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案八•圖窮匕見
自從林鶴知喜提第二隻蛙以後,冬瓜便經常來藥師殿裏玩耍。小屁孩特別喜歡幹一件事,就是疊蛙蛙。小貔貅體格大一些,冬瓜就喜歡把老二疊在貔貅身上,可這兩隻蛙可以共享一方小水塘,卻萬萬不能接受疊在一起。
最後,老二“噗通”一聲跳進水缸底部,看到冬瓜在附近,就絕不上岸。
臭小鬼賊心不死,把短袖袖子擼到肩頭,撅著屁股,讓整條胳膊都浸到水缸裏麵去撈蛙。
林鶴知原本靠在樹蔭下,正在手機上下國際象棋,聽到動靜,無奈抬頭,高喊一聲:“冬瓜,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冬瓜嘟起嘴,一身胖嘟嘟的白肉在陽光下晃來晃去,水缸裏的水濺灑了一地:“我要製造小蝌蚪!”
“小蝌蚪他媽不是你這麽造的——”林鶴知真是恨不得起身一腳踹他屁股上把他踹進水缸裏,“我說你給我適可而止,別蝌蚪了,你再這樣蛙都要被你嚇跑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手機屏幕上跳出“check mate”兩個大字。
將死,又輸了。
大約是因為夜鶯那件事,林鶴知對人工智能產生了濃厚興趣,最近下國際象棋都是在與AI master對弈,但屢戰屢敗,就連一盤都沒有贏過。
見鬼。
可越是這樣,林鶴知卻越是覺得心裏癢癢,總想贏一局回來才算完,但他心高氣傲,死活不願意降低AI的難度。林鶴知忽略了右下角好友頻道Timothy L發來的兩個組局邀請,打算和AI再戰一局,可就是在這個時候,藥師院的小柴門被推開,探出一團花白的胡子,喊道:“鶴知!”
林鶴知連忙起身。
難得洪一來找他。
老人顫顫巍巍地開口:“下周末,要請一位大施主吃飯,約在了素齋。”說著,他壓低聲音:“他聽說素齋不少菜品都是你設計的,指名要見你,方便嗎?”
林鶴知聞言,不禁皺起眉頭。他的確喜歡做菜,就像他喜歡做實驗一樣,但林鶴知對素齋的客人向來沒什麽好臉,洪一也從來沒找他陪過什麽寺院的施主。
不過,能讓洪一在素齋裏請客吃飯的,都算得上是“貴客”了。
“誰啊?為什麽想見我?”林鶴知有些納悶,“我一定得去嗎?”
洪一歎了一口氣,食指拇指撚在一起搓了搓,嘴裏還發出引誘小動物的“唑唑”聲音:“捐了不少,一座寺院呐。”
林鶴知了然:“……金主爸爸啊。”
“什麽金主爸爸,”洪老頭捋著胡子搖了搖頭,又恢複了一臉慈眉善目、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是施主,施主!”
林鶴知現場給他翻了個白眼。
很快,就到了相約的時間。
林鶴知怎麽都沒想到,這位財大氣粗、一擲千金的土豪,竟然還是老熟人——即將成為李家女婿的薑遠。毫無由來的,林鶴知心裏“咯噔”一下,預感有一些不好的事要發生。
金主爸爸主動提出,自己很好奇素菜是怎麽做的,洪一便帶他參觀了林鶴知做飯的私廚。
灶台上開著火,一個蒸籠一個炒鍋,林鶴知在砧板上“哆哆哆”切著菜,並未對金主爸爸表現出什麽熱情。
不過,他在心底悄悄地打量著薑遠——這人五官明明挺端正的,但也說不上來什麽原因,並不會讓人覺得帥氣。
薑遠的五官有一種特質,那就是毫無記憶點,無論看多少遍,轉頭就記不起來。在林鶴知的記憶裏,這人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寡言的,就好像李湧進身後的一個影子。
琢木平時就在素齋工作,這會兒匆匆忙忙進來,對林鶴知比了一個“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手勢,林鶴知指了指邊上的菜,對方就非常默契地忙活起來。
林鶴知似乎覺得,這樣晾著薑遠也不好,最後還是開口:“薑先生說想見我,是有什麽事嗎?”
薑遠笑了笑:“我聽說,之前張雅儀的那個案子就是林老師破的,還幫市局破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案子。我這裏有一樁懸案想要請教林法醫。”
林鶴知切菜的手頓了頓,頭也不抬:“什麽懸案?”
