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貔貅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警官!”
一問起懷孕,以及出生證明的事,艾米麗倒豆子似的把什麽都招了。
艾米麗老公姓葉,人如其姓, 是一個綠油油的老實人, 他身材高大, 心地善良,還有億點點傻。作為一家建築公司的員工,老葉出去幹活經常一走三個月, 有時甚至要大半年。老葉怎麽都沒想到,回家相親一趟, 能遇到艾米麗這樣漂亮體貼又有錢的姑娘, 樂嗬得找不著北。
艾米麗當時,也的確是想和人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可她在與老葉戀愛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孕2個月了。艾米麗之前流過兩次孩子,對身體傷害極大,而且, 萬一這個孩子被發現, 她和傻大哥這段感情肯定也就吹了, 所以,艾米麗索性騙老葉自己懷上了, 兩人火速領證。
可是十月懷胎,有自己的時間軸,隨著預產期臨近, 艾米麗這個孩子就要藏不住了。幸運的是,那段時間, 老葉在外邊務工還未回來,艾米麗才想出了一個“七月早產”的借口,再花錢找人在私立醫院偽造了孩子的出生證明。私立醫院裏,有不少產婦都懷了“不方便被外人知道”的孩子,醫生們對這種事倒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錢給到位,出生日期上動點手腳也沒什麽。
等老葉出差回來,就看到在坐月子的艾米麗,以及一個十分可愛的小女兒。老葉看到女兒,開心得什麽都忘了,對老婆半點懷疑都沒有。就這樣,大女兒的身份被藏了下來,後來兩人又有了一個小兒子,一家四口和和滿滿。
“我是隱瞞了孩子的事,但這和萍萍根本沒有關係,”艾米麗說著說著,就抽泣了起來,“萍萍要是知道了,她一定也會幫我隱瞞孩子的事的!可是她根本就沒有來看我,真的沒有!而且,我也不可能去找她——我應該大著肚子保胎呢,我怎麽可能去看她啊?我一直躲在月子中心裏!”
單瀮歎了一口氣:“那有人能證明你在當年9月2日到9月6日之間,從來沒有離開過月子中心嗎?”
“月嫂!我當時請的月嫂!”艾米麗使勁抹著眼淚,“當時孩子已經出生了,我在坐月子,我真的真的哪裏都沒去——月子中心的人其實也可以作證,但是她們可能也不記得我了,月嫂一定還記得,她和我24小時形影不離!”
“我為什麽要害萍萍,我真要害萍萍我就把她的聯係方式全刪掉了告訴你們我們沒有聯係,那你們又從何查起呢?”艾米麗對段夏喊道,“我就知道——我就不應該和你說話——我就知道有警察調查,一定不會有好事!”
段夏沉默地遞過一盒紙抽。
根據艾米麗月嫂平台的消費記錄,警方聯係上了當年的月嫂。月嫂證實了艾米麗的說法,她的確沒有離開過月子中心。
調查期間,老葉一直沒有說話,像尊石頭似的蹲在市局門口,抽掉了整整一包煙。艾米麗被放出去的時候,看到那背影就停下了腳步,似乎是不知道如何麵對自己的丈夫。良久,傻大個轉過身,對她伸出一隻手:“等你回家呢,孩子他媽。”
雖說,警方不能直接斷言艾米麗與這件事100%無關,但總體來說,她有不在場的人證,沒有直接參與。兜兜轉轉,大家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徐子珊母親這條線,我也有一些發現,”葉飛遞過一份文檔,“徐母親現已去世,且家中沒有旁係親屬,所以,我聯係的是她當年為了女兒在寧港尋找的法律援助律師小許。”
“我們公安自己的卷宗裏,徐母的地址是她在農村的老家,以及徐子珊在寧港租的公寓,但根據許律師那邊留下的信息,徐母在寧港市單獨租了一間客房——她並沒有住徐子珊合租的房間,原因是她說自己無法在女兒的臥室裏入睡——所以,徐母選擇了這片房租比較便宜,離法律援助中心很近的區域。”
葉飛拿出一張地圖,徐母地址與案發地下室之間,赫然隻有689m的距離。
“之前林法醫問過,為什麽采萍兒千裏迢迢從海棠市趕來,要選擇這樣一間地下室——如果她真的是為了徐子珊一案,那麽,她可能優先選擇了一個離徐母比較近的位置。”
林鶴知一邊看一邊點頭:“在徐媽媽的眾籌信息裏,她公開了自己的手機號。”說著,他伸手指了指白板上采萍兒8月份的日程:“采萍兒獲得段隊手機號,恰好是在給徐媽媽捐款後兩天後。所以,采萍兒很有可能聯係了徐媽媽,並從徐母這邊獲得了段隊的手機號。”
段夏憋了好幾天,實在忍不住問:“那為什麽是私人號碼,而不是工作號碼呢?”
