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結婚之後的日子好像和以前沒什麽區別。

宋拂之還是每天晚睡早起,和青春期的半大孩子們鬥智鬥勇,獨自回家,看看更新就睡覺。

這一周裏,時章沒聯係過他,微信和電話都靜悄悄的,想來時教授平時也很忙。

如果不是戒指被換到了無名指上,宋拂之估計都記不起來自己已經結婚了。

唯一的一個電話還是來自爸媽,老宋聽說他們領證了,語氣都變得很高興,接著就問他們準備什麽時候辦婚禮。

其實宋拂之和時章都沒聊過這個問題,他們似乎不約而同地都沒考慮過婚禮。

別人的婚禮上都會放VCR,回憶兩位新人的戀愛史,他和時章有什麽好放的?見麵的時間加起來估計還趕不上一部劇場版。

新人還要在眾多來賓的見證下宣誓,接吻,光是想想,宋拂之就已經不太行了。

明明就沒什麽感情基礎,非要裝出一副感情深厚的模樣,這種事情宋拂之做不來。

宋爸爸挺堅持地覺得要辦婚禮,不辦不像話。

宋拂之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狀態,不論你怎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就倆字扔那兒:“不辦。”

這次倒是王老師在中間勸,說他不想辦婚禮就算了,租場子弄流程一大堆事情,麻煩。

“但是飯還是要回來吃一個吧。”王惠玲說,“就在家裏,加上你姑姑和舅舅兩家,咱們自家人一起吃個飯。”

宋拂之也還是那句話:“我要問時章想不想來。”

王惠玲說行,你問問。

很快到了周末,宋拂之在**賴了快半小時才起床洗漱,牙刷到一半突然想起來還沒跟時章約在哪見麵。

畢竟說了要坐同一輛車,環保。

宋拂之刷牙的時候愛在家裏四處亂走,他叼著牙刷去客廳拿手機,單手給時章打字:“時教授早,我們在哪裏見麵比較方便?”

時章回了句:“我在你的小區樓下了。”

下麵接著來了句:“慢慢來,不急。”

宋拂之一愣,丟下手機衝進洗手間漱口,速度快了兩倍不止。

他上半身還**,底下就穿著個平角褲。

天氣漸漸熱了,宋拂之夏天喜歡**,晚上不愛穿睡袍,嫌熱,皮膚直接貼著棉被的感覺很舒服,所以一大早起來他身上幾乎是光的。

他還在樓上光著,人家教授已經在樓下等著他了。

宋拂之飛快地把自己收拾好,套上襯衫長褲,整理領口,最後在鏡子前檢視兩秒,確認自己形象得體,才疾步出了門。

時章的車停在小區門口,優雅厚重的車型很顯眼,宋拂之剛出門就看見了。

男人坐在車裏,看到宋拂之,稍一對視,很自然地衝他笑了笑。

“時教授怎麽知道我住這兒?”宋拂之問。

時章說:“上次你頭痛,我幫你網購了藥,就是在這個小區。”

“你記性太好了。”宋拂之小聲念了句,心中熨貼,是被人記得的感覺。

雖然很可能是因為時教授本來記憶力就很好。

“上車吧。”時章哢噠一聲開了車鎖。

宋拂之拉開車門,一股熱騰騰的早餐香氣撲麵而來。

車上擺著兩個用料很足的雜糧煎餅,一碗生煎包一碗餛飩,兩份蔬菜沙拉,還有兩杯鮮榨果汁,營養均衡,賣相也很漂亮。

宋拂之扶著車門,愣了半天。

“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我就隨便買了點兒。”時章說。

“謝謝時教授,太費心了。”宋拂之由衷地說,“得起很早吧。”

時章笑得很輕鬆:“一點都不麻煩。人老了,覺少,早上睡不著,幹脆起來買早飯。”

宋拂之坐進車裏,兩人就開著窗戶吃早餐,時章買的東西都很方便,不容易把車弄髒。

窗外晨光傾灑,鳥鳴陣陣,就這麽坐車裏慢悠悠地吃早餐,還挺愜意的。

“我爸媽又想在家吃個飯,還會邀請幾個親戚。”宋拂之聊天似地問,“時教授,你想去嗎?”

