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圖窮匕見【已修】

大約是林鶴知掙紮得有些厲害, 李庭玉一手用力捏住了他的肩膀,但拇指卻在他脖子後麵輕輕一揉,像是安撫小貓似的。

電光石火之間,林鶴知又好像意會到了什麽。李庭玉右手掌根擦過他的脖子, 林鶴知感覺到了創口貼的粗糙, 又想起李庭玉白天給他開瓶蓋的模樣, 莫名就安靜了下來。

他抬起頭,倒是在李家人眼底看到了恐懼。

不知是李庭玉狀態起得太高,還是這些人對李庭玉終有幾分忌憚, 但說到底,李家是正經生意人, 沒有人願意為了這麽點小事在船上殺人, 更何況,林鶴知還是一個和警方有關係的人。

“這是幹什麽呢,”李湧進突然就笑了,上前一把握住了李庭玉的手腕,語氣也柔和了許多,“庭玉, 別鬧。”

李庭玉眼尾微微下沉, 但依然保持著方才的姿勢。最後, 在保鏢的幫助下,那把匕首終於從林鶴知脖子前挪開, 隻是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

“我也不過就是嚇嚇這小子,給他一點教訓,”李湧進一手重重按在了對方肩頭, 語氣又輕鬆愉快了起來,“你怎麽還當真了。”

李庭玉不說話了, 匕首在手裏又轉了個花刀,“哐”的一聲被丟回桌上。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語氣裏染了一絲嘲諷:“李總難得開口讓我幫忙,我總應該做得漂亮一點才是。”

李湧進大笑起來,用力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而李庭玉盯著他,也跟著放肆地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麽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笑得讓人擔心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林鶴知盯著這兩人,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

可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透過層層甲板傳了下來。

是一個女孩子。

幾個李家人互相看了一眼,李墨華二話不說推開了會議室門,眾人抬起頭,看向尖叫聲傳來的方向——靠近甲板遊泳池那個方向的二層船艙。

隨後,樓上的腳步聲淩亂了起來,喧嘩聲四起。

幾個李家人同時皺起眉頭。

遊艇上的客房,按照大小、朝向、是否有窗等劃分成不同的款式。出事的那個位置,應該是整艘船上條件最好的客艙,住的都是李家自己人。

“爸,那好像是墨婷那邊,”薑遠皺起眉頭,主動提出,“你先過去看看怎麽回事吧,這人是我請來的,接下來,我也會親自看住他。”

李湧進點了點頭,帶上保鏢,走得挺急。李庭玉慢悠悠地也跟了上去,出門前,他突然回頭看了林鶴知一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李庭玉舔了舔嘴唇,眼尾微微一彎,又恢複了之前溫柔友善的笑容。

等人走完了,薑遠主動給林鶴知鬆了綁,隻留下一副手銬:“林先生,我對你沒有惡意,但接下來到上岸的這一段時間,隻有一個要求,我希望你能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林鶴知抬起頭,平靜地反問:“我為什麽不能離開你?你分明知道我不偷東西。”

“這艘船上,沒有人想傷害你,也沒有人會傷害你,”薑遠顧左右而言他,“暫時辛苦一下,回去定有補償。”

“所以,鬼故事是你編的,請柬上的紅眼睛也是你自己畫的,你甚至不惜往濟慈寺捐那麽多錢,就為了把我騙到這艘船上,再把家族寶石藏進我的行李箱裏,”暈船讓林鶴知的思維慢了好幾拍,但他終於慢吞吞地理清楚思路,“難道就是為了——測試李庭玉?”

“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我的確認識李庭玉,偶爾和他下棋——”林鶴知眼神裏滿是困惑,“但你為什麽會認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折回來的保鏢打斷了,對方的語氣很著急:“薑先生,小姐房裏出事了,您快上去看看!”