“段隊的工作號碼,休假日是靜音的,隻有私人號碼是24/7開機,”林鶴知解釋道,“他可能認為徐媽媽一個文化水平低,沒什麽錢,又剛失去唯一至親的農村婦女來到寧港替女兒伸冤容易遇到困難,就把私號給他了。”
段夏看著他,沒有再說話,林鶴知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眼。
記憶裏,年輕的警官在他麵前蹲了下來,變成和自己一樣的高度。
“這個是叔叔的電話,”男人把自己的手機號抄在一張小紙條上,蹲下來遞給剛失去父母的雙胞胎兄弟,“要存好哦,要是遇到什麽困難,就給叔叔打電話。”
林鶴知記得,自己剛接過小紙條,又被段重明給抽了回去:“哎呀,你不會說話,還是給哥哥吧,哥哥要存好哦。”
林逍:“謝謝叔叔!”
小鶴知:“……”
雖說小時候不會講話,但林鶴知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他沒有拿到那張小紙條,卻和段夏一樣,一直記得了那個號碼。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單瀮開口,“林鶴知說得沒錯,徐媽媽沒有文化,沒有背景,請不起律師得找法律援助——可是,她為了告徐子珊所在的公司,注冊了微博賬號,寫了一篇篇催人淚下的小作文,同時還發動了線上募捐,集資請律師,這些行為,不像是她有能力獨自操縱的。”
“幫她做這些事的人是誰?”
警方的卷宗裏,隻記錄了徐子珊死亡的刑偵調查,並沒有記錄徐媽媽在互聯網上的輿論戰。於是,單瀮又詢問了當時負責徐母案件的法律援助律師小許。
“是的,是的,您說得沒錯,”許律師忙不迭點頭,“徐子珊的媽媽隻有初中學曆,文化水平非常低下,就連手機app都弄不明白,當時是有一個年輕女孩在幫阿姨操作這些事。”
“年輕女孩?”單瀮眼神一亮,“誰?”
律師撓了撓頭:“這我想不起來了。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也沒有和她直接說過話,隻是見過兩麵——我以為那是她女兒的同學呀?她女兒不就是學法律的嗎?”
單瀮連忙翻出采萍兒的照片,問律師:“你說的女孩,是她嗎?”
律師瞄了一眼圖片,搖搖頭,說不是,那個女孩臉更瘦一點,挺漂亮的,說著,她在自己下巴上比了一個瓜子臉的形狀。
單瀮一時間也有些沒有頭緒,吩咐段夏再去查一查徐子珊之前關係最好的幾個朋友,結果一圈問下來,也沒聽說誰有主動幫助徐子珊母親打這個官司——大家都是法律係畢業的新人,擠破了頭想去好公司,自然不會為了一個自殺的徐子珊,得罪自己未來的單位。
近三年前的事,沒有任何攝像頭還存有影像記錄。
這個女人是誰?徐子珊媽媽大老遠從農村過來,人生地不熟的,又能遇到誰主動幫忙呢?蹭熱度的新媒體寫手?希望抹黑徐子珊所在律所的行業競爭者?
時隔三年,尋找這樣一個女人如同大海撈針,案情的推進一度停滯。
於是,林鶴知把養在藥師殿裏的角蛙搬來了市局。
“我知道我辦公室門上可能沒有貼著‘寵物誤入’的標簽,”單瀮黑著一張臉,“但這裏是公安市局,私以為,這是一種常識。”
林鶴知雙手捧著他的角蛙,恭恭敬敬地放到單瀮麵前:“你要不拜拜它?”