“因為我們結婚?”時章問。

“嗯,他們覺得結婚還是得跟家裏吃頓飯。”

時章點點頭:“好。”

“那下次我開車去接你。”宋拂之道。

時章說可以。

兩人在車裏解決完早飯,就驅車去了約好的看房中介。

看房子其實是個挺麻煩的活兒,比想象中辛苦很多。

地理位置,樓層,朝向,小區環境,配套,價格,亂七八糟需要考量的東西,都要一項項考慮到。

之前買房的時候隻用管自己,所以相對來說沒那麽複雜。現在要考慮兩個人的工作和偏好,看了好幾套都沒那麽滿意。

又是從一棟新建的樓盤下來,宋拂之手裏已經捏了厚厚一遝房屋的資料,上麵勾畫了很多筆記。

“抱歉,二位,我去接個電話哈。”

中介躬躬身子,指了指自己響鈴的手機。

“您去。”

趁著中介走遠的空檔,宋拂之翻開剛剛的資料紙,單刀直入地跟時章說:“第一個看的那個樓層太低了,夏天蚊蟲肯定多,隱私性也不太好。第二套朝向一般,估計曬不到太陽,而且說實話這個價格偏高。後麵這個不錯,但是要從毛坯房開始裝修……”

宋拂之語速很快,眉頭稍稍皺著,用客觀並且不太開心的語氣陳述他對每一套房子的想法。

現在氣溫還不算太熱,但中午的太陽很烈,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

時章注意到宋拂之後背出了一些汗,白襯衣被浸得有些透明,隱約能看到他結實的背肌線條。

時章看得一陣眼熱。

他沉默地轉開視線,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回房屋資料上。

“時教授,你覺得呢?”

宋拂之說了一大堆,征詢的目光看向時章。

因為說的話太多,嘴唇都有些幹燥,宋拂之無意識地舔了舔唇。

時章沒發表他對房子的看法,隻是輕輕搭著宋拂之的手臂,把他帶到了房簷的陰影下,刺眼的陽光一下子被削弱了許多。

時章這才接過宋拂之手裏的資料,跟他討論每一套房子的利弊。

宋拂之低頭聽時章說話,很專注,一直輕輕蹙著眉。

“太久沒找過房子了。”宋拂之聽完時章的想法,有點無奈地笑著仰頭,“要做好多功課,我回去再學習學習。”

“嗯,是挺麻煩的。”時章把資料關好,順勢拿在自己手裏,沒還給宋拂之。

“慢慢找吧,能找到的。”

晚上,時章先把宋拂之送回家,再回到自己家。

手機上積著童童的好幾條消息,時章看了一遍,給她回了一句:“有點事,晚點再聊。”

回複完童童,時章坐到書桌前擦幹淨眼鏡片,把白天那遝房子資料攤開了,又打開了電腦。

時教授別的可能不會,但寫野外考察總結是絕對拿手的。

淩亂如麻的幾套房子被他清晰地羅列到了文檔裏。看房時間,地段,各種優缺點,各項數據他都梳理得很清晰。

時章寫寫停停,偶爾查查資料,愈發覺得買房不能亂買,不然太容易踩坑。

他以前一個人無所謂,現在不能拉著宋拂之跟他一起踩坑。

所以時章打算打個電話問問歐陽希,他們家前幾年剛搬了新家,買房經驗充足。

電話接通之後,傳出歐陽希吊兒郎當的聲音:“呀,時大教授居然主動聯係我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時章開門見山:“請教一下歐陽先生,你們有沒有什麽買房經驗可以傳授?”

“哎,買房,那可有得說了。”說起這個歐陽希就頭禿。

當年他跟他老婆每天都焦頭爛額的,買房裝修還要帶小孩兒,下班了也沒得休息,家庭瑣事能把人磨掉一層皮。

歐陽希吐槽了兩句,才回過神來,驚訝道:“你要買房?”

時章:“嗯,最近在看。”

“哦,那是投資用吧。我覺得啊投資性房產可比自己住的簡單太多了。我回頭發你一個list,裏麵樓盤都不錯的,最近有一個漲勢不錯的……”

一談到投資相關的東西,歐陽希就愛拽洋文,語氣也專業了很多。

“不是投資的。”時章打斷他,“自己住。”

歐陽希沒聽清:“什麽?”

時章重複道:“買房,用來住的。”

“你要換房子啊。”歐陽希哈哈笑,“你現在這套不夠你一個人住的嗎?”

時章自然道:“要換套新的,兩個人住。”

“你說什麽?”歐陽希今晚的耳朵似乎很不好用,半晌提高音量,語速飛快,“兩個人,和誰啊?”

時章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語氣卻異常平靜地說:“和我先生。”

他頓了頓,輕飄飄補上一句:“我結婚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接著爆發出了一道驚天劈地的怒吼:“你結婚了??”