“這是一樁在寧港市真實發生過的事,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凶手,”薑遠故作神秘地開了口,“有一戶富裕人家,做生意的,家裏有一套合院。有一日,富商的妻子上吊死了。警方來看過,也認同女人是自殺死的,畢竟那個房間反鎖,外麵進不去,屋裏也沒發現別人的痕跡。奇怪的是,那個女人被發現的時候,兩隻手掌心上,都用刀刻了兩隻眼睛。你說奇怪不奇怪?”
林鶴知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但手上的刀沒停,“剁剁剁”幾下把牛油果切成均勻的薄片,拇指輕輕一撚,就讓它們旋轉成一朵花的形狀,又在中間撒了一些榛子仁碎片。
薑遠見他沒有反應,繼續說道:“這事著實不太吉利,家主又因為做生意的緣故,要搬家去別的城市,也就把這房子出售了。可是,房子沒有賣出去,就毀滅於一場大火,而曾經住在這個房間裏的人,陸續收到一封信——”
“這信詭異得很,什麽字都沒有,就隻有一隻紅眼睛,”薑遠頓了頓,“最可怕的是,收到這封信的人,都陸續死亡了,死法還格外詭異。”
林鶴知聽薑遠講得繪聲繪色,眼皮都不抬,將切成發絲的豆腐倒進砂鍋:“你跑這麽大老遠來見我,就是為了給我編個鬼故事?鬼故事下飯麽?你有沒有什麽忌口?”
“沒有忌口,”薑遠頓時有些尷尬,幹笑兩聲,“我這才開口呢,你就知道不是真的。”
“寧港市要真有什麽懸而未決的疑案,我怎麽會沒聽說過?”林鶴知語氣不耐,關了火,給人拿白瓷小盅盛了兩碗湯出來,“再說了,現實生活又不是懸疑小說,哪個凶手腦袋被門夾了,作案還要設計這麽多莫名其妙的幌子?”
薑遠像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燙也顧不上了,舀了一勺放到唇邊吹了吹:“喲——你這刀功,把豆腐切得像頭發絲一樣細,放湯裏煮還不斷。”
林鶴知沒有搭腔,埋頭處理廚房裏的東西,暗暗揣摩著對方講鬼故事的用意。倒是薑遠主動轉移了話題:“這湯底比雞湯還鮮,竟然都是素菜?”
林鶴知聽人聊起食物,語氣這才緩和了一點:“沒錯,純素的,用了十八種不同的蔬菜,熬一晚上呢。”
“沒想到林老師破案厲害,菜也做得這麽厲害,”薑遠的目光落到對方右手上,“你手上的疤是怎麽回事?練刀功練的?”
林鶴知抬起右手,甩了甩腕上幾圈小念珠,讓它們再次覆蓋過皮膚上的疤痕,不搭話。
本來飯也做得差不多了,林鶴知收拾收拾,和琢木一起端著菜,一塊兒走進素齋包房。
這一頓飯吃得挺家常,薑遠沒再和林鶴知說話,隻是和洪一師父聊了聊自己這次捐款的目的,以及寺院修繕的計劃。
正如單瀮猜測的一樣,李墨婷身體情況已穩定,等她一出院,李家就打算按計劃舉行訂婚儀式。生意人多少有些迷信,再加上李墨婷最近遭遇了這麽倒黴的事,李家打算以薑遠與墨婷的名義,給濟慈寺捐一大筆錢,尋求佛祖庇佑,從此婚姻和美,家族生意興隆。
一頓飯吃得林鶴知極不耐煩,就在他覺得自己可以離席的時候,薑遠終於開口了:“林先生,能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單獨聊聊?”
洪一會意,連忙揮手,很快,就有服務生上前收拾了桌麵飯碗,接著,琢木端來一壺茶,把這個房間留給薑、林二人。
洪一走之前,特意回頭看了林鶴知一眼。
林鶴知抬起頭,就看到老和尚在薑遠背後,對自己一頓擠眉弄眼。老頭再次對他搓了搓拇指食指,意思很明確——你可給我哄好金主爸爸。
林鶴知:“……”
等人走光了,他也懶得裝,直接冷下一張臉:“薑先生找我到底什麽事?”
