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圖窮匕見
法醫學上, 有不少從死者皮膚上提取指紋的方法,可現在,林鶴知什麽工具都沒有。
他隻能拿手機拍了幾張圖片,又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個手印的位置, 拇指位於死者右腿踝關節外側, 而另外四個手指在關節內側, 比拇指的位置低。因此,可以得出結論,這是一隻正握的右手。
操, 這黑燈瞎火的,水下還有人?
難不成李墨華真的是被人拉下去的?
總不能是李庭玉留下的吧?李墨華下沉的時候, 李庭玉分明就站在他身邊, 什麽都沒有做啊?
林鶴知拿著強光手電,又跑去了船尾照了半天。在李墨華上岸後,船已經向救援方向全速前進了,這會兒除了白色的浪花,什麽都看不到,船壁上光溜溜的, 好像什麽都沒有。
林鶴知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聲“廢話”。現在當然什麽都看不到了, 如果真的有人, 那人難道還能跟著船走?案發當時,他就應該去水下檢查的!
可是, 當時李墨華生死一線,林鶴知滿腦子隻剩下了止血急救。
“喂,”林鶴知喊住了甲板上一個船工, 伸手指向水下,“這個水下的船身上, 有可以和船內內部互通的通道嗎?”
船工搖了搖頭,告訴林鶴知翡翠號沒有這樣的設計。不過,船工告訴他,這個位置下麵是水密艙,還有一個單向排水的汙水井。
林鶴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一個猜想逐漸在林鶴知腦海裏成型——
李墨婷不想與薑遠結婚,且痛恨那個拿了家裏錢、處處限製自己自由的家庭護士小胡。薑遠說李墨婷是個不管事的大小姐,而事實可能是——這個大小姐遠比他想的更有心機。李墨婷不知通過什麽方式,從薑遠這邊偷聽到了那個“血眼睛”的傳說,決定在自己的訂婚派對上鬧這麽一出……
首先,她在小胡的飯菜裏下了安眠藥,在小胡睡著後把人吊了起來,偽裝出了一個上吊自殺的現場,時間點應該在今晚7:40PM到8:00PM之間。隨後,她利用某張萬能房卡,流竄於房間之間,並給人打電話,傳遞“爸爸,你來找我呀”的信息,將眾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這個過程中,或許有她好姐妹的幫助。
最後,李墨婷故意給李墨華留下紅眼睛餐巾作為線索,吸引她哥追逐自己下海,但區別是,李墨婷提前準備好潛水裝備,並在水下把李墨華拉入水中,被螺旋槳絞殺,然後潛水離開。
這麽一想,似乎一切都說得通?
不,不對。
林鶴知又開始在心中反駁自己:既然李墨婷的作案動機是摧毀這段婚姻,報複那些逼迫自己結婚的人,那麽她為什麽又要針對李墨華——這一整個大家族裏,這個最寵她,最不支持她與薑遠結婚的親哥下手呢?
這似乎很矛盾。
林鶴知在李墨華出事的地方來回又檢查了一遍,那個位置正對到船身,是一間儲物間,有一扇沒有上鎖的白鐵門。那個儲物間再往泳池方向走,則是一排一層的客艙。
儲物間裏放了很多工具,李庭玉當時找的那把舷梯,就是從裏麵拿出來的。夜深了,海風似乎又大了一點,林鶴知穿了一身襯衫竟然覺得有些涼。
他注意到,那扇儲物間門軸處,上下有兩個向上的、鐵製的鉤狀結構,也不知道在船上有什麽用途,白漆已經掉了,露出斑斑鏽跡。不過,林鶴知注意到,那個上方的鉤子,綁著一節很細的魚線,這會兒魚線還纏在鉤子上,任由下麵斷了的一小節,在海風中獵獵飛舞。
海風似乎已經吹散了加班上的血腥味,林鶴知的思緒再次被喧嘩的人聲打斷。
“李總,你到底是惹上了什麽人?”李庭玉已經換了一身幹的衣服,聲音難得帶了幾分焦慮,“這個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李總,我真的很需要一個說法——”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怎麽知道是什麽人在裝神弄鬼?”李湧進陰冷的目光掃過甲板,“警察說了,所有人,按分配回房,今晚的事不查清楚,誰都不準走!”
