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鶯

林鶴知一挑眉:“賭不賭?”

“林鶴知, 我說很多次了,這是工作,不是遊戲,”單瀮板著臉, 又開始分配任務。

林某人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單瀮上上下下地把體育館走了好幾遍。最後, 他基本可以確定, 雖說監控存在盲區,但算上體育館外的攝像頭,一個人不可能完全躲開攝像頭地離開。隻是, 把這些拿著行李箱的人一個個找出來,詢問核查, 是一件非常費時費力且枯燥的工作。

最先找到突破口的, 是段夏。

“隊長,隊長——”小姑娘有些興奮地揮舞著一頁打印郵件,“重要發現!我知道張雅儀為什麽要回去灌水缸了!”

張雅儀的手機一直沒有找到,因此,警方隻能搜查張雅儀的電腦。段夏在對方的電子郵件裏,找到了一封標星的郵件。

郵件發件人名叫“BlueStarStudio”, 簡稱BSS。段一上網查, 發現這是一個國內小眾舞台劇工作室, 說火稱不上,但每年都有劇院巡演, 還有去國外表演的機會。對於沒有名氣的表演係畢業生來說,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去處。

BSS最近在籌劃一部以美人魚為主題的舞台劇,在看了張雅儀的期末演出後, 向女孩發來麵試邀請。

“從時間上來看,BSS兩個禮拜前就給張雅儀發郵件了, ”段夏指了指郵件日期,“但是,張雅儀當時沒有回複。估計她對這種舞台表演機會也不感興趣,畢竟,當時準備簽約另一個往流量明星發展的娛樂公司。”

“直到7月13日下午,她才重新把這封郵件翻了出來,回複對方BSS。我估計是因為霸淩的事上了熱搜,那個經紀公司提前和她割席了,她才想起自己的其它機會。”

在7月13日當天,對方就迅速給了答複,讓張雅儀準備一段人魚水下的舞蹈與錄像,並給出了一個助理的微信號,說直接微信聯係。

“所以,應該不是誰灌滿了水箱在那個地方等她,”段夏得出結論,“而是她自己為了練習、或者說為了拍攝這段對方要求的舞蹈視頻,自己去灌滿了水缸。”

“而她換了一身衣服,很有可能也不是為了健身,而是為了下水——林老師說了,那身衣服都是比較好的速幹麵料。”

單瀮還在忙著定位體育館裏拉箱子的人,把任務交給了段夏:“你看看能不能聯係上這個助理。如果張雅儀和他們有進一步的聯係,或許能幫我們進一步推斷她的死亡時間。如果張雅儀還給她們拍過錄像,那就更好了。”

段夏加了對方助理的微信,但對方久久沒有通過。事關一條人命,段夏直接搜到了BSS工作室的官方電話,向他們詢問了這個助理的聯係方式。

萬萬沒想到,BSS工作室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

“我們的確有一個美人魚相關的話劇正在籌備中,但目前還隻是討論階段,並沒有敲定,”BSS工作人員告訴警方,“更別提向張雅儀小姐提出麵試邀請了,您說的這個微信賬號,也不是我們正式的工作人員。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助理。”

“您確定那個是我們官方郵箱嗎?是不是有人故意冒充我們?”

這個至關重要的信息,如同一個炸|彈,在案情組掀起軒然大波,之前的諸多猜測均被推翻,凶手的作案手段逐漸明朗——

“假的,這個郵箱有問題,”段夏高亮了這封郵件的後綴,“我去BSS官網上對比了一下,他們官方郵箱的後綴不是這個,這是一個protonemail,竟然是海外平台虛擬的臨時郵箱。”

“這個微信號也是假的,是一個印度手機號注冊的,我們沒法追蹤!”

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場騙局。

凶手早就準備好了這個陷阱,把張雅儀一步步引誘到那個水缸裏——

TA甚至讓她自己親手放了水,心甘情願地潛入池底,而凶手所需要做的,隻是操控空中滑軌,讓升降架落入水箱中而已。

從郵件發送的時間來看,凶手對張雅儀起殺心的事件,比李莫婷被潑硫酸還要早了一個禮拜……不過,要不是小芸的那件事發酵,張雅儀壓根都看不上這個麵試邀請。

單瀮有些納悶:總不能為了這個去潑硫酸吧?這不合常理。

“這不就挺明顯了嘛,”林鶴知說道,“我們的凶手,要熟悉這個舞台滑軌的操作,並且對BSS工作室——或者說表演係學生就業相關——有所了解,TA還要在7月14日下午4點10分之後帶著一個可以裝人的大箱子,離開體育館。”

“表都列出來了,裏麵篩唄!”

