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圖窮匕見

船尾方向有女人喊了起來:“落水啦——有人落水啦——救命啊——”

大夥兒聞聲, 腳步淩亂地又折了回去,一個個東張西望:“誰落水了?”

“是李墨婷嗎?李墨婷真的跳下去了?”

林鶴知拿了一把戶外強光手電,對著海麵照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在波浪裏沉浮著的腦袋, 且認出了那張臉:“李墨華?”

男人還穿著一身西裝, 就這麽跳下去了?

李湧進帶著保鏢衝了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李墨華跳海的那個地方, 是一條非常窄的船身過道,一路通往船尾區域。這條過道並肩站隻能容下兩個人,且沒有夜燈, 哪怕是白天,除了負責船隻運行的船工, 基本不會有人過來, 更別提大晚上了。

“我剛遠遠地看到——”靠在欄杆邊上的女賓客捂住了嘴,伸手隻向船尾的方向,“有——有人從這條走道裏衝過去,然後——就跳下去了!”

林鶴知皺眉:“他是一個人?不是被推下去的?”

“是的,我親眼看到的,他是一個人。”

“黑燈瞎火的, ”李湧進瞪圓雙眼, 滿臉寫著難以置信, “他跳海裏去是幹什麽?!”

“別管為什麽了,”李庭玉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 解開了欄杆上的救生圈,對著李墨華的方向拋了過去,低聲罵道, “這麽黑的大海,太危險了!”

“喂——”李庭玉對著拋救生圈的方向揮了揮手, 大聲喊道,“快回來——”

李墨華聽到了他的聲音,倒是伸手抓住了身邊的遊泳圈,回頭向船上比了一個OK的手勢,似乎是回了一句什麽,可他的聲音散落在海風以及發動機的轟鳴聲裏。

“什麽?聽——不——到——”

“墨華,海上危險,快回來——”

可李墨華一手扒著救生圈,又轉過身去,麵向空無一物的大海左顧右盼,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大哥剛才在做什麽啊?”

另一個人哆哆嗦嗦地答道:“大家不都在找墨婷嗎?”

“你們有看到墨婷嗎?我一直在找,就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我剛才聽他喊了一聲墨婷,從走廊裏跑過去了。”

甲板上的幾個人麵麵相覷,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我操,不會是李墨婷跳海逃跑,被他哥瞧見,就跳海追過去了吧?”

“那海裏應該有兩個人啊?墨婷呢?”保鏢拿著戶外照明燈,幾束強有力的白光在黑色的海上四處晃動著,卻隻能看到李墨華孤身一人在水麵上撲騰的身影,哪裏有什麽李墨婷?

“大哥之前喝了不少酒,會不會是喝醉看岔眼了啊……”

有人拿起手上的東西,“哐哐”地敲起了欄杆:“大哥!回來!”

“墨華——海上危險!快回來吧!”

船邊呼喊聲此起彼伏,手機燈光、探照燈在夜色裏一晃一晃。

李墨華在海麵上飄了一會兒,不知是累了還是怎麽,終於鑽進了救生圈裏,開始往船的方向遊去。林鶴知看著船尾螺旋槳攪起的白浪,突然提醒道:“要不先停船吧?停了船再讓他上來?”

李湧進被他這麽一提醒,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跌跌撞撞地往駕駛艙方向跑去,嘴裏高喊著:“船停一停——先把船聽一下——”

可發動機依然隆隆地運作著,船長對船尾發生的事故一無所知,正戴著耳機,坐在船艙裏聽著音樂。

這艘遊艇本來就不是為了讓遊客下海而準備的,李庭玉從工具間裏拿出了一把銀色的可移動舷梯,費勁地從甲板上垂至海裏。

李墨華套著救生圈,一路往旋梯的方向遊來,可就在他離梯子就隻有一米左右的時候,整個身體突然往下一沉,雙手掙紮了起來,好像又有一個浪頭,把他往船尾的方向推去。

李庭玉一愣:“墨華哥?”

林鶴知臉色瞬變,高聲喊道:“等等,你快停下!別靠近了!停船——停船了再過來——!”

可是,為時已晚。

在李墨華痛苦的慘叫聲中,發動機總算緩緩地停了下來,可哪怕光線昏暗,林鶴知也能看到暗紅色的血液,像是滴入清水的墨汁一般,在深色海水裏絮狀散開。

李墨華撲騰了兩下,便從救生圈中間滑落下去,甲板上尖叫再起。倒是李庭玉第一個反應過來,拍了拍掛在船壁上的舷梯,扭頭對林鶴知說道:“兄弟,幫我看著點。”

隨後捋起袖子,也跟著跳了下去,潛入水中把李墨華給撈了出來。

林鶴知在岸上用力一推保鏢:“急救包,快,去拿急救包!”