薑遠臉色瞬變。

林鶴知不耐煩地伸長雙臂,在人麵前晃了晃:“我不離開你,你先把我放了。”

薑遠也顧不上解鎖了,拽著林鶴知往樓上跑,兩人跑過宴會廳,剛抵達二樓,就看到不少人堵在樓梯口。

大夥兒正圍著一個服務生打扮的女孩,小姑娘捂著胸口嚎啕大哭,淚水已經把一臉妝容衝花了,說一句話就要打一個嗝:“我——我先是——聽到小姐房按鈴,服務鈴,我就接通了——問小姐要什麽——”

“可小姐不回複我,房間裏隻有,隻有‘咚——咚’的聲音——我隻好直接上樓查看——可是沒有人開門——我喊人了也沒有回應——但房間裏一直有人在按服務鈴!”

“我沒有刷卡的權限,我隻能去找管家。”

遊艇上的客艙全都是電子鎖,除了房主,以及李家總管家,沒人能夠刷開客艙的電子卡。最後,在管家的幫助下,女服務生終於推開了門,卻發現——

雪白的紗帳帷幕後,懸吊著一個人影。

於是她就尖叫著跑了出來,不敢踏進房間半步。

“天哪?墨婷是在房裏上吊自殺了?”

“嘶——我就說她是被逼著結婚的,之前已經有自殺傾向了。”

“吊死的人,真的是墨婷嗎?”另一個人故意壓低了聲音,“可我剛才無意間聽到,幾個保鏢是下樓去找李墨婷了?吊死了總不能還去找人吧?”

“這不對啊!不管死的人是誰,她不是聽到服務鈴才去的嗎?如果房間裏沒有活人,那又是誰按的服務鈴?”

女服務生舉起雙手捂住了臉頰兩側,嗓音有些崩潰:“是啊,一直有人在按服務鈴,但房間裏——房間裏——真的沒有活人啊!”

幾個人都變了臉色:“沒有活人?那是誰按的服務鈴?!”

“而且,我就待在服務台,”女服務員抹著眼淚,又打了一個哭嗝,“要是有人從B區出來,我這裏都能看到,可我壓根就沒看到有人出來過……”

出事的房間門口,兩個保鏢像門神似的杵著,李庭玉都被他們關在門外,不讓進去。薑遠也顧不上別人的閑言碎語,拉著林鶴知,跌跌撞撞地衝進船艙:“墨婷怎麽了?!”

船艙裏的氣壓非常低,上吊的女孩已經被管家從晾衣服的橫梁上解了下來,停放在地上。管家正跪在女孩身邊,埋頭給人做心肺複蘇,動作十分標準。

李湧進回頭看見林鶴知,便焦慮地喊道:“醫生!醫生快來,幫忙看看這人還活著沒有?”

林鶴知拿胳膊肘撞了一下薑遠,男人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哆哆嗦嗦地幫林鶴知解開手銬。人命關天,在貨真價實的屍體麵前,之前的寶石風波,顯得像一場鬧劇。

林鶴知跪到女孩身邊,伸手摸了摸她脖頸處的脈搏,又翻開她的眼皮,拿著手電光對著瞳孔照了照。

瞳孔早已擴散,對光沒有任何反應。

林鶴知沉默片刻,最後還是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別白費力氣了,人早死透了。”

老管家這才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癱坐在一旁。

林鶴知的目光落在死者身上——

女孩並非李墨婷。

李墨婷大半張臉都被燒傷了,很好辨認,可這個女孩的麵孔幹幹淨淨,雖說被勒成了青紫色,但顯然,沒有任何燒傷的痕跡。

管家告訴林鶴知,這姑娘是李家專門從醫院請來的護士小胡。

自從李墨婷被潑硫酸後,小胡就一直負責貼身照顧李大小姐。雖說李墨婷出院了,但因為毀容,非常容易受應激,時不時就有強烈的自殺傾向。之前在醫院,小胡成功阻止過幾次李墨婷的極端行為,李家花了大價錢把小胡請了回來,跟在李墨婷身邊做1V1的VIP陪護,以免女兒出事。

從那以後,小胡就一直跟著李墨婷,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那李墨婷人呢?!”薑遠嚷嚷著問出了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管家低聲答道:“不知道,我是第一個進門的,當時房間裏就隻有小胡一人。”

林鶴知有些詫異:“李墨婷是真的上船了?”

