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小貔貅

視頻裏, 葉飛戴著手套,與痕檢員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石二胡裝進物證袋。林鶴知聽葉飛問前台小姐,這個二胡是誰的, 前台忐忑地說她不知道, 但應該是安經理放在這裏的。

林鶴知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 掛了電話。

安琳達往後靠了靠,全身似乎又恢複了放鬆。她紅唇微勾,但眼底並無笑意:“這隻是一件平平無奇的藏品罷了。”

“我真的很詫異, ”女人有些好奇地一挑眉,“你到底是如何——聯想到二胡是凶器的?”

“上回我去你們辦公室, 就注意到了這個二胡, 當時隻是隨便看了一眼,心裏想的是——它明明是石頭做的,並不能真的發出聲響,為什麽還要給它綁兩根琴弦上去呢——後來看到你的手,左側揉弦揉出的繭子,右手食指拉弓凹進去的痕跡, 我猜你一定練了很多年二胡, 所以很喜歡那件藏品。整體來說, 當時我並沒想太多。”

“沒錯,那的確是我的收藏, ”安琳達微微抬高了音量,認真地解釋道,“我從小學習二胡, 曾經也拿過不少青少年大獎。我因與平安會結緣,才被安家被收養, 在一次平安會受助人的感恩活動上登台表演,秦先生非常喜歡我的演奏,便把自己的這份礦石收藏贈與了我。因此,我一直很珍視這個二胡。”

“可是當案情線索指向你的時候,一切都變了。”林鶴知搖了搖頭,“根據我們詳盡的調查,知道采萍兒來寧港及其住處的人,隻有三方:她的閨蜜,她的房東,以及徐子珊母親。”

“房東對地下的屍體毫不知情,閨蜜有不在場證明,采萍兒是為了幫助徐子珊母親,因此徐母不可能殺她。當你排除所有選項,最後剩下的那個就是答案了——徐子珊母親當時唯一一個幫手,你。”

“當你成為嫌疑人之後,我立刻就想起了那個二胡。它的底座,左右各有一個標準六邊形,有六個120度的角,恰好與死者顱骨上的裂痕相符,甚至比我之前猜測的鈍角方形錘更符合!”

“先前我會猜測方形錘,因為它是更加常見的凶器,可對於你來說,隨身攜帶方形錘或許很難解釋,但帶上這個二胡並不會令人起疑,”林鶴知說道,“而證明這一切的證據,就在那把二胡身上。”

安琳達冷笑一聲,麵色有恃無恐:“行啊,那我等著你的檢查結果,法醫先生。”

*

單瀮早想到秦家可能有所動靜,但還真沒想到,對方上來就請出了他父親。

單家父子關係從小就不是很好,成年後更是鮮少溝通。

“你安叔叔把事情經過都和我說了,”男人的聲音平靜而低沉,還帶著官場上位者的不容置喙,“小瀮,為難一個小姑娘做什麽?問完了話,還是快點把人送回去吧。”

所謂頂峰相見,不同行業的頂端多半會有交集。秦山嶽長袖善舞,與公|權|力多方的交情都不錯,再加上他是慈善大咖,在圈子裏口碑很不錯。偶爾遇到點小事,大家都願意給他一個麵子。

“被我請進來的小姑娘,一般都叫犯罪嫌疑人,”單瀮語氣也很冷淡,“還有什麽事?你別幹涉我辦案子,忙著呢。”

對方歎了一口氣:“單瀮,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條路為什麽一直走得這麽順?”

一句話,瞬間把單瀮給點燃了。

他在局裏向來兢兢業業,努力把每一份工作都做到極致,身先士卒地做規則標杆——不為別的,就害怕聽人說一句——他年紀輕輕做到副支隊長,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的父親。

自打記事開始,父親就好像他身後的一個光環,也成了籠罩他一生的陰影。在那個陰影之下,他所有的努力好像都變成了笑話。

單父語重心長地教育道:“人情關係是需要維護的,以前有我幫你維係,以後呢?一個小姑娘而已,能幹什麽壞事?你安叔叔很喜歡你,他女兒你又不是不了解——”

“見鬼,我不需要你給我鋪路!”單瀮低聲打斷,“我並不關心我路走得有多順,我隻希望我走的每一步都問心無愧!”