根據以上條件,單瀮把目光鎖定在了一個人身上。

男生名叫顧語鬆,表演係的,與張雅儀同年級,正是《人魚公主》裏的王子扮演人。因此,單瀮認為他知道如何操控舞台上的升降架。更重要的是,和張雅儀一樣,他有舞台的門鑰匙。

同時,兩人疑似有親密關係。

在學校匿名論壇裏,有人傳他與張雅儀的緋聞,但也有人出來辟謠說,張雅儀的確是暗戀他,顧語鬆對張雅儀不感興趣。

顧語鬆長得很端正,皮膚白皙,五官立體,笑起來有點成熟的痞,是小姑娘喜歡的斯文敗類款。

“7月14日,晚上7點18分,體育館內攝像頭拍到你拎著一個很大的箱子從地下一層上來,”單瀮問道,“解釋一下?”

顧語鬆眉心微微皺了皺:“是的,那個一個裝大提琴用的盒子。”

顯然,單瀮也能看出那是一個裝琴的盒子:“可是,據我所知,你並不是學校樂團成員,也沒有在學校注冊樂器課。”

顧語鬆一愣,似乎也沒想到單瀮背調做得這麽細致:“哦是的,我是幫我兄弟拿的。暑假我不在學校,當時就去收拾了收拾自己的更衣櫃,順便幫人拿一下他的琴盒,有什麽問題嗎?”

單瀮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幫人拿的。”

顧語鬆似乎是被那冷冰冰的壓迫感威脅到了,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又重複了一遍:“對,幫人拿的。”

單瀮點點頭:“根據監控,你是六點就進體育館了。”

顧語鬆沉默片刻:“是嗎?我不太記得了。”

“你隻是去拿東西,要收拾一個多小時嗎?”

顧語鬆看上去的確很疑惑:“我不清楚,我可能刷了會兒手機,時間就過去了我也不清楚。”

“你拎著琴盒,一出體育館,就上了一輛車。”

“呃……是的?”

單瀮若有若無地笑了笑,冷不丁蹦出一句:“你是把車子開去了紫帶江下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張雅儀屍體拋下去了嗎?”

“不,我是回家了,順路給我朋友送了大提琴,”顧語鬆的神情瞬間嚴肅了起來,“警官,您可以檢查我的手機,我用的打車軟件裏有具體的車牌號,以及這輛車去了哪裏的路線,您都可以查。”

單瀮給他解鎖了手機,對方迅速翻出了行程圖。

單瀮瞄了一眼,發現顧語鬆的車程是往東北方向走的,與紫帶江完全相反。

“我上車的時候,那個大提琴箱子是放在後備箱的,但因為琴盒太大了,我位置放不好,司機來幫我抬了一下。”顧語鬆指了指行程上的司機聯係方式,“如果您不相信,您可以問問司機——”

“如果裏麵裝了一具屍體,那他肯定會覺得很沉,但那是一個空的琴盒,所以非常輕。”

單瀮:“……”

這個證據很充分,畢竟,那輛車是打車軟件上隨機打到的。

“你當時,從負一層那個樓梯口上來,應該是經過了舞台後門的,對嗎?”

顧語鬆想也沒想就應下了:“對,沒錯,怎麽了?”

“你有進去嗎?”

“我去那兒幹嘛呀!”顧語鬆苦著一張臉,“演出結束以後我真的就一次都沒進去過。警官,我說了,我到負一層,隻去了自己的更衣室,以及聲樂教室幫兄弟拿了琴盒。除此之外,我哪裏都沒去!”