他一直以為這不過是個幌子。

薑遠咬牙:“廢話!她當然上船了,隻是她不想見人而已!”

李湧進說道:“這個不知輕重的東西,精神好一點了就開始胡鬧。我已經派人去找她了,這麽大艘船,你覺得她能逃去哪裏?”說著說著,他也是愈發惱火:“她還能跳海不成?”

薑遠哆哆嗦嗦地補充了一句:“墨婷,墨婷好像不會遊泳吧……而且甲板上都是人,跳海的話,很難不被注意到。”

李湧進聽了,更加堅信自己的想法:“去找!一定還在船上!”

林鶴知環顧四周,注意到縊繩就是船上的白床單,整個房間整整齊齊,沒有打鬥的痕跡。這應該是全船采光最好的一間船艙,從窗口看出去,剛好就是甲板上熱鬧的泳池。

夜色已濃,但泳池和露天吧台依然熱鬧,鎂光燈把甲板照得亮如白晝,隻是站在這裏,都能感覺到外麵熱情的鼓點——

李湧進封鎖了消息,外麵的派對還在繼續。

何其諷刺?

林鶴知收回目光,繼續仔細視察著這個房間。

李墨婷的房間進門處,垂著一塊白簾,因為李墨婷自卑容貌而不好意思見人,和人說話都得隔著什麽。簾子後麵堆了不少紅色包裝的賀禮,應該是她幾個小姐妹送來的,下午還隔著簾子聊過天。桌上放著兩份廚房送來的晚餐,一份已經吃完,而另外一份大部分沒動,正收在桌子一側。

林鶴知走到死者上吊的地方,問管家:“本來屍體是掛在這個位置的?”

“是的,”老管家比劃著描述了一下自己親眼看到的第一現場。

林鶴知向管家討了一雙保潔用的手套,繞著屍體走了一圈,最後又抬頭看了看船艙裏焊在天花板上的橫杆。最後,林鶴知的目光落在船艙牆麵上的緊急呼叫按鈕,在腦中複原了當時的畫麵:

這一路出海,天氣整體都非常溫和,大部分時候船開得很穩。也就是在剛才,遇到了幾個比較大的浪頭,遊艇到底不比郵輪,被海浪拋上,又下沉,吊掛著的屍體也隨著船身晃動起來,身體砸在牆麵上,反複地按著那個紅色的“服務鈴”按鈕。

聞鈴而來的服務生拚命敲門,而房間裏一直沒有回應。管家進來以後,破壞了第一現場,把小胡解下。他摸著女孩的身體,覺得不像死人,便盡職盡責地進行了心肺複蘇。

林鶴知垂下頭。

根據體表檢查,小胡身上沒有淤青、血痕、以及任何暴力留下的痕跡,整個房間也整整齊齊,不像發生過鬥毆。死者脖子上的縊溝,以及麵部充血的方向,與管家描述的也基本相符。

上吊地點附近,倒著一張到膝蓋高的圓形軟墊小凳子,隨著船體的晃動也已經撞在了牆上。無論小胡是自殺,還是被人吊上去,顯然都需要這麽一個小凳子。

林鶴知扭頭問管家:“你剛進門的時候,有沒有觀察到什麽,不同尋常的跡象?”

老管家思忖片刻,搖頭:“我當時可是嚇壞了,一心想著這小姑娘可能還有救,也沒太注意別的。這個房間裏所有的東西,我什麽都沒有動過,你現在看到的,和我進門的時候一模一樣。”

“哦,等等,倒的確有一件怪事——”老管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伸手指向門口的開關,“我剛刷開門的時候,房間裏是暗的,所以我就順手開了燈。”

“可當時亮起來的,不是這個普通的日光燈,而是藍色氣氛燈。”

林鶴知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什麽意思?”