船尾的螺旋槳——

人卷進螺旋槳,無異於卷進一台絞肉機。這些年潛水事故,致死原因之首就是在水下卷入螺旋槳。

李庭玉下潛了一次,把人撈上來,但大約是李墨華太重了,又滑下去了一次。李庭玉不得不再次下水,最後把人抗在肩上,艱難地順著梯子爬了上來。

李庭玉腦袋上滴著水,但身後褲腿已經被滲開的血水染紅了一片,全身都裹挾著一股極濃的血腥味。他艱難地讓李墨華躺在了甲板上,很快,幾乎變形的男人身下形成了一攤血泊。

李墨華的妻子隻是看了一眼,就暈了過去。

李庭玉茫然地地罵了一句“我操”。

也就林鶴知比較鎮定,他迅速剪開了李墨華的衣褲,判斷了一下傷口。李墨華下肢和左側手臂都有傷口,其中左腿格外厲害,徹底骨折變形,殷紅的鮮血像瀑布似的往外流。

“股動脈破了,必須立刻送醫,”林鶴知一邊喊著,一邊從急救包裏翻出了止血帶,給傷者股骨處緊緊地紮住了,隨後又處理了他手臂上的傷口。

船上搶救設備有限,林鶴知隻能做了簡單的止血,可是大腿上這口子皮開肉綻,加壓帶也不太管用,鮮血還是一股一股地在往外滲出。

先前不願意聯係警方的李湧進,終於撥通了衛星電話,對方詢問了患者情況。

“救援人員說要準備血漿,”李湧進大呼小叫地跑了過來,“墨華是什麽血型?”

“這我也不知道,大哥好像是O型血?”

“可能要問大嫂,大嫂你醒醒!”

“我也記得好像是O型……不是他就是墨婷吧?哎,要是小胡在就好了。”

可李墨華妻子昏迷不醒,林鶴知忍不住咂舌,這一群家屬,竟然沒有一個清楚李墨華血型?

林鶴知皺了皺眉頭:“李總,你是什麽血型?”

李湧進連忙答道:“我AB啊!我的血能救兒子不?”

林鶴知:“……”不是,這是您親生兒子不?您AB能生出O型血這不離譜嗎?

得,血型也不確定。

以前在急診的時候,林鶴知見到過不少因為車禍導致的股動脈撕裂。這是最凶險的一種出血,而眼下翡翠號孤零零地飄在大海上,這艘船上,也沒有停直升飛機的位置——剛林鶴知就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人大概率是沒救了。

不過,他什麽都沒說。

林鶴知判斷得沒錯,打完救援電話後不久,李墨華就沒了呼吸。

屍體靜靜地躺在甲板上,泳池邊的音樂已經停了,派對的氣氛已經徹底消失。李墨婷依然不知所蹤,先前在甲板上喝酒的賓客,大多都選擇回到自己的房間。一夜之間,女兒失蹤,兒子慘死,李湧進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無聲地老淚縱橫。

林鶴知上下摸了摸死者口袋,從李墨華的西褲口袋裏摸出了一些隨身物品:一台手機,幾張浸濕了的名片,以及一張房卡……

很快,林鶴知發現李墨華襯衣的口袋裏,也藏著東西,那是一張濕透了的,對折的紙巾。林鶴知拿鑷子打開紙巾,突然愣住。

雖說紙巾被血染紅了一半,但攤開來一看,依然能辨認出紙巾上畫著一隻紅色的眼睛——與上吊女屍掌心的那一雙紅眼睛,一模一樣。

紅色顏料浸了海水,已經暈染開來,但顯然它還有一些防水的成分。林鶴知拿棉簽蘸了一點,放到鼻下嗅了嗅,除了海腥味,血腥味,他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脂粉味。

還是那款口紅。

林鶴知拿鑷子撿起紙巾,直接攤到了薑遠麵前:“誰畫的?解釋解釋?”

薑遠整張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開口:“我不知道,林法醫,我剛一直和李總在一起找墨婷——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富豪的妻子在反鎖的房間裏上吊死亡,奇怪的是掌心被刀刻了兩個血眼睛。

——事後,每一個收到紅色眼睛“注視”的人,都離奇慘死了。

在薑遠“杜撰”的那個故事裏,他就是這麽說的。

顯然,凶手在盡可能地還原這個故事。

可是……

林鶴知眉心皺得更深了,難道李墨華的死,並非偶然?有目擊證人親眼所見,李墨華是自己一個人跳下海去的,再說,根據李墨華摸到救生圈後遲遲不肯上岸的表現,林鶴知認為,他的確是自己主動跳下去的,好像在找人。

至於男人是怎麽卷進螺旋槳的,林鶴知本人更是親眼目睹了全部過程。

看上去,這的確就是一起意外。

林鶴知在腦內又重新回憶了一遍事故那一瞬間:李墨華本來好端端地在往舷梯的方向遊,對了……他身體好像是往下沉了一下。由於當時隻有手電筒的照明,林鶴知腦內的畫麵也是光線昏暗,當時,李墨華好像的確是低頭看了一下。

然後他就被攪進去了。

難道說,是水裏有什麽東西拉著他,把他拽進了螺旋槳裏?

林鶴知再次回到屍體身旁,第一次仔細打量起了李墨華的腿部。先前,他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急救,就算搶救回來,這截肢也是大概率事件,因此,他當時並沒有仔細觀察。

現在看來,死者的左腿早已被螺旋槳攪得血肉模糊,但他形狀整體完好的右腿……林鶴知突然發現,李墨華腳踝處,濕漉漉、青白的皮膚上,赫然有一個手印!

他背後猛地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