後麵跟著一大串問號和感歎號。

“你一聲不吭就結婚了,現在才跟我說?你先生是who?怎麽認識的啊?”

“王老師的兒子。”時章說,“那天聚餐之後和他見了麵。”

歐陽希倒抽一口涼氣,半晌憋出一句髒話:“太行了,老章魚,你他媽太行了!我們還在那兒傻不拉幾地開玩笑呢,你轉頭就真去落實了。牛逼。”

歐陽希轉頭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鍾子顏,在此後的半小時,兩人對時章進行了不間斷的狂轟濫炸。

強烈譴責這種有大事不上報的惡劣態度,嚴正抗議這種突然結婚的犯規行為。

鍾子顏甚至還是不相信:“你真結婚了?當年我們介紹那麽多人你一眼都不瞧,現在給我們這麽當頭一棒。”

“真結了。”

時章直接甩了張結婚證的照片,姓名鋼印結婚照,清清楚楚。

另外那兩位安靜了一會兒,鍾子顏突然吹了聲口哨。

“你先生可比你帥啊。”

歐陽希嘖了一聲,拽起洋文諧音梗:“How pay.”

時章:“當然。”

一下子把兩句話都回複了。

接下來是喜聞樂見的查戶口環節,你老公什麽工作,多大年齡,王老師對你們怎麽看,諸如此類。

兩人叭叭叭問了一大堆,時章倒是不講了,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先告訴我買房子要避什麽坑。”

歐陽希嗤他:“擺起譜兒來了還!”

行吧,時教授本來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房子的事情,歐陽希隻好先跟他講買房子時踩過的那些坑。

這也是個很大的話題,歐陽希當時看房子前前後後花了幾個月,房子都是要自己去看才能發現問題。他和老婆各自有各自的需求,有建議分歧的時候還會吵架,後來好不容易才定了下來。

“反正你做好持久戰的準備吧。”歐陽希喝了口水道,“以後裝修還有得你折騰的,那坑才叫多。”

“周末都得跑建材市場、找設計師、貨比三家、去家裏監工,沒得休息。”

鍾子顏嘖了一下:“真麻煩。”

“哪像您啊,鍾老板買房子跟買菜似的,直接頂配拉滿,體會不到我們老百姓的煩惱。”歐陽希張嘴損她。

歐陽希傳授完買房的經驗,兩人又堵著時章八卦了會兒他老公,才放他下線。

這通電話打得夠久,手機背部滾燙燙的。

還沒等手機恢複正常溫度,又是一通電話進來,童童的。

童童開口就是一句:“嗨老章,您看我給你發的東西了嗎?”

聽起來有點急。

時章切出去看微信:“沒仔細看。”

“有個合作商今晚就要答複,下個月底的活動能不能參加。”童童說,“還有幾個展子跟電競比賽的邀請,我也發給你了,你快看看。”

“暑假不遠啦,該敲定的日程再不定就晚了。”童童撅著嘴提醒他。

“你今年倒是沉得住氣。”

時章看著童童發來的活動簡介,又看了看電腦上滿滿記了三頁的買房裝修指南,旁邊有他順手畫的計劃表,從買房到裝修,周末日程排到了三個月後。

童童有點興奮地壓低聲音說:“據說日本那邊也有個cosplay交流會,正在全球找嘉賓,我覺得在大中華區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你……”

“童童。”時章溫聲開口,輕輕打斷了她的話。

“我之後可能都不太有時間。抱歉,我現在無法承諾一定能出席任何活動。”

童童稍微皺眉,前些日子時章也拒了一些活動。

“你到底……”

時章聲音還是很淡:“三年前小輕老師退圈了,你記得為什麽嗎。”

小輕是位傳奇般的男coser,會唱會跳還會配音,總是一副笑模樣,很多人喜歡他。

他的個人簡介掛了好多年,挺咯噔的,一直是“我永遠愛二次元!”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宣布退坑,簽名也改成了“我要回三次元啦,但我還是會一直愛這裏的。”

“我記得啊。”童童嘟噥著,“因為小輕結婚了,他老婆懷孕了,他要帶孩子。”

時章握著手機發燙的邊緣,垂眸道:“我結婚了。”

電話那端突然消了音,一片沉寂。

“所以可能抽不出太多空餘時間。”

“這個暑假應該隻夠忙完鍾子那個漫展。”

“再之後……再說吧。”

“操。”

童童罵了一句。

她罵完之後又狠狠地說:“帶著我的祝福滾蛋。”

