聲地問秋冬:“丫頭,我剛剛砸的是我外孫媳婦兒?”
秋冬剛剛責罵了兩句,本來心有餘悸,擔心他會降責。然而看他表情幼稚,心性簡單,也並未追究自己之過,便稍稍放下了心來。
她心想:您老人家外孫媳婦兒不知道有多少,但這位定是最難伺候的那位了。
她恭敬回道:“是,她便是上個月陛下新納的貴妃。”
宇文馥拍手,搖頭晃腦道:“嘻
說罷也邁進了殿內。
秋冬反應過來,問舜華:“剛剛司空大人說什麽?抓了個什麽?”
“好像是蟬……”舜華心頭一驚,“娘娘最怕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