寄養期間,小角蛙的健康狀態比較差,可這會兒已經被林鶴知養得圓潤水靈了,那青綠色的皮膚上隱隱透著金光,神態優雅從容,好像一尊佛像。
“這蛙是小夏送我的,但你知道的吧,就它第一次便秘,竟然就讓我撞見了那條把采萍兒屍體挖出來的邊牧——”林鶴知語速飛快,“我當時怎麽都沒想到,采萍兒這案子,又牽扯回段叔叔,你說哪有這麽巧的事?好像生命是個圈,我的意思是,小夏是段叔叔生的,這不就閉環了嗎?”
單瀮:“……”
“林鶴知,你清醒一點,”單瀮頭疼地捏了捏鼻梁,“就算沒有這破蛙便秘,沒有那條邊牧,那個地下室也撐不了多久,地都裂開了,房東遲早發現報警——市區內出現一具無名屍體,最後還不是得由我們來處理?”
“可是現在案情又卡住了呀?或許它能給我們帶來一些指引呢?”林鶴知說道,“牛頓的經驗告訴我們,科學的盡頭是神學。”
“你到底有沒有事?”單瀮忍不住抬高了音量,“再浪費我的時間,我就把你和你的□□一起扔出去了!”
“這不是□□,這是角蛙,”林鶴知認真糾正,“□□是國家保護動物,私自飼養犯法的,警官。”
“我數三秒,”單瀮豎起三根手指,“三——二——”
還不等人說“一”,林鶴知抱著蛙從辦公室裏麻溜消失。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摸摸角蛙的腦袋,往法醫組走。實驗室裏有恒溫箱,他決定把角蛙在局裏供奉一段時間。
也不知這角蛙是不是真有幾分靈性,正當案件陷入瓶頸時,新的線索自己冒了出來,簡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是一個陰雨天,一個中年婦女帶著自己的閨女小黃,找單瀮實名舉報秦山嶽利用資助人的身份性|侵未|成年女|孩。
小黃父親病重殘疾,母親學曆低,一個月隻有4000塊收入,屬於貧困家庭。在小黃念小學的時候,家庭情況通過審核,獲得了平安會慈善基金的資助,大大地緩解了經濟壓力。
在小黃到16歲的時候,她再次收到了平安會的邀請,問她是否願意與自己的資助人見上一麵,小黃很開心,便一口答應。
她與其他幾個女孩,被豪車接去一個包廂與秦山嶽先生一起吃飯,一開始飯局還比較正常,長輩們和藹可親,主要都聊一些家庭情況,以及學習情況,可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就腦袋昏昏沉沉的想睡覺,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赤|身|裸|體地躺在了酒店大**,投資人們都已經離開了。
她被司機送回了家,和母親說了這件事,母親也異常憤怒。事後,家裏都收到了一筆平安會的“額外資助”,有小幾萬塊錢。一方麵,母親覺得女兒被糟蹋了這件事說出去有損女兒顏麵,而另一方麵,家裏也的確需要平安會的錢,因此一直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
麵對少女的指控,單瀮也是十分無奈。
一方麵,案情已經過去太久了,案發當時沒有報警、且沒有生物信息證據的性|侵案基本沒有勝訴可能,還可能被對方反告一個誹謗。小黃除了知道一個秦山嶽的名字,甚至都不知道侵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她既無法出示平安會邀請過自己的證據,也不記得當時的車牌,或是酒店地址。同類案件本就取證困難,以她目前提供的線索,警方幾乎沒有操作空間。
“你現在已經18歲了,這件事,是2年前發生的,”單瀮問道,“為什麽你當時不報案,卻選擇現在報案呢?”