-

“你真不去漫展?那我就買我一個人的機票了啊。”洛琉璃劃拉著手機,眼睛看都沒看宋拂之。

宋拂之也在看手機,埋頭嗯了一聲。

“你還在看房子啊?”洛琉璃拖長音調。

“是啊。”宋拂之按了按太陽穴,“眼花繚亂。”

“哎我說。”洛琉璃往前一俯身,撥開宋拂之的手機,“你們直接住現在的房子不好嗎?你們一人一套房子還不夠住的啊,隨便選一套不就完了。費那麽大勁兒看什麽。”

宋拂之:“我現在的房子不大。”

而且還有個原因,他屋子裏堆了太多私人的癖好。漫畫手辦都還好,比較讓人頭疼的是那一櫃子的coser作品集,還有他收藏了半抽屜的高科技小玩具。

這是宋拂之的私人領地,連父母都沒進過,更何況還不太熟的丈夫。

“洛老師,你有沒有什麽買房建議。”宋拂之看著並排打開的十幾個瀏覽器窗口,輕輕歎了口氣。

正說著,微信彈出一個小框,宋拂之收到了時章發來的一個文件,別的一句話都沒有。

宋拂之點開一看,是整理好的看房記錄,還有分門別類標注好的各種注意事項,容易踩坑的地方還被標了一個小小的紅色感歎號。

這下宋拂之真的被震撼了。

如果買房也是一門學問,時教授應該能在這個領域發一篇頂級paper。

宋拂之回複他:整理得太清楚了。你熬夜寫的?

時章:沒熬夜。習慣了整理,就寫了。

宋拂之服了:很有用,拿來對比房子能方便不少。謝謝時教授。

時章:不謝。房子不急,慢慢看。

有了這份寶典,宋拂之覺得心裏的焦慮被撫平了一些,記錄在案的東西讓人很踏實。

洛琉璃湊過來圍觀,嘖嘖稱奇:“不愧是教授。”

宋拂之:“是挺牛的。”

洛琉璃突然眯起眸子,語氣頗為玩味:“怎麽辦啊,我感覺你老公是個老古板,連看個房子都這麽一絲不苟的,到時候上床不會還要排日程表吧?”

宋拂之把泡芙塞進洛琉璃嘴裏:“吃你的。”

洛琉璃眯著眼笑,吃著泡芙含糊道:“不久之後就要和嚴肅大教授同床共枕了,宋老師真的不想趁還沒同居,趕緊多看看大帥哥嗎?比如,跟我一起去逛漫展。”

“同居之後也可以在網上看大帥哥。”宋拂之說,“懶得去。”

洛琉璃翻白眼:“你小汁真是油鹽不進。”

宋拂之和時章大概是全國最疏離的合法伴侶,兩人有事才聯係。

最近除了看房,另一件需要兩人一起做的事情就是去宋拂之家吃飯了。

宋拂之和時章提過,這次家宴還有一些親戚會出席。因為他們沒辦婚禮,所以這次相當於正式向全家人宣布他們的事。

按照上次他們約好的,這次輪到宋拂之開車去接時章。

宋拂之的車剛到車庫,時章就從樓梯間出來了。

時教授大概生來就很討家長喜歡,穿了身棉麻的素色襯衫,頭發梳得很整齊,鏡片明亮,妥妥一個沉穩的知識分子。

“我的姑媽和舅舅兩家人都還不錯,就是小孩子比較鬧騰。”宋拂之說。“不用太緊張。”

這話或許是白說,因為時教授看起來在任何場合下都不會緊張。

聚餐地點還是在宋拂之父母的家裏,宋拂之領著人進屋,直接被一顆圓滾滾的小炮彈撞了大腿。

“舅舅!”小胖子嫩生生地喊了一聲,眼睛忽閃地仰頭看他。

接著眼珠一轉,看到了他身後的時章,小胖子有點怕生,往後躲了一下,扯著宋拂之的衣角。

小胖子的媽媽過來了,喊了宋拂之一聲“表弟”。

她笑著看了看時章,捏著小胖子的手說:“仔仔,這個也是舅舅。”

小胖子很快眯眼一笑,露出豁洞的門牙:“舅舅好!”

時章蹲下來,微微笑著跟小孩兒打招呼:“仔仔好。”

是那種專門和小孩子溝通的柔和語氣,宋拂之感覺時教授還挺有和小孩相處的天賦的。

一大家子人呼啦啦地跑出來打招呼,時章站起來,站在宋拂之身後一點點。

“喲,主角來了!”

