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暗流
陸貴妃自小愛美,讓她頂著一頭亂發,等同於要了她的命。
昨日的帷帽便派上了用場,她磨磨蹭蹭好半天,最後被拓跋淵連勸帶哄地拖出了門。
十分重視形象管理的她上馬車前還不忘問一句:“今日本宮與昨日有何異?”
李遂意是有眼色的,忙不迭拍馬獻媚:“娘娘今日體態端方更甚往日。”
陸銀屏十分受用,又看向慧定。
慧定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道了聲佛後回答:“我見施主,如見如來。”
陸銀屏帶著鼻音重重地「哼」了一聲:“既見如來,何者為我?我即如來,諸人皆是如來。”
說罷,搭著天子伸出的手入了馬車,留下尚有些訝然的慧定。
拓跋淵意味深長地望了慧定一眼:“你也有今日。”隨即跟著入了車內。
車簷金鈴陣陣,昨日極盡所能蓋不住**靡之音,今日清脆悅耳聲聲動聽。
天子撩了帷帽去尋貴妃唇瓣,卻被她推出身前。
“今天梳的頭太醜。”陸銀屏重新用帷帽遮了自己,“不要看我。”
拓跋淵長臂撈過她,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朕修行之路半途而終,所以……”他再次撩開帷帽,細細端詳,“我今眼前,隻見貴妃,不見如來。”
情話動人,情人動人。青眼兩兩相對,色澤相異的瞳仁中除了彼此再無他人。
若你也有鍾意之人,便能知曉他們此刻心中所想:縱然你我皆有所隱瞞,而此刻,隻說此刻,卻想再靠近一些
不僅僅是肉體交融,想要魂靈相縛,永生永世,哪怕是下地獄,也想同你在火海中化為一道灰燼。
車駕沿著銅駝街向北,一路駛入閶闔門。
禁軍在左,由靖王拓跋流統領,鎮(虎)守(視)王(眈)畿(眈);
司空府在右,現任長官為拓跋淵外祖宇文馥,虛銜而已。
天子車駕所到之處,凡人無不伏首叩拜。
若是放在前幾日,或許會有「白虜」、「暴君」之聲溢出,然而前日當街割喉慘案曆曆在目,似乎將元京最後的聲音也一同割去了。
馬車從雲龍門進了宮城,繞過太極殿前丹陛,從穿過西堂朝著徽音殿奔去。
蘇婆早就得了信,聽說四小姐昨夜病得厲害,心裏七上八下地揪著,早早地來了宮門口候著。
聽到車馬聲,蘇婆抬起了頭。
金輦玉輅,鈴聲清脆。年輕俊秀的天子下了馬車,第一件事便是撩開簾子,將心頭至寶扶下車。
這一幕在徽音殿宮人看來算是正常,可在蘇婆眼裏卻有些不尋常。
她迎上前去,絮絮叨叨地問:“怎麽聽說昨夜染了風寒?”
陸銀屏向來嘴巴厲害,四肢發達,風寒這種小病喝了熱湯睡一覺就能好許多。
“已經無事了。”她緊緊捂著帷帽快步向裏走去。
蘇婆這才向天子行了一禮,屈膝問道:“娘娘這是怎麽了?”
“頭發沒梳好,不好意思見人罷了。”一向在外人麵前不苟言笑的拓跋淵難得地心情好,便多解釋了一句。
這倒像是四小姐的性子。
蘇婆這才放下心來。
陸銀屏回了寢殿,第一件事便是奔去清涼池。
伽藍寺後山清泉可以在靈魂上烙下印記,可溪水畢竟是溪水,遠遠不如她清涼池的水洗得舒坦。
沐浴完畢,又叫來妙音幫忙梳妝。
妙音平時隻伺候陸貴妃一個,頂多替她梳頭的時候有秋冬她們看著,再不濟多出一隻小狗來,倒也沒什麽。
然而今日替她擦頭發的時候便能從銅鏡裏看到後麵那個黑色的影子,一動也不動,就坐在凳上盯著看。
妙音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替她上好妝,見貴妃麵上終於露了笑,才如獲大赦地退出了寢殿。
陸銀屏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地欣賞了自己一番,最後理了理鬢發和額間花鈿,才轉過頭來嬌嬌地喚了聲「元烈」。
拓跋淵望著她看了許久,想了許多,終於明白為何皇室之人如此暴戾。
側坐更顯婀娜身姿,剛打理好的麵容精致漂亮。他學佛法之時也懂得有菩薩為度人而降世,生在勳貴之家,有天人之貌。
但願她是為自己而來,這樣便能將他度化。
倘若不是,那他便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元烈在看什麽?”陸銀屏摸了摸臉頰,以為自己麵上胭脂不勻。
“看朕的四四,不可以?”
陸銀屏站起身來轉了一圈。
芳甜的香氣在空氣中漾開,就像蜜罐子被踢進花叢中。怪不得女子愛製香,這味道的確讓他舒適放鬆。
前朝還有要事要處理,眼下卻挪不動腿。「暴君」之名尚無法考究,可這「昏君」之名馬上便要坐實了。
拓跋淵笑著走過去,將她摁在自己懷中深吻一番。
許久後,他才起身向外走,丟下一句
“今晚等我。”
陸銀屏含羞帶澀地轉過身,留給他一個窈窕背影。
待天子走遠,蘇婆才入了殿。
她坐到剛剛他做過的圓凳上,捂著微微起伏的胸口怒道:“旃檀哥哥被召來元京,定然是聖上知道我曾同他過從甚密。這兩日我怕是得不了好了。”
蘇婆默了一瞬:“宮裏無人識得你,況且你與崔二公子也並未定情。你多順著他,多說兩句好話。至於那種事……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陸銀屏點頭,想起什麽來似的又問了句:“那藥膏,還有嗎?”
“有。”蘇婆點頭,神情驚訝,“用完了?”
陸銀屏點頭。
蘇婆去取了藥膏來,二人關上寢殿門上藥。
絲絲冰涼沁入身子,紅腫之處也舒服了不少。
蘇婆又問:“月事快來了吧?少用些,這藥性涼,對你身子不好。”
陸銀屏捋好裙擺,「嗯」了一聲道:“先把今兒熬過去再說。”
太極殿東堂,帝王常於此辦公,或召見重臣,或舉辦宴席,以示隆重。
東堂內立著一道月白身影,遠看挺拔秀致,氣度風華絕世。
自鮮卑入主中原後,因是異族,漢人極難接受。從先帝起便有了一不成文的規定
五年前,也便是景和二年,天子剛剛執政,五姓子弟一個沒漏,全部封了官。
其中崔旃檀兄長崔煜便是封了任城太守,職位算不得高,但任城向來富庶,實在是個美差。
隻是天不遂人願,崔煜上任後便遭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水患,兩岸居民死傷者眾。
天子震怒,一紙詔令將地方官員並元京水利司馬、舍人共十七人沉了濟水。
便是那次,剛剛執政的拓跋淵殺人立威,繼「白虜君王」後又加了個頭銜
崔旃檀望著地麵鋪陳的金磚,每塊均是嚴絲合縫,明亮鑒人。就像鏡子,能映出他的情緒來。
身側略過一道人影,行走間衣擺有暗香湧動。
龍涎、麝香……還有蜜糖
是陸四身上特有的蜜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