原來,李墨婷的臥室,作為整艘船上條件最好的套間,配備了氣氛燈情趣功能。天花板上的燈管,可以根據主人的選擇,給房間打上不通風格的色彩濾鏡。

管家走到開關前,操作了一下,瞬間,整個房間就變成了淡藍色,仿佛一下子鑽進了海底。很快,管家又按了一個按鈕,整個房間又變成了浪漫的紫色。

“之前選中什麽,就是什麽顏色,”管家解釋道,“我進來的時候,直接打開燈,是這個藍色的。”

林鶴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平時喜歡開這種氛圍燈嗎?”

管家:“……這我就不清楚了。”

薑遠疑惑地瞄了一眼開關:“我沒見她用過。”

林鶴知又單膝點地跪了下來,輕輕地按了按屍體幾處關節。整體來說,的屍體整體還算柔軟,林鶴知做出判定:“屍僵才剛剛開始出現,我預估死亡時間在一到三小時之間。”

“如果想知道更確切的死亡時間,我可能需要一把溫度計,測試一下屍體的肛,”林鶴知抬起頭,“你們有沒有有沒有體溫計?電子水銀的都可以?”

李湧進似乎沒這個打算:“算了吧,這……這還有必要嗎?”

“廚房那邊說,給李小姐的飯菜是5:15PM送上來的,而發現屍體的時間,是8:27PM,”林鶴知耐著性子解釋道,“測肛溫可以幫忙把時限再縮小一點。”

“還是先去找墨婷吧,”李湧進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說來說去,就是這兩三個小時內的事兒,等一會兒我們找到墨婷,問一問,不就都清楚了?”

林鶴知頓時拉下臉:“眼下護士死亡,李小姐失蹤——既然死者生前一直和李小姐在一起,李總,說一句你女兒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合情合理。精準的死亡時間,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哎喲,你這是在說什麽胡話呢!”李湧進顯然聽不了這個,“墨婷是不可能殺人的!我們特意留下小胡,就是因為兩個小姑娘能處好關係!”

薑遠眉心也是鎖得死死的:“是啊,墨婷隻是有些大小姐脾氣,怎麽可能殺人呢?林法醫,難道你這一眼就能看出來——小胡不是自殺?”

船上的法醫檢驗學手段有限,單純根據體表檢查,林鶴知並沒有發現他殺的鐵證。唯一讓人覺得很奇怪的是,死者左右兩個掌心裏,各自畫著一隻血紅的眼睛。

林鶴知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薑遠一眼,隻是淡淡開口:“那這個圖案,你們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幾個李家人麵麵相覷,但沒人回答。

林鶴知伸手指了指死者的掌心,又指向吊著死者的那條白色床單:“這個紅色塗料質地比較濕潤,可縊帶上沒有染上任何紅色,說明,掌心的圖案大概率是死者在上吊後,被畫上去的。”

說著他模擬了一個上吊的動作:“如果這個圖案,在死者上吊前就存在,一定會在動作中抹花,或者說在這個白床單上留下痕跡。”

“可是,不僅縊繩上很幹淨,掌心的圖案好像也非常完整——說明死者不是自己吊上去的,或者說,她自己上吊時,掌心沒有碰到縊繩——顯然,我更傾向於前者。”

“至於李墨婷身上的嫌疑,也是顯而易見。你們都說,她因為麵部毀容,不肯出這房門半步,那麽無論小胡在房間裏做了什麽,她都應該是第一個發現的。既然她選擇不說,或者躲藏,根本就不像一個無辜人的表現。除非,她和小胡一樣,都是這件事的受害者。”

林鶴知從梳妝台裏找了一根棉簽,從死者掌心蹭下一點紅色塗料,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身旁的管家問到:“這個眼睛,是血塗上去的嗎?”