薑遠往桌麵上放了一張請柬,推到林鶴知麵前:“就像我剛說的,我要結婚了。”
這張邀請函製作得頗為精致,封麵上用藝術字寫著“婷&遠”二字,左右是兩人提前拍好的婚紗照,當然,是在李墨婷毀容前拍的。兩人拉著手的地方,背後是一座雪白的遊艇,正在大海上乘風破浪。
李墨婷與薑遠的訂婚儀式會在遊艇上進行,於半個月後,某周六下午離開港口,在海上繞一圈以後,於第二天上午回到寧港。
林鶴知忍不住在心底咂舌:光一個訂婚儀式就辦得如此奢華,不愧是你有錢人,真會玩。
他解開請柬右側的粉色紗帶,頓時愣住。
隻見邀請函上,赫然畫了一隻暗紅色的眼睛,血紅色的眼珠子就那樣盯著他。
林鶴知這才來了點興趣,認真考慮起薑遠之前講的鬼故事。
“這什麽意思?”林鶴知問道,“你收到的?”
“是,”薑遠點了點頭,“這請柬,本來也是我送出去的,哦不——確切的說,是李總助理送出去的——但這張又被送回來了,直接寄到我家公寓。”
林鶴知皺了皺眉頭:“信封還在嗎?”
薑遠點點頭,又從塑料文件夾裏拿出一個信封。
從外表上看,它很像銀行寄出的賬單,地址都是打印的。
林鶴知戴上手套,仔細研究了一下那血眼睛。他把邀請函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並沒有聞到血腥味,反倒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質香的味道,緩緩開口:“這個紅眼睛並不是血,應該是顏料。”
他把邀請函拿到燈光下,仔細觀察著指紋痕跡:“具體指紋的話,我需要用專業的工具才能幫到你了。可是,萬一對方在作案時戴了手套,大概率不會留下痕跡。”
林鶴知一邊看,一邊問:“你之前講的那個懸案,又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想來問問你,”薑遠搖了搖頭,“我聽說,那個死人失火的老宅子,好像還和李家有些關係。”
“不過,我一收到這封信,就上網搜了搜。互聯網上,沒有警方相關的報道,所以,就像你剛才說的,這個故事可能是杜撰。不過,很多李家人都聽過這個故事,聽李總講,這是李老爺子那一代的鬼故事,大概也就那場大火是真的,剩下的大夥兒添油加醋,也就越傳越詭異了。”
林鶴知想都沒想,立刻接上:“既然這隻是你們李家內部的鬼故事,那做這件事的人,一定知道這隻紅眼睛的寓意。那麽,隻能是李家相關的人?”
薑遠聞言,苦笑一聲:“必然是李家的人,要不然,我和墨婷結婚,又動了誰的蛋糕?”
“有一件事我是可以確定的——不管是讓墨婷毀容,還是給我寄這個威脅——我能感覺到,家裏那幾個拿股份的人裏,一定有人不希望我結婚。”
“所以,李總給我安排的人,我也不太敢用。比起李家自己的人,我甚至更信任你這個外人,”薑遠認真地看著他,“我了解了一下之前夜鶯的案子,聽說林法醫做了不少貢獻。”
林鶴知不為所動,眉心一直鎖著“川”字:“在你說的鬼故事裏,所有收到這個紅眼睛的人,都離奇死亡了。”
薑遠有些緊張地咬了咬下唇,點頭。
“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人生安全受到威脅的話,你應該直接報警。再不濟,你也應該去找專業保安,在活動時間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你找我又有什麽用呢?”林鶴知很沒個好氣,“你是打算等自己真死了,找我幫你現場驗屍麽?”
“哎——話也不是這麽說的!”薑遠一拍大腿。
“你說我現在怎麽辦嘛!我和墨婷總得辦個什麽儀式——李總說了,屆時會來行業裏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要帶我見見,認識一下——我不可能躲起來不辦訂婚宴的!”
林鶴知不說話了,房間裏陷入沉默。
“你放心,安保工作我會請專業人士來,”薑遠放低了聲音,“我就是希望,你也能來參加我的訂婚遊輪,到時候幫我留意一下——到底是誰給我寄的恐嚇信,以及,是誰那麽不希望我和墨婷結婚——這個人,沒準就是讓墨婷毀容的真凶!”