小黃猶豫片刻,從背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信封,遞了過去:“是因為這個。”
單瀮拆開信件,內容是手寫複印件,但開頭第一句話就讓單瀮頭皮發麻。
“我叫王萍萍,身份證號xxxxxx,我實名舉報平安會慈善基金利用資助人的身份,猥|褻被資助的女孩。”
接下來,采萍兒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她成年後與養父母決裂,自己一邊念書,一邊在夜場打工,也遇到了最早包養她的對象。對方是一名平安會的出資人,不僅資助采萍兒上學,還讓她過上了極其物質的生活,以至於分手後一無所長。
後來,在一次“資助人派對”中,她遇到了被秦山嶽灌醉的徐子珊。徐子珊給采萍兒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記憶,一是徐子珊還沒有成年,二是她聽說了徐子珊是秦山嶽的資助對象。采萍兒知道這種行為是錯的,可是,做這一行最重要的是保密,當時除了做這個,采萍兒也不知道如何保持生活,更何況秦家人她半個也得罪不起,於是選擇了保持沉默。
後來,采萍兒再見到徐子珊的名字,就是在熱搜上了。
“我很遺憾,稀裏糊塗長這麽大才明白一個道理,麵對暴行每一次的沉默,其實都是幫凶。我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所犯的錯誤,是因為自己不求上進,沉迷於物化自己所換取的物質與虛榮。可在徐子珊出事之後,我才意識到,哪怕你是一個認真上進,努力學習的女孩,你也未必能逃離這個劇毒的旋渦,它會吞噬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這一次,我不想再沉默了。”
“如果你也經曆過同樣的遭遇,如果你也是這個人麵獸心基金會的受害者,請在這頁信紙的背後畫上一朵小紅花,與你的名字。我們的力量或許都很微小,但涓涓細流能匯聚成汪洋大海,空氣的流動也能感召雷霆。感謝你勇敢地說出‘我也是’,你保護了更多的人。”
單瀮反複把那封信看了兩遍,問小黃是什麽時候收到的,對方說差不多在三個禮拜前——恰好是采萍兒的屍體被發現之後!
“信是誰寄給你的?”
“我不知道,”小黃眨眨眼,指了指信件落款,“它就寄來了我家,應該……應該就是這個萍萍姐姐吧?”
單瀮:“……”
母親在一旁解釋:“這種事,我們也不敢和外人說,信裏還有一頁打印紙,說如果我們要回信,請把小紅花與回信寄去市局這個地址,收件人是您,單警官。”
“當時我也是覺得有點奇怪,但我想,公安總還是值得信任的,就帶著孩子親自上門了。”
單瀮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說這封信我先收下了。
“你剛有提到,事後平安會給你了一筆錢,這筆錢有轉賬記錄嗎?”
母親搖了搖頭:“是現金,上門給的禮盒和紅包,也早就花掉了。”
單瀮把平安會工作人員的照片一一打印出來,讓小黃與母親指認那個來“拿錢封口”的工作人員。兩人在分開審問的情況下,同時指認了安琳達。
單瀮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你們舉報的這個事,我已經清楚了,”單瀮留了兩人的聯係方式,“後續我們會收集更多的證據,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途中要是遇到任何問題,或者被任何人找上門威脅,請隨時聯係我。”
送走小黃母女後,單瀮拿上安琳達的照片,又有點不信邪地去問法律援助律師:“當時幫助徐子珊母親的人,是不是她?”
這次,律師一眼就認出來了:“對對對,沒錯,就是她!她原來不是徐子珊同學呀?”
單瀮深吸一口氣,最後平靜地吐出一句“謝謝”。
警方傳喚安琳達。
“我的工作,就是負責聯絡受助人,傳達一些資助人的心意。”安琳達麵不改色地解釋道,“當年徐子珊自殺的時候,我受資助人所托,的確去見過她的母親,還給了她一筆補償金,希望她不要太過傷心。徐阿姨有一些手機上的操作不會用,我順手幫了她一下,這有什麽問題?”
單瀮順著話頭又問了下去:“那當時除了你,是否還有別人在幫徐子珊母親處理這件事呢?”
安琳達沉默片刻,最後搖了搖頭,說自己並不清楚。
“除了徐子珊母親,我知道你還與不少受助人父母有聯係。你曾經額外給她們送過現金紅包,其金額遠超正常助學金所需,”單瀮故意隱瞞了小黃的身份,“你否認嗎?這些紅包又如何解釋呢?”
安琳達爽快承認了:“的確送過。不過,這些都是資助人的心意,你應該去問資助人。我隻是一個負責送錢傳話的。”
“平安會的副經理,不會沒有聽說過你們秦老板性|侵女童的傳聞吧?”
