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貔貅

“這、這——”葉飛忍不住咂舌, “猜得有點離譜吧?既然凶手已經控製了死者的手機,她完全可以放段隊的鴿子,就像她對艾米麗那樣。你想想,家裏地下室埋了一個死人, 她還冒充采萍兒邀請警察進門?這也太扯了吧?萬一這個警察認識采萍兒呢?”

林鶴知看向他, 摸了摸自己下巴, 若有所思。

“咱先別想這麽遠,”單瀮轉過身,敲了敲身後的白板, “不管嘴上怎麽說,都隻是推測而已, 現在當務之急——是確定采萍兒的死亡時間。”

白板上, 單瀮梳理了采萍兒一案的時間線:

8月17日:采萍兒告訴艾米麗自己給被網暴的徐子珊母親捐款。

8月19日:采萍兒在自己手賬本上記下段隊電話。

8月27日:采萍兒購買了車票,並通過電話聯係上房東,預訂了地下室。

9月2日:上午9點,蔣遇送采萍兒前往海棠市汽車南站,乘坐寧棠線班車於11點45抵達寧港;下午2-3點,采萍兒與房東見麵, 手續交接。

9月3日-9月5日:未與艾米麗見麵, 每天早晨6:30在家門口小攤買早點, 戴玫紅棒球帽與黑色口罩。

9月6日:早6:30購買早點,晚上6點左右, 段重明光顧同一家鋪子。

9月7日-9月10日:行蹤不明,不再購買早點。

9月11日:上午6:30采萍兒給房東發了退房短信,拍圖證明鑰匙寄存於牛奶箱。房東於下午查房整理, 發現房間整潔,未有異常。

女子具體離開時間不明, 但根據早餐鋪阿姨,應該是6日之後的“某一天清晨”。

“假設,9月3日早上6:30去買早點的人,已經是凶手了——那麽,采萍兒應該是9月2日——大概率下午到晚上——死亡的,”林鶴知說道,“要驗證這一點其實不難,但需要蔣遇和房東配合回憶一下,那年9月2日采萍兒抵達寧港時,穿的是什麽衣服?”

房東與采萍兒隻是有一麵之緣,她就記得女子是獨自一人,頭戴“一頂玫紅色的棒球帽”,拉著“一個淺粉色的小行李箱”之外,其它就沒有什麽印象了。

蔣遇也是愣了半天:“我好像有點記不起來了……”

單瀮打印了幾張不同顏色長袖T恤:“你先回憶一下,海棠市汽車南站的大門,采萍兒戴著一頂玫紅色的帽子,有一個淺粉色的行李箱,你再想想,當時她穿的是什麽衣服?”

具體的形容勾起了蔣遇記憶中的一些片段,他低頭看著那些不同顏色衣服,閉上眼,畫麵緩緩在眼前浮現……

“我當時開著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載著她去海棠市汽車南站……”蔣遇猛地睜開眼,“灰的!她穿的是灰的!”

“她穿了一件灰色的長T,胸口……胸口好像還有一隻小豬佩奇?”

單瀮點點頭:“很好,都對上了。”

雖說屍體身上的那件棉質T恤在地下埋了近三年,被蛀得全身是洞,圖案的材料也是褪色、破碎,但依稀能辨得一些粉色,以及佩奇的形狀。

已知采萍兒是一個愛幹淨的女人,且地下室有洗澡條件,單瀮得出結論:“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采萍兒在9月2日,剛到寧港那天就死亡了。”

“她一個人來的寧港,如果不是提前告知,誰能這麽精準地找到她?畢竟蔣遇都不知道她住在哪裏?”段夏問道,“目前看來,凶手是一名女性,且對采萍兒在寧港的行蹤了如指掌——符合條件的隻有房東本人,和艾米麗?”

“還有那個告訴了采萍兒段隊手機號的人,”林鶴知提醒道,“如果對方知道采萍兒要聯係段隊,或許TA也會知道采萍兒住在哪裏?”

“這裏有一件事很奇怪,那就是房東說,她的房子並沒有上線各大租房平台,主要是靠附近發小廣告。誠然,她的價格非常便宜,但我不知道身在海棠市的采萍兒,是如何找到這個房東的?”

林鶴知分析道:“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我感覺我們還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環——在采萍兒來寧港這一係列事件中,可能還有一個人目前是隱身的。”

“上回,你們法醫組說凶器是一把方頭錘——”單瀮看向林鶴知,“最後確定了嗎?是地下室櫃子裏的那把嗎?”