單瀮幾乎已經不報希望地問道:“那你當時路過舞台的時候,有沒有見到什麽人?或者說,聽到什麽聲音?觀察到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當時負一樓已經沒人了,反正我是沒看到人,好像也沒聽到聲音……”

顧語鬆回憶片刻,還真想起了什麽:“好像門口有點水,對,門口是濕的。我那雙皮鞋可能有點滑,當時的確是在門口滑了一下。”

單瀮一聽到“水”,頓時就來勁了:“水?地麵上是什麽樣的水?”

顧語鬆仔細想了想,拿手在空中比劃:“門口是有點濕,水痕是細的,有兩條,中間大概……這麽寬?和我大提琴的箱子差不多。”

單瀮心想著:聽這個描述,倒像是兩個輪子沾了水,然後在地上留下的痕跡。

他連忙追問:“水痕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和我一個方向,”顧語鬆答道,“當時我覺得我鞋底有些滑,走路仔細了些。後來,我從你拍到我的那個樓梯上樓了,但那個水痕是一直在負一層,往樓梯左側裏麵的那個方向走了。”

單瀮點了點頭。

“顧語鬆上樓的時候,是七點出頭,”單瀮沉吟片刻,“如果他說的那個水跡是真的,那麽人還真是七點之前就死了。”

林鶴知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得意,炫耀似的在單瀮麵前打了個響指。

單瀮拍開了他的手:“我記得樓梯邊上那條路,那邊進去是個死胡同,就隻有一個——”

林鶴知也記得,兩人異口同聲:“貨梯。”

在那條走廊的盡頭,有一架直抵一層的貨梯!

根據監控,在顧語鬆出現之前,拉著箱子使用該貨梯的人,隻有一個——

那個拉了好幾趟垃圾桶的體育館保潔。

當天下午,保潔總共拉了六個大垃圾桶,前往體育館附近的垃圾分類站。而從那個垃圾站開始,再往紫帶江走,那條路上是沒有監控的。

警方先前沒有懷疑,是認為六點多天還亮著,河邊都是人,凶手不可能在那個時候拋屍。而且,保潔並沒有長時間地離開監控,送完最後一波捅後,他是空手下班的。

“你注意看這個,那個紅色的垃圾桶,”林鶴知按下暫停鍵,指向屏幕。

“有害垃圾,”單瀮點了點頭,“怎麽了?”

“我特意檢查了一下之前幾天保潔的活動時間,你看——”林鶴知調整了監控的日期。

基本上,每天下午六點開始,保潔都會拉著幾個綠色、藍色的大垃圾桶,從那個貨梯口出來,推去離體育館最近的垃圾分類處。

電影學院內執行垃圾分類,但也沒有那麽嚴格,主要分了易腐垃圾與其它垃圾。一般來說,保潔會推一個綠色垃圾箱,兩三個藍色垃圾箱出來。畢竟,大部分垃圾都屬於“其它垃圾”。

林鶴知點了點頭:“有害垃圾很少的。”

少到一個月才可能集滿一個大垃圾桶。可是,就在三天前,這個保潔剛剛清理過一次有害垃圾桶。

怎麽,僅僅三天,有害垃圾又堆滿了?

“這種垃圾桶底部的滾輪,長度與顧語鬆描述得差不多。”

“我一直在想,凶手到底是怎麽樣把屍體拋進江裏的,”林鶴知說道,“之前總覺得,TA得在夜間行動,但監控表明,那天晚上九點之後,體育館裏根本就沒有人出去。所以,我們又開始懷疑凶手是把屍體帶上車,去紫帶江別的地方進行拋屍——”

“無論是哪種情況,我們都默認了一個前提,那就是凶手在帶走屍體後,直接拋屍了。”

“可是,倘若這個前提是錯誤的呢?如果,屍體離開體育館,和屍體進入紫帶江之間,其實存在時間差呢?”林鶴知分析道,“我們先前的矛盾就不存在了。”

林鶴知重新推演了一下案發現場:

保潔在收垃圾的時候,利用舞台升降架溺死了張雅儀,隨後將屍體藏進自己隨身推著的紅色垃圾桶中。他像往常一樣,清空了所有垃圾桶,當然,除了紅色的,然後再把空桶推回了垃圾站,拉上了卷簾,上了鎖。