“你也說了,傳聞,在我看來,這種事純屬誣告!”安琳達怒目瞪著單瀮,“秦山嶽性|侵?開什麽玩笑!我倒想知道,他都——他都沒有那個東西!怎麽性侵別人?”
單瀮一愣:“什麽?”
“你知道他為什麽二三十年生不出一個孩子,最後全都自己領養?”
原來,早些年秦山嶽得了罕見的陰|莖|癌,已經一勞永逸地整個割掉了。當然,這件事難以啟齒,要不是被逼急了,安琳達也不想說出來。
“不信你去查醫療記錄,實在不行,你親自去檢查檢查他褲|襠裏頭!”
單瀮:“……”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單警官?”安琳達咄咄逼人地瞪著他,“被性|侵的時候不報案,現在這個時間點突然跳出來?錢花完了又想再訛一筆嗎?為什麽是現在?”
“山嶽地產在寧港市中心那個商業綜合體的項目即將落地了,有沒有可能是惡性商業競爭?”
單瀮沒接她的話茬,拿出一張采萍兒的照片,拍在了桌上:“今天請你來,倒也不是來找你聊性|侵的。這個人,你認識嗎?”
安琳達隻是瞄了一眼,就立刻否認:“不認識。”
“你最好再仔細看看。”
安琳達的目光不太自在地落在那張照片上,過了一會兒,再次否認。
還不等單瀮開口,又有警察走進房間,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單瀮眼神微變,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他早料到秦山嶽是塊難啃的骨頭,隻是沒想到對方反應得如此迅速。他隻是把安琳達請來問話而已,那邊就有了動靜。
“先暫停,”單瀮回頭和段夏說道,“我離開片刻。”
單瀮前腳走,林鶴知後腳進。
安琳達認出了他:“是你!”
林鶴知對段夏比了個手勢,示意她打開錄音筆:“沒錯,是我。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你的單隊長,咱倆也沒那點情分,所以不用嘮這些有的沒的。”
“我就直接來幫助你回憶一下,安小姐。”
他抱著雙臂,靠在詢問室的牆壁上,緩緩開口:“當年,徐子珊一事輿論鬧大,你以基金會的名義,去探望了徐子珊母親。徐母沒有文化,無法接受女兒的死,看到女兒被吳某脅迫的聊天內容後,愈發怒不可遏。徐媽媽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個女兒有點出息,說沒就沒了,她一定會在這件事上與人不死不休。”
“你利用了徐母對你的信任,幫助徐母運營了那些鳴冤的賬號,在互聯網上獲得了廣大關注——”
林鶴知話沒說完,就被安琳達冷笑著打斷:“好矛盾哦!你們不是指控平安會與徐子珊的死有關嗎?那我為什麽還要幫助她媽媽,擴大這件事的影響力?請問這麽做對平安會有什麽好處?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們和她的死有關嗎?”
“徐子珊是在CBD跳樓的,這件事不可能瞞得住,”林鶴知冷笑,“而作為一個運營經理,你深知輿論的力量——徐子珊作為受害者的形象熱度越高,她線上售賣不雅圖片被曝光後,輿論反轉得就會越狠,營銷、募捐——這種手段隻會加倍激起群眾的逆反心理。”
“原本,徐子珊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形象,是你,把她塑造成了‘死了活該’,無論再爆出什麽內容,大家隻會懷疑是不是這個女人本身有問題——這當然對你是有利的。”
“果不其然,在徐子珊主動販售不雅視頻的輿論反轉後,鋪天蓋地的網絡暴力徹底摧毀了徐母,你也有了一個退出的台階。這件事完美解決——你既扮演了‘平安會’熱心的角色,又解決了徐母這個情緒不穩定、有可能一輩子與這件事不死不休的隱患。”
“你先別急著否認,”林鶴知攤開雙手,又“啪”得一聲合上,在訊問室裏來回走動了起來,“估計你萬萬沒有想到,在徐母被萬眾唾罵的時候,依然有人站出來支持了她——那個人就是采萍兒。”