“我不太能接受她遭了這麽大的罪,最後就連個責任人都找不到。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林鶴知沉默良久,遲遲不肯應下。
他向來是討厭遊輪的——
林鶴知暈船暈得厲害,隻要在海上一晃悠,腦子仿佛就變成了二十年前的CPU。再加上,他向來厭惡吃那些會影響神經活動的藥物,因此,他斷然是不願意使用暈船藥的。
直覺告訴林鶴知,無論如何,他都不是接下這件事的最佳人選:“既然你覺得,這個恐嚇信與李墨婷的案子相關,你找單瀮,或者警方的人偽裝成安保進去,豈不是更好?”
“一個潑硫酸的事,這麽久了都沒有查到真凶,”薑遠說起這件事,多少有些憤憤不平,“說實話,我自己是有點懷疑他們辦事能力的。再說了,為了墨婷的事,警方沒少找我們家裏人詢問,萬一被人認出來,我怕影響不好。”
薑遠見林鶴知依然是一臉“關我dior事”的模樣,隻能換了一套說辭:“是這樣,之前我聽洪師父說,寺院有翻修計劃,如果林法醫這次能幫忙,我一定……”
林鶴知:“……”
鬼使神差的,他清了清嗓子:“行了,我幫你看看。”
“不過,這終歸是你和李墨婷的訂婚儀式,”他緩緩問道,“我既不是你們商業領域的人,和你們也沒什麽關係。到時候,我又以什麽身份出席活動呢?”
薑遠想了想,答道:“就說代替洪一師父吧,畢竟洪一師父年紀大了,上船多少有些不便。我們家一直都是濟慈寺的信眾,墨婷爺爺那會兒就來求過佛,捐過不少錢,也算是一路庇佑來的。”
“這次我和墨婷結婚,就算是求段良緣,平安順利。”
林鶴知腦子裏又浮現出洪一擠眉弄眼搓手指的模樣,頓時眼角一抽。
“好。”
“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薑遠點了點那張手印,“希望這件事你能替我保密,家族內部有什麽矛盾,我希望私下解決,傳出去也不好聽。”
林鶴知的指尖有節奏地敲著桌麵,似乎並不認可薑遠的提議。
薑遠連忙補充道:“當然,我不會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安保這邊,我也會找專業的人升級,爭取圓滿完婚。”
林鶴知這才沉默地點點頭。
薑遠見人終於把事答應下來,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實在太感謝你了,林先生。”
然後,他從公文包裏再次掏出一份訂婚儀式邀請函,雙手遞上。這張邀請函是全新的,林鶴知拆開後,發現裏麵還有一張貴賓卡,是到時候上船的證明。
“那先這樣,保持聯係。”
“嗯,把你們公司的股權結構發我一份,”林鶴知說道,“特別是,你和李墨婷結婚後,可能存在利益衝突的人。”
“好,到時候我微信發你。”
事後,林鶴知第一時間檢查了威脅信上的指紋。在信封上,他找到了薑遠和另外一個人的指紋,可能是郵遞員,而信封裏,就隻有薑遠了,其它幹幹淨淨。
林鶴知仔細對比了一下兩張邀請函,覺得製作工藝完全一模一樣,肉眼難以發現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全新的邀請函身上隻有一股印刷味,並沒有那種淡淡的木質香。
木質香隻在威脅信上有。
林鶴知仔細地取下一小部分顏料,發現這個香味,並非來自顏料。
*
眼看著活動將近,林鶴知的直覺在提醒自己——
或許,和單瀮提前打個招呼,會是個好主意。
可林鶴知又回想起薑遠的叮囑,便隻是在上班時,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嘴:“單瀮,李墨婷和薑遠要訂婚了。”
單瀮倒像是早就聽說了這個消息:“嗯,我知道。”
林鶴知盯著對方:“八月十八,海上遊輪。”
“嗯?有問題?”
林鶴知聳了聳肩:“李墨婷潑硫酸的凶手還沒找到,海上又是那麽一個封閉環境……”
“怎麽,你擔心出事?”單瀮笑了一聲,“我之前還真的提醒過一次,說墨婷身體都沒好全,凶手沒找到,這種聚集性活動最好暫緩。不過,結婚到底是他們的家務事,勸不動,有什麽辦法?”
單瀮這種事向來看得很開:“怎麽,警方負責破案不夠,還要負責給他們舉行婚禮嗎?”
“李總和我說了,他們會升級安保的。”
林鶴知淡淡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