此時,屍體就在桶裏,鎖進了垃圾站。

正常情況下,是不會有人半夜回去開鎖的。

保潔像往常一樣,踩著七點下了班。

傍晚到晚上九、十點,江邊人都很多,自然是不方便拋屍。

保潔甚至都不需要偷偷摸摸,第二天清早,五點半的時候,他隻需要像往常一樣準時到崗,趁著天蒙蒙亮,把屍體扔進了河裏,就可以完成整個拋屍流程。

警方立刻檢查了垃圾站裏唯一一個紅色垃圾桶。

林鶴知猜得沒錯,痕檢在垃圾桶裏找到了一根頭發,發色長度與張雅儀相符——很快,結果出來了,頭發裏檢測出了張雅儀的DNA。

警方刑拘了負責體育館的保潔,曹奇文。

*

曹奇文三十歲出頭,身高一米七出頭,人胖乎乎的,皮膚挺好,就是臉型有點歪,再加上眼睛一大一小,整張臉顯得非常不對稱。

“你為什麽要殺張雅儀?”

曹奇文耷拉著腦袋,似乎有些喪氣,不管單瀮問起什麽,他都一言不發,既不認罪,也沒有給自己開脫。

單瀮又問:“你和張雅儀之間有什麽矛盾嗎?”

曹奇文是學校後勤部的工作員工,平時負責體育館保潔,以及各個器材教室的道具搬運,而張雅儀是在學校橫行霸道、渴望出頭當明星的學生。這兩人怎麽看都不像能結下這等深仇大恨。

警方檢查了曹奇文的手機記錄,沒找到與案件相關的同夥,但是,警方發現曹奇文確實很恨張雅儀,在學校匿名論壇,每一個黑張雅儀的帖子後麵,都會有曹奇文踩上一腳的影子。

同時,曹奇文還瘋狂迷戀一個名為“小夜鶯”的配音主播,並把她的二次元形象設成了自己的屏保。

“別掙紮了,現在證據確鑿,我們在你的垃圾桶裏找到了死者的DNA,你再怎麽狡辯都跑不掉,還不如老實交代。”

半晌,曹奇文才吐出一句:“張張張雅儀,該該死。”

單瀮一愣,發現這人還是個結巴。

這件事,要說回曹奇文的女神——小夜鶯。

小夜鶯在一個全國知名的播客平台上,運營著一個語音專欄,名叫“Nightingale”,有十幾萬的粉絲。她最早火起來,是做了一係列“睡前給你念一首詩”活動,每天晚上10十點,給大家朗誦一首詩歌。

在積累了一定人氣之後,她做的節目越來越多,書本領讀,催眠A**R,最後還開放了投稿通道,在每周一、三晚上11點,提供深夜聊愈廣播——

這個欄目有專用投稿渠道,粉絲可以向夜鶯講述自己所遭遇的困境,而夜鶯會選擇一些故事進行分析,並給出安撫類的建議,同時,她也會分享一些自我和解、自我接納相關的心理學知識,相關的心靈雞湯等等。

夜鶯有幾期關於容貌焦慮、身材焦慮的內容,做得尤其出名,還上過熱搜推薦。

曹奇文是夜鶯的頭號粉絲。

從小到大,曹奇文就是班上最不起眼的那個男孩,長得醜,成績差,家裏也沒錢。因為結巴,同學嘲笑,同事嘲諷,曹奇文做過好多工作,但都沒成什麽事,最後在城裏混不下去,灰頭土臉地回了農村老家,和母親住在一起。曹奇文本來就不好看,再加上中年肥胖,反複相親,但根本沒有姑娘看得上他。

“她她她的節目,很很治愈——”

夜鶯的節目,陪伴曹奇文度過了無數個艱難的夜晚。終於,他開始緩緩地與自己的人生和解。每天晚上聽夜鶯給自己念一首詩,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時刻。雖說曹奇文自己沒房沒車沒老婆,但勒緊褲腰帶也要給夜鶯打賞。他的賬號就在主播禮物榜的前十,有一個金色的粉絲徽章。

一般像夜鶯這種有人氣的主播,捯飭捯飭發幾張高P美照,基本就可以立住小仙女人設,當個網紅帶貨了。不過,夜鶯從來都沒發過自己的真人照。她隻有一個3D卡通二次元形象:角色建模挺俊俏,但是右半邊臉是鏤空的,隨著形象開口說話,鏤空的半麵臉裏會流動著英文詩句,給形象增加了一些賽博朋克感。

因為,夜鶯有一個不想讓粉絲知道的小秘密。

“夜鶯賬號的運營者,叫莊與歌,是我們學校播音係的學生,”曹奇文語氣裏帶著一種幾乎是病態的狂熱,“她能隨意切換好幾個聲線,別人可能不知道,但隻要她一開口,我就能聽出來!”

