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傾心
月上梢頭,僧侶們全部回了禪房。藏經閣後的小院內燈火通明。
陸銀屏一覺睡到晚上,精神飽滿地醒來時發現自己正枕著的一片胸膛上濕了一片。
陸銀屏憤憤地用袖子擦幹淨。
胸膛的主人笑了起來,隔著衣裳能感受到大片震動。
“四四哪兒都好,就是睡相醜。”天子仍是在笑。
“嫌我醜就不要跟我一起睡。”陸銀屏氣得要推他下床,“自然是有不嫌我醜的……”
拓跋淵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黑衣襯著毫無血色的玉白臉,恍惚之中像是帶了幾分陰鷙。
“還有誰不嫌?”他右手微微一動,拇指食指撚著她耳垂,餘下三指抬了她下頜道,“說……”
語氣溫和,卻是在逼問。
瞧他這幅模樣,像是真的動了怒,金琉璃一樣的眼珠子變得晦暗不已。
“還能有誰。”她極識時務,趕緊抱著他的頸子朝他嘴角親了一口,“自然是我三姐、秋冬、二楞子,二楞子還會趁我睡覺時候偷親我呢……”
拓跋淵眉峰舒展開,被親過的嘴角也勾了一絲笑來。
“哦……這樣啊……”他垂首回親了一下她嘴角,“回去就把你養的那隻小畜生燉狗肉湯。”
陸銀屏擰了他一下:“你敢!你要真這樣我再也不理你了!”
拓跋淵笑意深深,摟著她低聲誘哄道:“不是想要沐浴?我帶你去……”
陸銀屏拿了換洗的衣物歡歡喜喜地跟著他出了院門,原以為這般偷偷摸摸是要避著僧人去他們的浴室,沒想到他卻攜著她入了後山。
今夜有月,但參天古柏遮掩下的四周一片黑暗。陸銀屏未執燈,察覺自己踩到樹葉上時越發走得磕磕絆絆。
拓跋淵腳下一頓,轉過身來便將她打橫抱起。
一個純瞎抱著半瞎走,嚇得陸銀屏摟緊他脖子。
“您不是看不到?可別摔著我……”
拓跋淵溫聲道:“這條路我走了許多次,不會有事。”
陸銀屏的身子放鬆下來。
夏夜晴空,周圍蟬鳴陣陣,遠處隱有潺潺之聲。她靠在他懷裏,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心頭湧起一陣酸澀的暖意。
“元烈。”她慢聲喚他名字。
“四四。”他溫聲回應。
知道他晚上看不到,陸銀屏便放心地去看他。
古柏透過的微弱月光下,他麵色玉白皎潔,像浮屠塔頂白玉雕繪的地藏王菩薩,容正色端,具象莊嚴。
陸銀屏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有蚊子。”趁他愣神,她趕緊撒謊。
“嗯。”他笑了笑,也不知信還是沒信。
好像拐了個彎兒,那水聲比剛剛更大了,像是一處小瀑布。
陸銀屏摟緊他脖子,小聲地問了句:“元烈喜歡的……是我的臉嗎?”
拓跋淵沒有回答,隻是抱緊了她,腳下走得慢了些。
離得瀑布聲越發近了之後,突然猛然發力,似乎是邁上一處巨石。
如此這般邁了三五次後,終於在一處水邊停了下來。
這是處瀑布下的水域,看著倒不深。月光撥開層層古柏打在水麵上,泛著粼粼白光。
“這處幹淨,不會來人,放心洗。”月光下的他開始窸窸窣窣地褪衣服,“開始有些涼,習慣就好。”
她淡淡地「哦」了一聲,將幹淨衣服放在石頭上,背對著他開始解衣。既要防著可能會窺視的人,亦要防著獸性大發的他。
畢竟是在野外,說不準三尺頭頂神明漫天,正經人家的女子誰敢脫精光?
她留了抹胸褻褲,手指探了探水,的確有些涼。
腳尖還未探,便聽背後「撲通」一聲,他已經朝著瀑布那處遊去。
陸銀屏一咬牙,扶著石頭下了水。
這處溪水看著不深,然而下去之後才發現已經沒到她小腹。陸銀屏牙齒打了個戰,稍稍習慣後便清洗起來。
天近星辰大,山深世界清。瀑布隆隆,泉水泠泠,交織混雜在她耳邊,也漸漸讓她放鬆了身體。
她將頭發浸濕,取了澡豆揉搓開,慢慢浸潤在發上。
水中暗流湧動,“嘩啦”一聲冒出個人來。
拓跋淵**白皙精壯的上半身,夜間無法視物的眼睛卻熠熠生光,像新生的妖孽一樣衝著她道:“我也要洗頭。”
陸銀屏將自己發上的泡沫揉搓出來一些,捧著沫抹到他頭上。有時起了壞心思,還會朝他麵上抹一把。
拓跋淵也不生氣,由著她擺弄。漸漸兩人的發上全是一樣的泡沫。
平日裏情話頗多的兩個人,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皆是一聲不吭。
拓跋淵坐在剛剛的石頭上,將她拉過來,撩起溪水來替她衝洗頭發。
顯然天子並沒有幹過伺候人的活兒,陸銀屏被他搓得倆眼進了沫,捧起水揉眼時聽到他開了口。
“不是喜歡你的臉。”
陸銀屏懷疑自己聽錯了,丟開酸痛的眼睛支棱起大耳朵來聽。
拓跋淵將她擁進懷裏,歎了一口氣。
“是因為四四長這樣,所以才喜歡這張臉。不是因為這張臉才喜歡四四。”
有的話單個拆開來都能聽懂,但合在一起便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陸銀屏將這句話聽得雲裏霧裏,不太能夠理解他所表達的含義。
好不容易告白,結果懷中人不吭聲。
天子臉紅之餘有些惱怒,不甘心地問道:“四四呢?是不是依然恨我,或者也隻是看上我這張臉?”
陸銀屏趕緊摟了他的腰,搖頭解釋:“元烈很好看,但不是最好看……害我瞎說什麽呢……反正元烈是最好的……”
最後又小聲補了句:“其實我不恨你,一點兒都不。”
拓跋淵吻了下她的頭頂,再次發問。
“若我做了你討厭的事呢?”
陸銀屏疑惑地仰頭:“您舉個例子?”
“殺人。”
“嚇死我了,我以為要燉我的二楞子呢。”陸銀屏鬆了口氣,突然又吊起神經來,“你要殺陸家人?”
拓跋淵失笑:“怎麽會?你想多了。”
陸銀屏這才徹底放鬆下來。
“又不是我家裏人,我操心那麽多作甚。”她道,“什麽大事兒,你是皇帝,又不是真修成佛陀,怎麽可能不殺人。叫我討厭你,這點子理由還不能夠……”
拓跋淵也放下心來。
心頭的結剛剛放下,沾了澡豆粉的美人滑得像條小魚。色心剛起,便聽到她打了個噴嚏。
天子冷靜下來,二人匆匆洗淨後,穿上衣服由男人抱著回了小院。
一燈如豆,滿室溫馨。
宜壽裏的陸府,卻是徹夜未眠。
陸瓚與崔旃檀對坐,聽故人道明來意後將他留了下來。
“往後你我算是同僚。”陸瓚道,“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能與你共事,我自是欣慰的。”崔旃檀一笑,麵容淡雅溫和,“若非家兄早亡,我也不會來元京為官。隻是……”
陸瓚道:“但說無妨。”
崔旃將膝上衣擺褶皺撫平,動作一派世家的矜貴。
待整理完才開口詢問:“他們說,四妹妹已經入了宮,此事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