林鶴知雙手撐在桌前,拿食指點了點桌麵上那張照片:“根據最新的證據來看,她似乎也是你們平安會性|侵一案的受害者,哪怕沒有直接關係,她也知道不少內情——無論如何,采萍兒在8月19日前後,主動聯係了徐母在集資頁麵上公示的手機號,並表示自己願意幫助徐母提供更多的證據。”
“我不太清楚,當時她是直接聯係了徐母,徐母再來找你商量;還是說,你直接接管了徐母的手機,采萍兒聯係到的人是你——”林鶴知頓了頓,“無論如何,你又發現了一個公關隱患,因為采萍兒準備向警方提供的信息,一定對平安會不利。”
“於是,你再次出手。你先以徐母的名義,穩住采萍兒的情緒,並邀請人準備好證據,來寧港與警方會麵,你甚至主動幫采萍兒找到了便宜、且離徐母比較近的住所,而在采萍兒抵達寧港的第一天,也就是那年9月2日,你從她嘴裏套出證據後,直接殺人滅口,將人埋進地下室,重新砌上水泥。”
安琳達冷笑一聲,搖了搖頭:“這太瘋狂了。你們警察現在斷案都不講究證據了嗎?單瀮在哪裏?我想見單瀮。”
“我甚至還有一個更加瘋狂的猜測,”林鶴知盯著她,嘴角勾了起來,“9月3日到9月6日之間,你假裝成采萍兒的模樣,和門口推餐車的阿姨混了個眼熟,同時操控她的手機,推掉閨蜜見麵,偽造采萍兒還活著的樣子。”
“我不知道段重明之前是否見過你,如果見過,那你可能以安琳達的身份代傳了采萍兒的‘線索’;如果沒有,那你可能戴上了帽子與口罩,以采萍兒的身份見了段重明——可是,你顯然修改了采萍兒原本的證詞——我認為你故意向警方傳遞了一些信息,讓段重明在無數種可能性中,精準落實到了劉平易的影樓。雖說段隊沒有在筆記中記錄下這次談話,但9月7日,警方就定位到了劉平易。”
“這個劉平易,應該隻是你們整個犯罪團夥裏最下遊的‘獵頭’,負責尋找沒有背景、無力反抗的女性製作色|情視頻。而你,知道警方已經在調查視頻拍攝一事,你又無法承擔劉平易暴露他與平安會的關係,所以,你們隻能棄卒保帥。”
“劉平易可以死,但他不能落入警方手中。”
“是你,故意引導警察去了那個影樓,可在警方行動之前,劉平易就已經被你——或是你的同夥——殺死了。你們勒死劉平易,清理幹淨現場,並且布置下了足以銷毀所有證據的爆炸機關。”
“在你完美解決這次公關事件之後,同年10月中旬,恭喜你,安小姐,”林鶴知嘲諷道,“你終於升級成了平安會慈善基金會的運營副經理。不過,你這漂亮的‘業績’,也的確值得讓人稱道。”
安琳達也跟著笑:“故事編得不錯,可惜證據半點都沒有。”
說著,她側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等單隊長回來,我應該就可以回去了。”
“不,我有,”林鶴知笑得更開心了,他一歪腦袋,像是在棋盤上布好了局,終於到了收尾那一刻的暢快,“我要是沒有證據,怎麽會和你廢話這麽久?”
說著,他點開始手機視頻通話。
葉飛接了起來:“林法醫啊,你說的那個破玩意兒在哪裏啊?”
從畫麵上看,他本人正在平安會慈善基金會,身邊站著誠惶誠恐的小助理。
“榮譽陳列廳,”林鶴知說道,“那裏有一個二胡,不是真二胡,是石雕類,黑色的,我也不清楚是什麽做的,可能是玉,也可能是大理石。”
“哦哦哦——找到了——還拿玻璃蓋子裱起來了呢!”
攝像頭裏出現了那個石二胡,大概有女孩半條手臂那麽長,底座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周身散發著墨玉般的色澤。
安琳達臉色瞬間白了。
“你一定對自己的工作很自豪吧,”林鶴知笑了笑,“確實,誰也不會想到,怎麽會有人把凶器明目張膽地藏在榮譽大廳裏?”
“你用這個二胡底座,擊碎了采萍兒的顱骨,而假二胡上的琴弦,是不是你勒死劉平易的工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