“我們隻能確定凶器是一把方頭錘,”林鶴知搖了搖頭,“但地下室櫃子裏的那把,頭上並沒有找到血跡,或者說,沒有找到任何生物信息——畢竟三年了,就算曾經有過生物信息,DNA也大概率分解了。”

“我後來仔細想了想,”林鶴知解釋道,“我更傾向於那把錘子並非凶器。畢竟,埋屍,偽裝身份,這一整套流程不像是衝動犯罪,而是早有預謀。如果這個錘子就是凶器,那麽凶手需要提前知道地下室的櫃子裏有這麽一把錘子。這種情況下,凶手隻能是房東,或者房東認識的、了解這間地下室的人。”

“可目前看來,房東於采萍兒、徐子珊毫無關係,且對自己房間地下埋了屍骨毫不知情,要不然,她應該不會放任兩任租戶抱怨地下室裂了的投訴而不管不顧。”

“所以,我更傾向於凶手在進門的時候,自己隨身攜帶了一把錘子,且沒有被采萍兒發現——所以她應該有一個背包——事後又把凶器帶走了。”

單瀮點點頭:“明白了。”

“重新分配一下工作。小王,再查一查房東的人際關係網,看看是否與采萍兒、徐子珊、或者平安會有任何聯係。”

“葉飛,你負責徐子珊母親這一條線。我當時看資料,在徐子珊自殺之後,她是千裏迢迢從農村趕來寧港的。如果采萍兒是因為徐子珊一案聯係段重明,這兩人之間可能存在聯係。”

說著,單瀮又把艾米麗的聊天記錄一扣,還給段夏:“你呢,繼續查艾米麗。”

女孩一愣:“哎?她不是當時懷孕七個月嗎?頂著一個大肚子,不可能幹這種事吧?”

“如果真的懷孕,那自然可以排除她的嫌疑。”單瀮解釋道,“我倒也不是懷疑她,但目前看來,在采萍兒的朋友圈裏,隻有艾米麗知道她來寧港市的具體細節,而且,她肯定知道采萍兒不吃香菜。最好還是能明確一下不在場證明。”

段夏:“好。”

*

單瀮在百忙之中,還是抽空請平安會慈善基金的Linda,安家大小姐安琳達吃了一頓飯。

由於一般連鎖餐廳都入不了安大小姐的眼,單瀮約了寧港市中心一家米其林一星創意菜,菜品主打中法融合。餐廳的裝修簡潔高雅,空中錐形的小吊燈把光打在雙人小圓桌上,白底墨紋的大理石桌上泛著玉一般的光澤。

安琳達靠在椅子上,翻著菜單,今天她穿著一身白色雪紡上衣,配幹練的A字西裝裙,紅唇在白冷光下顯得格外鮮豔:“要什麽酒?”

單瀮淡淡開口:“不喝酒,開車。”

“那就鮮榨橙汁吧,”安琳達笑得很乖巧,又點了幾個招牌菜。

“我當時的反應,的確是過激了一點。我沒想到你們真的認識——畢竟,如果是你想知道這些,直接給我打個電話不就得了?哪裏還需要繞這麽大一圈子。”

“你猜得沒錯,是我同事自作主張了,”單瀮微微一勾嘴角,“那麽,你現在方便告訴我嗎?徐子珊當年的資助人是誰?”

“白蹭你一頓飯,”安琳達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笑得眼波流轉,“我當然不能空手來。”

她低頭從自己的托特包裏掏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你同事問起這件事,我便回去查了查,與資助人的助理聯絡了一下。他們認為,既然警方問起,沒什麽需要隱瞞的,秦先生當年就為徐子珊的死非常遺憾。”

單瀮翻開檔案,就看到了“秦山嶽”三個字——平安會慈善基金出資比例最大的資助人。

“秦先生……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安琳達說道,“他資助了近千名兒童在義務教育階段的生活費,以及成立了‘山嶽獎學金’,資助更多的人去念大學。”

單瀮不動聲色地抬起眼,道了一聲謝。

安琳達歪了歪腦袋,露出一臉好奇的模樣:“你最近都在忙什麽呀?”

單瀮神色淡淡的:“案子,細節也不方便多說。”

“哎呀,警官,不要這麽嚴肅嘛,”安琳達笑了起來,“知道的說我們在吃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審訊犯人呢!”

單瀮眉眼間稍稍放鬆了一點。

等菜的間隙,單瀮又問:“你家是不是和秦家很熟?”

