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鶯
單瀮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 夜鶯她打字給你發消息,指使你害死了張雅儀?”
“不是,不是,她是說話的!”曹奇文瞪圓雙眼, 依然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就她的聲音——我能確定, 我百分百肯定,就是她——我不可能聽錯她的聲音!”
“如果她一個月前就死了,那和我說話的是誰?!”
單瀮不太信服地瞪著他, 在腦子裏梳理著各種不同的可能性:“你們是語音溝通的?實時聊天?”
“不是打電話,但的確是實時溝通, 我打字, 她發語音,”曹奇文這會兒有點後悔自己把所有聊天記錄都一鍵清除了,“而且,她能給我及時的反饋,一直都是語音回複,我們溝通有一段時間了。”
單瀮之前以為, 夜鶯的賬號一直在更新, 大概都是提前錄好的。可現在按照曹奇文的說法, 就還存在那麽一個,一個不知通過什麽手段, 能夠使用莊與歌聲音“說話”的人——是這個人主導了對張雅儀的謀殺、以及李墨婷的毀容。
“複仇這件事,她最早是怎麽聯係到你的?”
單瀮見曹奇文又陷入了沉默,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如果你真的那麽在意莊與歌, 那你一定要配合我們的工作。”
“如果你是想替莊與歌頂罪,我可以理解, 但你必須認清一個事實——莊與歌早就死了——不管那個和你說話的人是誰,TA一定都不是莊與歌。”單瀮加重了語氣,“TA冒充了莊與歌的聲音,甚至還可能與她的死亡有關。”
“請你與我們合作。”
曹奇文一時間很難接受這件事,最終,他還是決定老實交代:“……不是她主動找到我,而是我主動找的她。”
按曹奇文的說法,他是在得知莊與歌確定退學之後,才終於鼓起勇氣密聊了她的主播賬號。曹奇文絮絮叨叨地講了很多,從他如何從夜鶯的賬號裏獲得了治愈的力量,他多喜歡她,在學校認識了她多開心,不敢搭話,看到對方被欺負了又有多憤怒……
隻是,那一段一段的表白發出去,仿若石沉大海。
“休學那會兒,她還請假了幾天,然後才恢複更新的。”
曹奇文回憶道:“一開始吧,我也死心了——因為我有粉絲小金標,所以她肯定是能看到我的消息的——可我怎麽都沒想到,三天以後,她竟然回複我了!”
不僅回複了,還是用語音回複的。
莊與歌用那悅耳的,溫柔的,令曹奇文魂牽夢縈的聲音問道:“那你願意幫我複仇嗎?”
曹奇文自然是一口把這件事答應下來。
從這以後,曹奇文加上了夜鶯的微信。接下來的交流,就從播客平台,轉到了微信上。曹奇文聯係的是夜鶯的播音大號,他怎麽都沒想到,大號給的微信,竟然是假的——
現在回頭再看,這也是一個由海外手機號注冊的虛假小號。
可在當時,莊與歌還答應了曹奇文,如果事成,她願意與他單獨私下見麵。
曹奇文說,他當時問過夜鶯,張雅儀一直不來下水怎麽辦,但對方對此頗為自信,讓他稍安勿躁。
然後,就發生了李墨婷被潑硫酸的事。
莊與歌告訴曹奇文,這是對方罪有應得,以及之前李墨婷得罪自己的事。
曹奇文一開始很擔心,生怕莊與歌的事被發現了,但警方好久都沒有找到凶手,曹奇文這才放下心來,且更加佩服對方,對莊與歌言聽計從。
“後來,張雅儀真的來了,就是在莊與歌告訴我的時間點,好像他倆提前有約一樣,”曹奇文搖了搖頭,“當時張雅儀還拿了一個錄像架,手機一直開著。接下來的事,我就隻是按計劃了。”
單瀮點了點頭:“拋屍流程是你自由發揮的,還是——”
曹奇文打斷他:“她設計的。她把這一切都想好了。”
單瀮審視著曹奇文,似乎是在掂量著對方是否把罪名一股腦往死人身上推了,但看來看去,他覺得對方並沒有撒謊。
“所以,這個人還得熟悉你們學校舞台,以及體育場出去的結構?”
曹奇文愣了愣,又點頭:“是的,我認為她是熟悉的,但我當時完全沒有起疑……畢竟,我以為她就是莊與歌。”
*
可現實是,莊與歌一個月前就死了。
小姑娘租的公寓隻有四十平左右,是一室一廳一衛的老房子,破舊,但幹淨整齊。
莊與歌是死在自己**的,頭上還帶著一個顏色誇張的電競耳機,現場沒有任何掙紮、打鬥的痕跡,好像就是那樣聽著音樂,躺在**,永遠地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莊與歌唯一的親人在幾年前死於煤氣爆炸,毀容後,她又與社會主動隔離,學校也退學了,且播音主頁穩定更新,因此,沒人找她,屍體現在才被發現。
夏日炎熱,屍體原本應該腐爛得很快,但莊與歌關了門窗,房間裏還開了晚6早8的定時空調,因此,屍體腐爛的速度更類似春秋季節。即便如此,屍體也已經過了膨脹的巔峰階段,癟了下來,屍液滲透了床單與薄毯,露出部分白骨。
蒼蠅不停地在房間裏環繞著,蛆蟲也不知道生長到了第幾代,再加上房間一直沒有開窗透氣,那氣味林鶴知都有點受不住。
死因比較明顯——
屍體爛得差不多了,但胃裏發現了大量未消化的藥品,林鶴知跑了檢查,發現其成分是某種抗抑鬱處方藥,與莊與歌常年的處方記錄相符。
自從毀容之後,莊與歌就開始積極接受心理治療,幾年來抗抑鬱的藥物一直沒有斷過。即便如此,醫生也不可能一口氣開出這麽多藥。看上去,應該是莊與歌攢了一段時間,最後一口氣吃下了整整一大瓶。
莊與歌把自己的客廳改造成了錄音工作室——一台巨大的顯示器,彩色機械鍵盤,以及一台巨大的專業錄音設備。設備後是一拍書架,警方發現了大量的心理學叢書,從弗洛伊德到人本主義,從精神分析到行為認知療法,還有自我治愈、積極心理學等主題的小說散文。
單瀮仰起頭,突然有一瞬恍惚,就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裏,藏著一個人,對抗精神問題多大的努力?