“小拂,你給我們介紹一下呀。”

宋拂之簡單說了一下,這是時章,某校教授,年方三五。

幾個長輩臉上都掛著挺滿意的神色,稱讚地說時教授一表人才,兩人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表姐趁著時章和老人聊天的時候,拍了一下宋拂之的肩膀:“弟婿挺有氣質的啊,你小子有點眼光嘛。”

宋拂之毫不心虛地點頭:“是啊。”

老宋在旁邊笑得臉頰都微微泛紅,王老師拿著瓶大號雪碧號召大家:“吃飯了啊,上桌嘮。”

今天聚餐的主題當然是圍繞著家庭新成員,但也真如宋拂之所說的,他們家的人都不錯,沒問什麽刁鑽的問題,也不冒犯人,很熱情地歡迎時章的到來。

最直接的歡迎方式就是給時章夾菜,舅舅一筷子姑媽一勺子,時章碗裏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比小胖子碗裏的還多。

時章笑著道謝,說夠了夠了,我自己來。

宋拂之看時教授有點招架不住他們家的熱情,便開了個玩笑:“你們喜新厭舊啊,都沒人給我夾菜了。”

姑媽嗔笑著往宋拂之碗裏扔了個丸子:“現在沒人稀罕你!”

小胖子也鼓著腮幫子嚷了一聲:“我也想要!”

一家人的注意力又被小活寶吸引走了,倒是給了時章一點休息的時間。

宋拂之輕輕拉了一下時章的袖口,問他:“累不累?”

時章正在動作優雅地剝椒鹽大蝦的蝦殼,聞言一笑:“怎麽會累。”

“你們家庭氛圍很好。”

時章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點羨慕,宋拂之沒聽出來。

“那就好。”宋拂之壓低聲音,“我小時候就是被姑媽喂胖的。”

時章輕輕地笑。

正說著,宋拂之碗裏突然多了一隻剝好的大蝦,時章放的。

宋拂之一愣,時章麵色如常地解釋:“沒人給你夾菜,我來。”

見宋拂之愣著,時章又說:“你一點都不胖,所以可以多吃,蝦也不長胖。”

時教授的表情太認真,宋拂之差點笑出聲,這人實在是一板一眼得有點可愛。

“你倆在那兒咕唧什麽小話呢?”王老師突然提高聲音,“姑媽問你們話呢,你們現在住哪?”

“哦。”宋拂之回過神來,頓了兩秒才答,“我們還在看房子,暫時還沒住一起。”

宋姐姐有些驚訝地望過來:“還沒住一起?你們沒同居過嗎?”

“……還沒有。”

“哎呀,沒同居過就結婚啦。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都知道婚前要先試試呢。”

宋姐姐盡量含蓄地措辭:“不同居,怎麽知道那方麵合不合適呢?”

宋拂之臉上有點掛不住,敷衍地答:“會試的會試的。”

時章倒是麵色不變,跟著點了點頭。

“嘖。”

姑媽瞪了宋姐姐一眼,用口型無聲地警告。

老人家保守,在飯桌上聽不得這麽私密的內容。

“小時,可樂都喝完了,姑媽給你續點兒啊。”

姑媽轉而給時章倒可樂,打算強勢帶過這個話題。

“外婆,我也想要!”

一隻小胖爪子捏著杯子伸過來,小孩子控製不好力道,一下子撞到可樂瓶口,撞歪了方向。

嘩啦,可樂全潑到外麵,撒了時章一褲子。

桌上突然響起一片“喔”聲。

宋拂之反應最快,立刻抽了紙巾按在時章腿上。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啊!”姑媽放下可樂瓶,忙不迭地道歉。

小胖子也叫了一聲,立刻說舅舅對不起。

時章接過宋拂之的紙巾,搖頭說“沒關係”。

“沒事兒,這算多大事。”

王惠玲穩當地放下筷子,使喚宋拂之:“時教授交給你了啊。”

時章還在說“沒事”,宋拂之已經站了起來,握了一下他的手臂:“我帶你去洗手間。”

宋拂之把人領進洗手間,皺著眉看時章褲子上那一大片深色的濕跡。

這肯定得換下來洗,就這麽穿在身上搓是弄不幹淨的。

時章還是那麽句話:“沒關係,我回去洗洗就成。”

“不舒服吧。”宋拂之看那布料都貼在時章皮膚上了,顯出一條筆直緊實的大腿弧度。

“而且是糖水,指不定招蟲。”

時章瞧著宋拂之:“那宋老師看怎麽辦?”