很快,林鶴知搖了搖頭:“不是血。”

這個紅色塗料有著一股淡淡的脂粉氣。林鶴知抬起頭,環視一圈,目光落在了套間的梳妝台上:“應該是口紅。”

現場條件實在有限,林鶴知隻能掏出自己手機,做了一些細節拍攝,並在心底思考了幾種可能性——

第一種:不存在第三者,小胡上吊在前,李墨婷失蹤在後。李墨婷主導殺人,或者說,縱容了小胡的自殺。或許,她不滿這場婚姻,又或許,她早就對小胡的“監管”心生不滿,等小胡死後,她裝神弄鬼地給屍體掌心畫上了紅眼睛,隨後失蹤。

第二種:不存在第三者,李墨婷失蹤在前,小胡上吊在後。李墨婷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失蹤,或者說已經死亡了,但小胡既不能說,又沒法麵對自己失職,自殺,並留下了線索。

第三種:存在第三者,同時藥倒了小胡和李墨婷,偽裝了這場“自殺”,帶走李墨婷,並在掌心畫下了紅眼睛。

這個紅眼睛,到底是想傳達什麽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真他媽見了鬼了!”李墨華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臉上泛著薄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喝酒喝的,“我上上下下都問了一圈,沒人見過李墨婷!”

“這麽一艘小破船,你說她能藏到哪裏去?”

“我早說了不要結這個B婚,我早說了你不要逼墨婷結婚!”李墨華的情緒越罵越激動,他伸出食指點向自己的父親,“這是你親女兒啊,活生生地把你女兒逼成這樣,你開心了沒有?”

門外還有不少好奇吃瓜的外人,而李湧進最看重的,就是一個麵子。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他瞬間黑了臉,壓低嗓音罵了一句:“墨華!”

“墨婷是不是已經跳海了?為什麽這麽小一艘船會找不到人?!”李墨華絲毫不給他爹這個麵子,拿食指又點了點薑遠鼻尖,“她壓根就不會遊泳,她最害怕水了,你們為了顯得自己很牛逼還非要把訂婚派對開在海上,就是你們逼死了她!”

薑遠縮了縮脖子,低著頭,半點沒敢頂嘴。

李墨華這麽一罵,門外不少人都聽到了。李庭玉抱著雙臂,從門外探出一個腦袋:“現在是什麽情況?上吊死了一個,墨婷又失蹤了是嗎?”

“這麽大的事,”李庭玉眉心皺得很深,眼神顯得有些疑惑,“是不是應該先停船,找警察來看一下現場?”

他身邊有人嗤笑一聲:“哎喲喂,我的少爺,這茫茫大海裏,你上哪兒去找警察!”

“和船長說,咱們現在就回程,”李湧進一錘定音,“這麽老大遠,把警察喊過來也是折騰,我看啊,墨婷就是在鬧脾氣。找——全部給我去找——掘地三尺也給我把這死丫頭找出來,要氣死我!”

李庭玉抬眼看了李湧進一眼,那眼神裏滿滿的都是不信服。

可就在這個時候,李墨婷房間裏的座機突然響了起來,“鈴——鈴——”叫個不停。

在場的所有人都停下爭執,把目光落在了那個電話上。最後,是李湧進大步走了過去,接起電話:“喂,哪位?”

話筒對麵沉默片刻,隨後傳來了李墨婷的聲音:“爸爸,你猜猜我在哪裏?”

李湧進臉色瞬變,脫口而出:“墨婷?!”

“李墨婷,別搞這種無聊的遊戲,”李湧進對著話筒罵道,“你快出來,我警告你——”

可他話還沒說完,對方就把電話給掛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我就說墨婷還在這艘船上,”李湧進惡狠狠地瞪了自己大兒子一眼,“快看看,這個電話是哪個房間打來的?”說著,他在話機屏幕上瞄了一眼:“053?053是哪個房間的編號代碼?”

老管家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053在一樓。”

話音未落,李墨華就衝了出去。很快,老管家給總台打了個電話,確定了053的房間位置,不少人都開始往樓下跑。

林鶴知剛出門,卻被薑遠一把拽進了旁邊的船艙裏。他咬牙切齒地壓低了聲音:“我那封紅眼睛請柬的事,你都和誰說了?”