很快,單瀮就找到了他說的這個女學生。

他隻是看了一眼莊與歌在係統裏的照片,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莊與歌右半邊臉是毀容的,類似嚴重燒傷,暗紅色混著粉色,質地凹凸不平,從額角一直到右邊肩膀,看著頗為駭人。

曹奇文垂著腦袋,不敢去看單瀮的眼睛,說話依然是結結巴巴的:“小莊高中後麵沒有讀完,就是因為家中煤氣爆炸——她的單親母親95%燒傷沒有救回來,但她活了下來。”

根據曹奇文的描述,莊與歌因為毀容的緣故,在學校屢遭霸淩,高考失利,就躲起來不敢見人。可是這幾年,她靠聲音火了起來,也有了那麽多支持她的粉絲,她終於願意走出來了,決定提升自己的學曆。

曹奇文一直低著頭,說話像是嘴裏含著什麽:“她那麽好,這些人怎麽能這樣欺負她?”

那天,曹奇文推著保潔車離開男衛生間,恰好聽到了隔壁的動靜,似乎是幾個女孩子在洗手區域吵架。他從門口往裏麵偷偷瞄了一眼,就瞧見張雅儀拽著莊與歌的頭發,把對方往積滿水的水池裏按,而張雅儀的小跟班們就在一旁冷漠地看著。

曹奇文後來了解到,起因是夜鶯想與同樣在網上小有名氣的顧語鬆合作弄節目,不小心掉了馬甲,但對男神充滿了占有欲的張雅儀威脅莊與歌,但凡她敢和顧語鬆合作,張雅儀就要把她的正臉照全網曝光。

雙方就因為這事鬧了矛盾。

當時曹奇文是想衝進去幫忙的,但他又想到,現實裏,自己和莊與歌壓根就不認識。他一個男的,公然闖進女廁所,也不知道要被張雅儀怎麽上升……顯然,莊與歌對這個寧影大姐頭服軟了,而且,曹奇文也擔心萬一自己介入,張雅儀真的曝光莊與歌的照片。

他知道,莊與歌真的很在意這件事。

或許,就是那一瞬間的猶豫,曹奇文什麽都沒有做。他說他直到現在都很懊悔——因為莊與歌直接退學了。

與其他學生不一樣,莊與歌今年已經二十五六了,在此之前,最高學曆僅是高中畢業。

她花了整整七年,幾次植皮手術,才再次重拾信心。現在,她有了錢,有了粉絲,有了可以讓自己立足於社會的事業——

但一切好像,又什麽都沒有變。

不知道莊與歌是受不了學校的霸淩,還是害怕繼續被張雅儀那樣的人威脅,她在一個多月前辦理了退學手續。

這件事狠狠地刺激到了曹奇文。

播音係的學製是三年,原本,曹奇文以為自己還有三年的時間在現實裏認識自己的女神,可這一切都被張雅儀打破了。

莊與歌在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單瀮想了想,又問:“李墨婷,也一起欺負她了?”

曹奇文垂下眼,支支吾吾地答道:“之前她們新生有一個活動合影,小莊就站在李墨婷身邊……但當時李墨婷推了她一把,讓她去別的地方,因為她不想和小莊一起合影……”

說到這裏,曹奇文情緒再次激動起來:“她還老說,為什麽電影學院裏會有莊與歌那樣又老又醜的女人!”

單瀮無聲地皺了皺眉,試圖在心裏消化凶手的邏輯:因為李墨婷說莊與歌醜,所以李墨婷被潑硫酸毀容了;顯然,張雅儀的行為更加過分一點,把莊與歌的頭按進水池裏,還要打擊夜鶯的線上事業,所以,他也毀掉了張雅儀的事業,再把人給淹死了……

聽起來,似乎很公平。

但單瀮本能地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在莊與歌被霸淩的時候,曹奇文自稱“就在隔壁”,他當時都不敢給女神出頭,說明他是一個窩囊又懦弱的男人。

現在怎麽突然有膽子了?