“我去給你找條褲子,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宋拂之出了洗手間,時章一個人留在洗手間等。

不一會兒宋拂之回來了,雙手空空的。

他扶著洗手間的門把手:“要不時教授來看看什麽褲子合適吧,我不常住這兒,沒剩幾件了。”

於是時章跟著宋拂之進了他的臥室。

宋拂之順手帶上了臥室的門,哢噠一聲合攏。

臥室裏很安靜,熱鬧的家宴被隔絕在外。

衣櫃打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麵而來。

“就這些。”

宋拂之把褲子都抱出來放**。

時章比他高,褲子大概要穿大一號的。

宋拂之琢磨著牛仔褲應該是不行,太緊了。運動褲可以試試,寬鬆的七分褲也可以試試。

“這條應該行。”

宋拂之挑了一條黑色運動褲出來,在時章腿旁邊比了一下,差不多長。

“謝謝。”時章接了。

宋拂之回身過去,繼續在衣櫃裏翻找,喃喃道:“我記得還有一條大號的,我都沒怎麽穿……”

“找到了。”

宋拂之費勁地從衣櫃深處扒拉出了一條長褲,“你試試這個。”

轉過身,宋拂之瞳孔一縮,被釘在了原地。

時章動作一僵,他沒料到宋拂之這麽快就轉過了身,一時間脫也不是,穿也不是。

都他媽是老男人了,如果現在再把褲子提回去那就太扭捏了,裝什麽裝。

時章就這麽卡在中間,輕咳了一聲:“我以為你轉過去是想要我試試這一條。”

宋拂之如夢初醒,迅速地背過身去,聲音啞了一層:“你換。”

操,這動作也夠他媽扭捏的。

宋拂之自己都不知道,他黑發下透著紅的耳尖,被某人盡收眼底。

時章麵無表情地換褲子,心裏卻不平靜。

時章清了清嗓子,才用平常的聲線說:“我好了。”

宋拂之悠悠地轉回來,耳朵也變回了白皙的顏色。

這條褲子果然還是有點小,褲腳短了一截,箍在時章骨感的腳踝上方。

小的地方也不止是褲腿。

時章突然抬眼,和宋拂之對上了目光,溫溫涼涼的。

宋拂之不動了。

哪知道時教授還是那麽麵不改色,神色認真地問:“合適嗎?”

宋拂之目光閃爍,思路完全沒跟上:“……啊?”

“就,剛剛姐姐提到的事情。”

宋拂之還愣著:“什麽事。”

時章視線移到別處,低聲道:“雖然我們婚前沒試過,不知道合不合適……但我會努力的。”

-

成年人之間仿佛有一種默契,關於合不合適的話題被封存在宋拂之的房間裏,後來再也沒有人提起。

時章穿走了宋拂之的褲子,說洗幹淨之後會還給他。

至於努不努力什麽的,這是婚姻的一部分,如果時教授覺得這是必修課,那宋拂之當然會陪他一起修。

距離同居大概還有挺長一段時間,宋拂之暫時不打算考慮和教授的夜生活該怎麽過。

不過確實……這個小意外讓宋拂之稍微多了一絲期待。

宋老師沒心猿意馬太久,因為他又上班了。

一周五天沒得休息,現在周末也被看房子的事情占滿,宋拂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忙碌。

宋拂之這會兒倒是挺感謝他的合法丈夫都不怎麽愛找他講話,隻有每天晚上十一點會準時收到時章發來的“晚安”,像一個自動機器人。

很省心的一門婚事。

最近他們陸陸續續地看了些房子,時教授的看房小冊子又多了很多頁,卻始終沒看到太滿意的。

宋拂之已經不著急了,覺得剛新婚就分居的模式還挺適合他。

清淨,自由,有時自己躺**嗨一把,也不用藏著掖著。

又度過一個死亡星期,宋拂之掙紮著起床穿衣服,強打起精神下樓。

這周輪到時章開車接他去看房。

宋拂之鑽進車裏,還很精神地跟時章打了招呼,兩人有說有笑地一起吃完了早餐。

結果剛啟程宋拂之就有點撐不住了,吃飽了就困,車在時教授的控製下平穩地前行著,清風溫柔地吹進車窗。

宋拂之就這麽靠著玻璃,歪頭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車已經不知道停了多久。

時章正在旁邊看平板,聽到動靜後微微俯身過來:“醒了?”