林鶴知本想問問李庭玉當時水下的情況,但見人臉色慘白,忍不住問道:“又怎麽了?”
李庭玉轉身秀出了他的房卡——上麵赫然出現了一隻紅色眼睛,與先前屍體掌心、李墨華口袋裏紙巾上的,一模一樣。
“我剛海裏上來,全身都濕了還一身血,就把衣褲脫外麵進去衝了個澡,”李庭玉擼了一把自己還濕著的頭發,“出來的時候,我想起褲袋裏還有東西,結果就發現有人在我的卡上畫了個這個。”
“你在哪裏衝的澡?”
李庭玉轉身指了指甲板泳池邊上的更衣室,又問身邊的人:“你們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麽人進去過?”
大夥兒麵麵相覷,都是搖頭。李墨華出事後,原本在泳池這塊兒喝酒聊天的人都散了,正是散場最亂的時候,更衣室外都是人進進出出。
林鶴知第三次拿棉簽卷了一點那紅色顏料,湊到鼻子底下一聞——還是那個熟悉的口紅味。他在心底琢磨著:方才李庭玉下水,房卡放褲兜裏,肯定是泡過海水了。這個口紅材料雖然有一定的防水性,但這個“紅眼睛”的塗鴉痕跡完全是幹燥的,也就是說,它不是沒有下過水,就是發生在李庭玉上岸之後。
林鶴知皺了皺眉頭:“你確定這張是你的房卡?”
李庭玉低頭仔細看了看,拿拇指抹了抹房卡邊框上被刮擦的金邊:“沒錯,我確定,就是這一張。”
林鶴知沉默了。
很顯然,這個紅眼睛的顏料,是新鮮幹燥的——所以,這個紅眼睛隻能是在李庭玉上岸之後,才出現在房卡上的。
難道,他之前的猜測,全部都錯誤了?
在之前的猜想裏,李墨婷自己跳海,引誘李墨華下水……可這個在拿口紅畫紅眼睛的人,現在一定還在船上!而林鶴知一直都在甲板上,從李墨華出事到現在,壓根就沒有人從海裏上來過。
既然船工說,這船底並不存在與內部互通的設計,那麽,岸上得有一個人,水下得有一個人?
又或者,船上出現了第二個“模仿者”?
船上的“內應”是誰?
無論如何,林鶴知認為,基本可以排除李湧進的作案嫌疑。虎毒不食子,無論如何,他都沒必要在女兒婚宴上,對自己的一雙兒女下手。
林鶴知的目光落在了李庭玉身上,心想著,難道這是在暗示,下一個即將“離奇死亡”的人,會是李庭玉嗎?意思是,二死一失蹤,但凶手還沒完?
“其他人呢?”林鶴知環顧四周,“還有別人收到這個紅眼睛嗎?”
大家都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房卡,搖了搖頭。
“李總,這個凶手好像就是衝著你們李家人來的,以防萬一,你最好給每個人都配個保鏢,”林鶴知開口,“寸步不離的那種。”
“倒也不需要保鏢,我現在就回房鎖門,不出來了,”李庭玉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裏,這人還能幹出什麽事來!”
李湧進終歸是內心不安,回頭看向自己身後的保鏢:“林法醫說得對,一個人行動終歸不安全,庭玉,你帶一個走吧。”
*
衛星電話報警後,翡翠號全速往回開,僅僅四十分鍾,港口公安便乘坐著快艇,乘風破浪地抵達現場。
林鶴知沒想到的是,單瀮竟然也在船上。
這事說來也巧——單瀮在接到許冬那個視頻電話之後,心裏莫名不安,被一種強烈的“這船要出事”的直覺裹挾。於是,當天下午,單瀮便去寧港港口公安分局找了自己警校的大學同學小徐。通過關係,他討來了一份翡翠號的出海人員名單。
在港口值班,不是打擊走私偷渡,就是盯梢禁漁期無證出海,與市內的案子很不一樣。單瀮性子冷,向來有事說事,但小徐是個陽光開朗大男孩,說什麽兩人畢業多年不見,非要拉著單瀮在海邊擼串。由於小徐是個話癆,這邊飯局剛結束,港口轄區派出所就收到了海上警情。
“哥,還得是你,為這人走到哪裏,案子就跟到哪裏,”小徐忍不住打趣,“我在這兒幾年了,也沒見過海上的凶殺案,怎麽你一來打聽翡翠號,這船就出事了?”