“房門是從內鎖死的,幾個紗窗外都焊了保險柵欄。屋內沒有打鬥痕跡,屍體身上也沒有發現被強迫禁錮的痕跡,痕檢也沒在這個房間裏找到任何屬於別人的指紋,”林鶴知得出結論,“她播音賬號還在持續運營,這真的很奇怪,但隻看現場的話,我沒有任何證據來懷疑這是他殺。”
警方在莊與歌公寓裏發現了她平時上學通勤用的單肩背包,裏麵鼓鼓囊囊的,水杯,雨傘,ipad,錢包,以及一個塑料文件袋,裏麵裝著教務處辦理休學手續的相關材料——背包裏東西都在,好像莊與歌把它拿回家後,就沒有再打開過。
材料上的蓋章日期顯示是6月17日。
“應該是辦完退學手續那天回來,或者第二天,她就自殺了,”林鶴知得出結論,“如果你們可以複原她手機聊天記錄的話,大概能更明確一點。”
可是,莊與歌把自己的手機和電腦,全部恢複了出廠設置,且沒有留下遺書。
小姑娘安安靜靜地走了,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就是她的夜鶯賬號。
單瀮查了記錄,說曹奇文說得沒錯,6月17日夜鶯就請假了,原因是身體不適,直到21號才回來更新,然後就沒有斷過。
為了這個案子,林鶴知第一次下載這個軟件,隨手建了個賬號,點進夜鶯的播音主頁。
當前時間,夜鶯不在線,但一進入對方的主頁,屏幕上就跳出了夜鶯的3D虛擬形象。她就像一個虛擬主持人一樣,會做一些肢體動作,比如感謝關注雲雲。
“歡迎[蛙不知]來到夜鶯的秘密花園,我是主播夜鶯。”
女孩的嗓音溫柔,甜美,那點軟軟的氣音,就好像讓人覺得她是在笑的。
以往的節目會有複播,林鶴知隨手又點了一段音頻。
“大家好,又到了每周三晚上的深夜聊愈時間。前幾天呢,我在後台收到了一位朋友的投稿……”隨後,夜鶯朗誦了一段故事,內容差不多是投稿者在現實生活裏遇到的困境。
“首先,夜鶯想和這位朋友說,你真的已經很棒了!”
接下來,夜鶯幫這位朋友分析了一下,套用了一些心理學理論,最後又灌了一些心靈雞湯。
夜鶯整個專欄風格,基本都是這樣。林鶴知聽了沒勁,點掉音頻,又翻了翻評論。顯然,夜鶯的粉絲不少,但也有一些聽眾在吐槽最近的更新質量變差了。
林鶴知按掉音頻:“她這個平台,現在都是誰在更新?”
“已經讓網偵去查了,暫時還沒結果,”單瀮答道,“不過,我們檢查了莊與歌的所有銀行卡記錄,發現就在上個月,她獲得了一筆15萬的轉賬。”
單瀮查了查,發現轉賬方是一家還在申請天使輪投資的初創公司,名叫“永聲科技”,地址還在寧港市大學生創業孵化器。光網上看介紹,對方的主營方向是新媒體與人工智能。
很快,單瀮就找到了這個初創企業的CEO,張凱嚴,年齡還不到三十歲,是從國外回來創業的。
“我們的核心產品,是一款人工智能程序,”張凱嚴見到警察,似乎還是有些緊張,“我怎麽給你解釋呢,你差不多可以理解成——通過我們的算法,以及大量的、同一個人的聲音輸入,我們可以讓這個AI發出這個人的聲音。”
單瀮有些懷疑地眯了眯眼:“那你們豈不是可以模仿任何人說話?”
“不是,不是,”張凱嚴拚命擺手,“這怎麽行呢,警官!這種事有法律規定的呀,要授權,還要授權這種聲音的使用場合,合同上都要說清楚的,怎麽能模仿任何人說話呢!”
單瀮也沒說莊與歌發生了什麽,隻是問:“所以,莊與歌收到你們公司的轉賬,是因為——”
張凱嚴點頭:“莊小姐配合了我們好幾次,就是為了訓練出一個可以模擬她聲音的AI。”
說著,他緊張地補充道:“這個完全是合法的,我們已經獲得了莊小姐的授權,有法律的文件,而且,她自己非常樂意做這件事。”
說著,張凱嚴翻出手機聊天記錄。
在年輕的CEO手機裏,單瀮看到了莊與歌生前留下的最後記錄——
“我希望她成為一種治愈的聲音。”
“請讓她永遠這樣治愈下去,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