車內空間本來就不大,時章這一湊近兩人便吐息相拂,宋拂之還沒完全清醒,耳後已經應激性地起了一片麻癢的雞皮疙瘩。

時章很快回身坐正,帶走宋拂之麵前的一部分空氣。

“抱歉,我睡了多久?是不是要遲到了。”

宋拂之摸了摸耳朵後麵那塊地方,眼神還是迷蒙的。

“不太久。”時章說,“現在上去正好。”

宋拂之下車之後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就在人車上這麽睡過去了,合著把人家教授當司機了。

“這周累了?”時章問他。

“快要期末了,事情稍微有點多。”

“好好休息。”

宋拂之眨了眨眼:“時教授下次直接把我叫醒就好了,免得耽誤事。”

“這不是沒耽誤嗎。”時章溫和地笑。

不得不說,時教授的關心總是春雨潤物細無聲的,讓人很舒服。

售樓部的小夥子帶著他們上樓看房,小夥子很能聊,熱情地介紹小區和房子,一直是時章在回應他,宋拂之在旁邊站著沒講話,眼皮微微垂著,還有點困。

然而,困意在宋拂之踏入房子的一瞬間刹然消失。

寬敞的客廳外是一整麵的落地窗,陽光正好金燦燦地照進來,流淌半屋透明蜂蜜般的光。

就是這一片大好的陽光,讓宋拂之睡意全無。

房子戶型很好,沒有很多走廊之類的難利用麵積,每一個房間都很寬敞,布局合理實用。

售樓小夥帶著他們參觀房間,宋拂之眼裏的喜歡藏不住,追問了不少問題,時章都看在眼裏。

“臥室進行了一個飄窗的設計,加上樓層高,從這裏可以俯瞰城市夜景,晚上非常浪漫的。”小夥子介紹道。

“而且四周都沒有別的高樓,私密性也很好,晚上開著窗簾睡覺都不要緊。”

時章在飄窗前停下,俯視渺小的城市景觀,微微眯了眯眼。

宋拂之在他身側停下,小聲問:“時教授喜歡?”

時章點點頭:“喜歡。”

他們在這一套房子停留了很長時間,售樓小哥也感覺到他們積極的傾向,方方麵麵都介紹到位。

回到樓下之後,宋拂之臉上都是帶著笑的,語氣裏有股興奮勁兒。

“我覺得今天回去可以不用寫看房總結了。”

這套房確實不錯,從各個方麵來說。

小區正好坐落在附中和大學的中間,兩人上班都方便,旁邊配套設施齊全,臨近地鐵口。戶型也是兩人滿意的,宋拂之喜歡這房的挑高和朝向,而時教授貌似最喜歡臥室裏的那麵飄窗。

唯一的缺點是價格不太美麗,但他們兩個人一起也負擔得起,總體來說性價比很高。

看到一套心宜的房子就跟遇到喜歡的人一樣,讓人很激動。

這一天的開始本來是很困倦的,宋拂之沒想到會收獲這麽昂揚的一個結尾。

兩人都坐上車準備回家了,宋拂之突然充滿歉意地說:“時教授,等我一下,我去個洗手間。剛剛太開心了就給憋忘了。”

“去吧,等你。”

時章揚揚下巴。

宋拂之去洗手間的路上,不忘給洛琉璃分享進程,說他終於找到了夢中情房,他們倆都很滿意。

時章姿態放鬆地靠坐在車裏,低頭看著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心裏很漲很滿,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見了家長,結了婚,馬上就要買房。

雖然之後還會有辦手續買家具裝修等一大堆瑣事等著他,但隻要是跟宋拂之一起做,時章都覺得甘之如飴。

他看了會兒窗外,拿出手機,點開微博,發出了早已編輯好在草稿箱裏的一條公告。

宋拂之甩幹手上的水珠,心情頗好地回複洛琉璃的碎碎念。

“哦,你小區那個位置好啊,有個網紅奶茶店就在你家樓下,平時排隊仨小時呢,你回頭早起幫我買一杯唄。”

房子錢都還沒付,洛琉璃已經使喚上了。

宋拂之回她:“行,姑奶奶。”

“等裝修好了請你來家裏玩”幾個字還沒打完,洛琉璃那邊突然發過來一大串問號,占了滿滿五排。

發完問號還不算,洛琉璃接著一口氣甩過來十多個表示震驚的表情包。

宋拂之已經習慣洛琉璃時不時發瘋了,看這刷屏的架勢,宋拂之愣是眉毛都沒挑。

他很淡定地把輸入框清空,悠閑地問她:“聖上,發生了何事?”

洛琉璃突然不發表情包了,甩過來倆字兒:“哈哈。”

宋拂之:?

洛琉璃:看你現在這懵懂無知的模樣,我就好生心疼你。

宋拂之:……

洛琉璃:我好想看看你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的表情。(微笑)

宋拂之:和我有關?