林鶴知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什麽意思?這事兒難道不應該是我來問你?紅眼睛請柬的事,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

薑遠眉心深鎖,不做聲。

“拜你所賜,我誰都沒有說過,就連局裏的朋友都沒有告訴!”林鶴知壓低了嗓子,“這難道不是你自己編出來的故事嗎?還是說,你們李家還真他媽有這麽一個鬼故事?!”

“是的,沒錯,是我編的——其中緣由,我下回和你解釋——可這個人,紅眼睛這個事,應該隻有你、我、李總知道。”

林鶴知顯然不信:“……我看李墨婷就知道。”

“不可能!”薑遠一口咬死,“我反正沒和她說過,她每天都一個人閉門不出,她又怎麽可能知道?”

林鶴知見他說得堅定,一時也不知如何答複。

不一會兒,走廊裏再次響起淩亂的腳步聲。林鶴知走了出去,卻聽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沒有啊,那個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

房門本來是鎖著的,房主還在吧台喝酒呢,最後是李湧進拿著萬能卡開的門,可房間裏就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可等李湧進在053房間轉了一會兒,053的話機又響了。李湧進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結果還是李墨婷的那句——“爸爸,猜猜我在哪裏?”

而這一次,來電顯示上的編號又變成了021,還是在一層,但要橫跨整一條船。途中,有一位女珠寶商說看到自己窗前跑過去了一個女孩的身影,可等她出去看的時候,已然空無一人。

李湧進咬牙切齒:“這死丫頭,擱這兒和我們玩躲貓貓呢!”

李庭玉見林鶴知一直沉默不語,主動問道:“你怎麽看?”

林鶴知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暈船的眩暈感一直都在,至於沒有捋清楚的邏輯,林鶴知向來不喜歡與人分享。

李庭玉自顧自地開口說下去:“我認為大小姐一定得有幫手。”

林鶴知這才開口:“你覺得是誰?”

李庭玉搖了搖頭,他回到墨婷房間,一一撿起她收到的紅包與禮物,根據送禮人姓名,列出了一份李墨婷下午隔著簾子聊過天的賓客。

一一詢問下來,李庭玉發現下午與李墨婷聊得時間最久的,是三個寧港市裏的富二代。幾個有錢人家的小姑娘,從小一塊兒玩大的,訂婚自然也受到了邀請。

“我們下午是和墨婷聊天的,大概三點開始的吧?一直聊到了快吃飯的時候。”

“當時隔著簾子,能看到房間裏是有兩個人的,另外一個人沒有說話,應該就是那個女護士。我們說話的時候,她也全程旁聽的。”

“當時房間開燈了嗎?”

一個女孩搖頭:“不太清楚,隔著簾子感覺有點暗,但窗戶外日光挺好的。”

林鶴知與人確認:“房間裏沒有開藍色氛圍燈?”

幾個女孩立刻否認了。

“當時李墨婷精神狀態怎麽樣?”

幾個小姑娘麵麵相覷。

“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

“感覺她心情不是很好,還有點暈船,所以我們就安慰了她幾句。”

“對,感覺語氣病懨懨的。”

另一個女孩補充道:“住院那會兒就覺得墨婷病懨懨的,也一直不肯給我們看她的臉,可能出了這種事,就一直沒緩過來吧。”

李庭玉又問:“那個女護士呢?墨婷對她態度怎麽樣?兩人有沒有發生什麽矛盾?”

幾個女孩互相看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這就不知道了,畢竟那個護士一直在的,她也不好意思當著人麵說人壞話吧?”

“對對對,但墨婷一開始有提出過,希望我們聊天的時候護士小姐姐能出去,畢竟她是一個外人,在邊上杵著,我們姐妹很多心裏話都不敢說了。”

“但護士沒出去,就說李總特意吩咐過,要她全程陪護,”一個女孩掩嘴笑了笑,“不過這個也不能怪她,可能之前稍微一個沒看住,墨婷就捅大簍子吧。”

林鶴知摸了摸下巴,心想,李墨婷殺害小胡的動機,似乎是存在的。

隻是,如果李墨婷真的是凶手,那她是否存在幫凶?