單瀮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要是什麽事兒都沒有,我跑這麽遠,專門來問這艘船做什麽?”
不過,兩人見麵,也沒什麽心情寒暄。
在警方的引導下,服務員、船組人員自行集結,每一位客人都拿著房卡,回到自己房間。甲板上的彩色光球停止了旋轉,船艙的小窗戶裏亮起一盞一盞的燈光,整艘翡翠號泊於夜海之上,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隻有兩具屍體蓋著白布,都抬到了甲板上。
單瀮手裏拿著一份薑遠整理的賓客與船組人員名單,正在與李湧進溝通用:“大海是一個比較孤立的環境,如果有人不明失蹤,那就是嫌疑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如果沒人失蹤,那就代表,嫌疑人就在我們管控的人群裏。”
“前提是……”林鶴知慢吞吞地補上一句,“上船的人,和受邀名單完全相符。”
“這個自然,”單瀮點頭,“這船隻有一個入口,上船時要掃邀請碼。我們的岸上工作人員已經在港口碼頭處調取了監控,與人員列表對比,確認沒有差異。”
薑遠補充道:“船上還有寶石展出,上船前我們的安保人員做了徹底的摸排。這家安保公司和李家合作多年,我相信船上不存在列表之外的人。”
也就是說,如果有凶手——賓客也好,船組人員也罷——除非已經跳海離開,剩下的,依然還在這艘船上。
林鶴知主動提出,自己想和警方一起查房,卻被單瀮無情拒絕:“所有船員回房待命,你是哪個字聽不懂?”
林鶴知短哼了一聲。
他這會兒一肚子猜想,自然不甘心就窩在自己房間裏。他突然想到薑遠先前,非常刻意地和他說過一句“你最好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便動了心思,和薑遠與保鏢一塊兒回房了。
那個房間就在李墨婷客房隔壁。
林鶴知從單瀮那邊也順了一份船員身份信息,拿著一支筆,勾勾畫畫地看了起來:“薑遠,凶手知道那個紅眼睛的事,一定是你和李總身邊的人,如果你真的誰也沒告訴,我不得不懷疑,這人就是你自己。”
對方也是氣得不行:“林鶴知,我勸你還是從你自己身上找問題,我說了,我這邊不存在泄密的可能性。再說,我把自己的訂婚派對搞黃,對我自己有什麽好處?你再看看這列表上的人,有沒有人可能和你沾上關係?”
船上太暈了,林鶴知覺得自己簡直看不進去字兒。
可就在這個時候,隻聽船體尾部傳來“嘭”的一聲悶響,林鶴知屁股底下地床板震顫,隨後他整個人向牆麵方向滑去。他皺著眉頭抬起頭:“怎麽回事?”
還不待薑遠回答,頭頂紅光一閃一閃,刺耳的警鈴像破音的音響一般炸響,“鈴——”了幾聲之後,它短暫停歇,喇叭裏傳來標準的播音女聲:“乘客朋友們請注意——乘客朋友們請注意——這裏是船長廣播——”
“由於船上發生緊急情況,請您立刻離開船艙,按照走廊上的指示燈,前往離自己最近的安全出口,尋找橙色救生艇。”
隨後又是刺耳的警鈴,然後機械女聲重複播報了起來:“乘客朋友們請注意——這裏是船長廣播——”
果然,林鶴知在心底輕哼了一聲,李墨華的死並非結束,隻是,不知道凶手又留了什麽後手?
是船體真的出了需要撤離的問題?還是說,這個警鈴是為了故意引起恐慌?凶手打算趁亂行凶?或者說,趁亂逃離?
林鶴知的位置離門最近,率先起身,聽著廣播指示準備開門。可等他按下門把手,卻發現:“這門怎麽打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