“也算不上很熟,但可以說是……有點淵源吧?”安琳達狡黠地眨眨眼,“不知道單叔叔之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但我其實是安家收養的。我生母家庭重男輕女,很小的時候就把我丟掉了,當時要不是平安會的幫助,我也沒有機會被這麽好的家庭領養,這也是為什麽長大後我選擇了在平安會工作,因為我想幫助更多的人。”

安琳達有些感慨地抿了一口橙汁:“我一直無法想象,如果不是秦先生,我現在會在哪裏,過什麽樣的生活……”

單瀮點點頭,麵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是這樣,人賺錢了就是應該給社會多做點貢獻。”

“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安琳達揚起頭,露出漂亮的下頜線,“秦家三個兒子,也全都不是親生的。”

單瀮微微詫異:“真的假的?為什麽?”

安琳達豎起食指,抵在唇前,身體微微前傾:“警官,我下次再告訴你,約你出來一次,真的是太難了。”

單瀮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張采萍兒與秦家二子秦遠洲的照片:“好,那下次。”

侍者才上了一盤精致的前菜,單瀮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段夏問他在哪裏,說采萍兒的案子有重大突破。

單瀮聞言,就有些捺不住了,屁股還沒坐熱,又站了起來:“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局裏突然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女人挑起柳葉眉,有些詫異:“菜都沒上呢,這就走?好歹吃兩口吧?”

“你想吃什麽隨便點,”單瀮沒多解釋,直接招呼來了服務生,遞過一張銀行卡,“都記我賬上。”

安琳達笑得依然很漂亮,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如果每次飯局你都這樣離開,你永遠都找不到老婆。”

單瀮也不多解釋,隻是又說了一句“抱歉,下次”。

安琳達獨自一人坐在小圓桌前,方才小鳥依人似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恰好,服務員已經準備開始上菜了,托盤裏放著兩份牛排。可是,單瀮那個位置上已經空了。他有些猶豫地問安琳達:“女士,這位先生點的牛排,要不要我們幫您退一份?還是說,打包帶走?”

安琳達抬起頭,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不用。”

侍者點點頭,上了一桌的菜。

安琳達拿刀優雅地切開了一份安格斯牛排,叉了一小塊送進自己嘴裏,五分熟的牛排鮮紅如血,就像她精致的口紅。她晃了晃杯裏的橙汁,漫不經心地側過頭,讓侍者把飲料換成了紅酒,酒水單她都懶得看,直接要了店裏最貴的那種。

*

市局刑偵支隊。

大約是采萍兒一案牽扯到段重明的緣故,段夏這幾天加班加得特別勤快:“單隊去哪裏啦,半天找不著你人。”

單瀮不動聲色地遞過那份徐子珊資助人的檔案:“找線人拿點東西。”

段夏:“哦哦!”

“騙人。”林鶴知的目光落在單瀮身上,又一路往下,“你換了一件沒皺褶的襯衣,戴了腕表,皮鞋也擦過了。”話沒說完,他又湊近嗅了嗅:“香水味,線人還是情人?”

辦公室眾人頓時跟著嗷嗷起哄。

“這不回來了嗎?”單瀮無奈地一攤手,“案子什麽進展?”

段夏興衝衝地說道:“我發現艾米麗這個人還真的有問題!”

“當時,艾米麗反複和我強調,她丈夫並不知道她之前的身份,希望我能幫她保密,所以我沒有直接聯係她的丈夫。”

“根據聊天記錄裏艾米麗發給采萍兒的地址,我找到了艾米麗當時保胎的這家‘愛瑪麗婦產醫院’。這是一家集待產、生產、月子、產康一體的私立醫院,核心賣點是VIP單人間以及對產婦隱私的保障。”

段夏在會議室桌上攤開幾份文檔。

“從醫學證明上來看,艾米麗當時的確是懷孕狀態。這一份,是她大女兒的出生證明,出生時間為那年9月21日下午16:38分,順產,體重有6斤,”段夏說道,“可是,艾米麗當時和我說,采萍兒來的時候,她七個月見紅,隻能躺著保胎——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早產兒——但林老師和我說——”

林鶴知在一旁插嘴:“七月早產兒不太可能有6斤這麽重,大部分時候5斤都到不了。”

“所以,我又向醫院申請了艾米麗在她們醫院期間的醫療明細,”段夏點了點另外一遝文件,以及其中高亮的部分,“她是八月初住進去的,住到了九月底。根據醫療器材和藥物的使用,林老師認為這個孩子真正的出生時間應該是8月13號,因為隻有那兩天她才有大量吊水補液以及生產相關材料的消費記錄。”

“出生證明可以花錢找人修改,但這些開支明細是在係統裏的。”段夏得出結論,“所以,我們懷疑這個孩子並沒有早產,采萍兒出事的時候,艾米麗也已經不是孕期狀態!”

這次,警方正式傳喚艾米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