李庭玉依然是抱著雙臂,用那副誰都不信任的眼神盯著三個女孩:“那李墨婷有沒有表現出,自己非常不想和薑遠結婚的意願?”

“這倒沒和我們說過,感覺還是毀容更痛苦一點。”

“哎,我們都知道,生在這種家裏,很難自己親自挑老公的啦,感覺墨婷也沒有很排斥薑遠。”

林鶴知本來就不太喜歡聽人廢話,再加上暈船,整個腦子昏昏漲漲的,問來問去,沒從女孩子們嘴裏獲得什麽有用的線索。

紙包不住火,很快,消息還是在船上傳開了。泳池吧台按掉了音響,整艘船突然變得一片死寂,隻剩下了風聲,濤聲,以及遊艇隆隆的發動機聲。

大家交頭接耳,都在問同一個問題——

你最後一次見到李墨婷,是什麽時候?

船上總共就這麽點人,很快,林鶴知又獲得了一條頗為重要的線索——來自一位李氏珠寶的合作商,姓薛。薛女士和李墨婷與薑遠本人不熟,今天出席活動,主要也是為了生意上的社交。

不過,薛女士聲稱,自己在晚宴後也看到過李墨婷。

“我們當時坐在這個地方,一起吹風喝酒,”女珠寶商指向一張加班泳池邊的小圓桌,“然後我看到那個二樓窗戶是兩著的,紗簾後有個姑娘,好像是到窗邊走了走。”

林鶴知看向女珠寶商手指的方向,發現那的確是李墨婷房間所在的位置。隻是,那一片窗戶有好幾個房間,李墨婷隻是住在其中一間而已。林鶴知忍不住問:“背影?那你怎麽能確定,你當時看到的就是李小姐?”

“我們所有人都在下麵喝酒玩呀,這才幾點鍾?難得的海上party,這麽high,誰會這麽早就回房?我當時就想,今天唯一沒露麵的,不就是李大小姐嗎?”說著,女珠寶商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嘴,正色道,“當然,她不願意露麵的原因,我非常能理解的。可這畢竟是她的訂婚禮,我看到了主人公,忍不住好奇嘛。”

“Marie,你還記得嗎?”女人拉來了與自己一塊兒喝酒的朋友,“當時我還特意問你,那是不是李小姐來著?”

“是的,是的,”女人回憶片刻,答道,“我也看到了,就是那個房間——當時窗戶裏的燈光是藍色的,有一個女孩子的背影,披著頭發的——我也猜是李小姐的。”

林鶴知一聽到“藍色燈光”,頓時心中一動——哪怕她們看到的不是李墨婷本人,那應該的確是李墨婷房間沒錯了——因為,整艘船上,隻有三間最豪華的客艙安裝了這種彩色氛圍燈,另外兩間客艙的窗戶,一左一右地麵向大海,隻有李墨婷的那個房間麵向泳池。

“你們晚上出來喝酒,應該已經是晚宴之後了,”林鶴知連忙追問,“具體是什麽時間,還記得嗎?”

薛女士喝了不少酒,估計也是記不清了:“Marie,當時是什麽時候啊?”

“這我好像不太記得了誒,是輝哥給你拿瑪格麗特的時候吧?我當時說那個燈光顏色和瑪格麗特差不多呢。”

大家又找到吧台,以及調酒師——

船上的酒水飲料自然是免費的,但為了避免漏單,還是有一台點單的機器。調酒師記得輝哥,再回去查了查記錄,發現那杯瑪格麗特的製作時間是7:32PM。

根據薛女士的描述,那個女孩在紗窗後,隻有一個背影。她在窗口晃悠了一圈之後,窗口的燈就滅了。

如果說7:32PM是瑪格麗特下單的時間,那麽,李墨婷房間暗燈的時候,大約是7:40PM前後,誤差給到五分鍾。

林鶴知仔細一想,在那個時候,他已經卷進了那場無厘頭的寶石風波,正和一群人在地下室裏玩剁手指遊戲。

那是不是說明,如果有凶手的話,可以把當時會議室裏的人全部排除?

可就在這個時候,船上再次傳來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