從身材上來看,曹奇文與潑硫酸的凶手的確也有差異。雖說兩人身高、體重對得上,但曹奇文顯然有個啤酒肚,不像潑硫酸的那個凶手,肚子沒有突出來。不過,這也有可能是被騎行衣遮蓋的緣故。

單瀮又問:“你的硫酸是哪裏來的?”

曹奇文沉默片刻,說是自己用的是通下水管道用的硫酸。

單瀮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吐出一句:“你在撒謊。”

曹奇文渾身一個顫栗。

之前,林鶴知做過硫酸成分分析,按他當時的話法,凶手使用的是一種提純後的純硫酸,純度高,成本大。如果不是科研環境需要100%的無雜質硫酸,很少有人會用這個。

顯然,通下水管道並不可能使用這種高濃度、高純度的高級硫酸。曹奇文根本不知道那個硫酸是從哪裏來的。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別開目光,隻是小聲又重複了一遍:“反正就是我潑的。我認罪了,警官。”

單瀮皺了皺眉頭:“你為什麽撒謊?你是想維護那個給你提供了硫酸的人?還是說——”

“你在給什麽人頂罪嗎?”

曹奇文啞炮了似的,神情明顯不自然了起來。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繃緊了,似乎抗拒又緊張。

單瀮在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光從曹奇文在播客平台的聊天記錄裏看,他與夜鶯沒有發過一條私信。可這正是可疑的地方——曹奇文作為夜鶯的頭號粉絲,怎麽可能什麽消息都沒有給夜鶯發過?消費記錄裏,曹奇文有購買主播的1v1語音聊天服務,對話框裏又怎麽會是空白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曹奇文把他們的聊天記錄全部刪除了。

他不想讓警方看到兩人之間的聊天記錄。

“把這個莊與歌給我叫到局裏來。”

“單隊,她這個手機號打不通,”段夏擱下話筒,眉心微蹙,“學校這邊也問了,說莊與歌退學以後就沒有再聯係過,不過我從學校這邊要到了她在寧港市的住址,座機號也打不通。”

“直接跑路了?”葉飛在一旁,咬著口香糖吹起一個泡泡,“不應該啊,她一定還活躍著呢,你看夜鶯這號每天晚上讀詩的更新從不間斷,不像某些作者那樣天天斷更。”

單瀮點點頭,表示認同:“看她賬號的登錄信息,ip依然是寧港,人應該沒走,去她家看看。”

單瀮敲了半天門,莊與歌這邊沒動靜,倒是對麵的鄰居老太太走了出來,看上去是要出門的樣子。

單瀮連忙拿出一張莊與歌的照片:“阿姨,請問這裏是住著這樣一個小姑娘嗎?”

“哦,是的,是的,這裏是住了一個半麵燒傷的小姑娘,”老太太一邊說一遍搖頭,“不過,她好像回家去啦,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啦!之前晚上經常聽到她在家裏哭的咯……現在都沒聲咧。”

單瀮皺了皺眉頭:“很久是多久?”

“一個多月了吧?”

單瀮又問:“她是一個人住嗎?”

“是的,是的。”

說著,老太太身後有個老頭子喊了起來:“怎麽了,你還沒走哇?再去和物業說說吧,重新通了下水管道,這氣味還是沒消掉!一定要當麵說,不當麵說他們根本不管我們!”

單瀮聞言,頓時心下一沉。

他從走廊的另一側,拿工具移開了莊與歌的窗戶,可就在那一瞬間,他聞到了一股極度刺鼻,且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個人徹底腐爛的味道。

曹奇文聽說莊與歌的死訊時,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抖了起來。他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掃先前訊問時的頹態:“她她她死了?什麽——什麽——時候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曹奇文把他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瞬間說漏了嘴,“就前幾天,就前幾天她還在和我說話呢——是她讓我幫忙報仇的!”

單瀮沉默地看了男人一眼。

屍體腐爛程度非常嚴重,按林鶴知的初步鑒定,人死了差不多有一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