洛琉璃:和你的一部分器官有關。

宋拂之:??

洛琉璃:[分享微博]

洛琉璃:你自己看吧,哈哈哈。

宋拂之隨手把微博點開,看清上麵的字之後,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

章魚老師發了一條微博,純文字,一小段。

@章魚: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是接觸cosplay的第二十年,多可怕的數字。謝謝大家這麽多年來的厚愛,記得所有從中收獲的快樂和感動。但很抱歉,凡事皆有終章,今後我將會回歸三次元生活,暑假漫展後暫時不會再出席任何活動。永遠記得你們。

宋拂之把這段話來回看了三遍,終於從中提取出了章魚老師的意思。

章魚要退圈了。

手指有點麻木地往下拉,評論區已經瘋狂地湧入了幾百條評論,大部分人都和洛琉璃一樣,回複了一大串問號。

這麽點時間,大家都還沉浸在震驚中。

-???太突然了吧啊啊啊啊!

-章魚老師你為什麽毫無預警地突然就說自己要退圈?!

-本來隨便刷微博打算找糧吃……結果突然看到了這條……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章魚……

-假的!!我不聽我不聽!!

也有一些回複尚存理智,至少能打出中文字。

- 哎,章魚老師應該也三十多歲了吧,奔四的叔還在堅持不懈地玩cos,確實是時候回歸家庭了QAQ

- 看著章小魚變成章哥,再變成章叔,我也從中二小屁孩變成了兩個孩子的媽,挺感慨的,誰還沒有和青春告別的時候呢?希望章魚老師三次元幸福呀。

- 章魚老師你退圈了我們可怎麽活啊!!

- 嗚嗚嗚章魚老師是不是結婚了!你要老婆不要我們了是不是!

宋拂之刷新了一下,就見章魚老師剛剛回複了最後那條評論。

章魚回複道:“嗯,結婚了。”

……

宋拂之無語地把手機放下,腦中一片空白。

說真的,他現在心情沒什麽大波動,也不像評論裏那些小粉絲那麽激動。

可能純屬還沒有反應過來。

確實談不上“傷心”,或者“崩潰”,但震驚是有的,震驚完了之後的淡然也是有的。

大概是因為宋拂之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默默看圖的那種“圍觀群眾”,嚴格意義上甚至算不得粉絲。

而且他也三十多歲了,其實很能理解這種必須回歸現實的情況。

對於章魚老師來說,他隻是進入了人生另一個階段,要慢慢轉變成另一種人生狀態。

而宋拂之又何嚐不是正在經曆這些?

洛琉璃非要來招惹他,特欠揍地問:“宋老師,采訪一下您現在的心情是?”

宋拂之冷漠地敲字:“二次元太太退圈回歸三次,太常見了。”

洛琉璃:“……你這麽淡定?”

宋拂之覺得自己是挺淡定的,平穩地走回車邊,時章已經發動車子在等他了。

宋拂之坐上車,係保險帶,旋開車載收音機。

和平時一樣的動作,挺淡定的。

時章暗自蹙了蹙眉,怎麽去了個洗手間回來就這樣了?

車停在紅燈前,時章看著宋拂之的臉,輕聲問他:“發生什麽事了嗎?”

宋拂之疑惑地“嗯”了一聲:“我看起來像發生了什麽事嗎?”

“是的。”時章有點擔心,“你臉色很不好。”

宋拂之牽了牽嘴角:“這麽明顯嗎。”

“一眼就看出來了。”

時章放柔了聲音,“發生了什麽事,方便跟我說嗎?”

“真沒什麽。”

宋拂之笑著搖了搖頭。

時章便不再問了。

安靜了一會兒,宋拂之又悠悠地開口了。

“就是突然得到消息,經常去吃飯的一家餐廳倒閉了,老板帶著他的小姨子跑了。”

猝不及防突然聽到這麽個接地氣的老梗從宋老師嘴裏蹦出來,時章還有點驚訝,沒忍住笑了出來。

“就因為一家餐廳倒閉了啊?”

宋拂之緩慢地點點頭:“嗯。所以不是什麽大事。”

“以前經常吃?”

“算是吧。”

“那家餐廳做什麽菜係的,我可以學。”時教授又露出了那副正經認真的神色。

“學會了就做給你吃。”

宋拂之這次真的笑了,被逗笑的。

要是時教授知道自己是因為再也看不到別的男人的肌肉而悲傷,會不會想立刻離婚?

宋拂之笑著搖搖頭,仗著時章聽不懂,口是心非道:“不用了,反正那家餐廳我也吃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