“多大點事?”父親語氣冷了下來,“就這麽一點點麵子,你都不肯給爸爸?”

單瀮沉默半晌,緩緩吐出一口氣:“既然您自稱一聲爸爸,那我也和您說件事。”

三年來,單瀮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件事,但它始終像一根針似的,一直刺在心頭,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屬於幸存者的內疚:“劉平易那個案子,原本應該是我帶隊進去,段隊在外周做監控的。當時他在帶我,也希望我能多一些實戰經驗,隻是案發幾天前,我追人時不小心崴了腳,所以那天他替我頂了班。”

“如果,當時我並沒有崴腳——”單瀮語氣裏沒有任何情緒,“意外炸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

聽筒對麵的人陷入了沉默。

“於情,我不能幫你;於理,我更不應該幫你,”單瀮冷冷地掛了電話,“所以,最好別讓我發現你和秦山嶽的髒事兒有什麽關係。”

安琳達父親曾經是秦山嶽的得力副手,現在也身居要職,因此,來“打招呼”的人還不少。單瀮抗下所有壓力,抬手按了按林鶴知肩膀:“二十四小時,我需要你說的證據。”

*

二胡被送到了法醫鑒定室。

很快,林鶴知就意識到安琳達為何如此篤定這個二胡“沒有問題”。首先,它一定被處理過了,全身上下就連半個指紋都沒有。其次,幾次PCR生物信息提取都失敗了,電泳膠上就沒有任何擴增成功的DNA。

一種可能性,是二胡的確並非凶器,而另一種可能性,是二胡上生物DNA已經做過化學、或是物理的斷鏈處理,導致PCR反應無法進行。

就連血跡微量痕跡也沒有結果——

在暗室裏,二胡、琴弦在魯米諾與過氧化氫混合噴霧下,全部出現了非特異性陽性反應。

魯米諾對微量隱血的檢測能力很強,哪怕凶手事後把凶器洗幹淨,案子過去很久,血跡也會在魯米諾下顯形。因為,紅細胞的卟啉環裏含有鐵離子,能夠催化過氧化氫產生單質氧,而氧氣又能讓魯米諾發出熒光。

可現在,整個二胡都在暗室裏發著熒光!

原來,這個琴弦是鐵合金做的,而二胡石雕的質地,含有大量天然玄石,也就是氧化鐵與氧化亞鐵的混合物。整個二胡在接觸過氧化氫溶液後,都會產生鐵離子,複刻血液會讓魯米諾發光的化學反應,導致無法甄別血跡與鐵元素。

警方也不是沒有其他檢測微量血跡的方式……

可是,除了魯米諾之外,四甲基聯苯胺顯現法、氨基黑 10B 顯現法、以及無色孔雀綠顯現法,依賴的都是血液裏的鐵離子。

林鶴知盯著二胡看了良久,冷笑一聲,心說難怪安琳達敢把這個東西放辦公室裏。

做實驗都需要時間,二十四小時已過,警方沒能提供任何安琳達殺人的實質證據,隻能放人。

段夏有些發愁:“沒有死者DNA,也沒有血跡……哪怕這個二胡真的是凶器,我們又怎麽去證明呢?”

與死者顱骨傷口完美匹配的120度角,再配合安琳達本人的嫌疑,林鶴知幾乎篤定她用這把二胡砸死了采萍兒。

這種事情上,他的直覺總是準得出奇。

熬了一宿的林鶴知再次回到實驗室。

顯微鏡下,可以發現二胡底座遠離琴弦的那側,六邊形一角上沒有周邊那麽光滑。這不是劃痕,而是用力撞過什麽東西的痕跡。而且,這個角的形狀,與死者顱骨傷痕完全吻合。因此,林鶴知認為,這個角就是凶手擊中死者頭顱的位置。

不過,根據安琳達的說法,二胡曾經在地上砸過一次,可能是在那時磕著了。

對了,既然凶器上有磨損,那就代表這些顆粒——

可能留在了傷口上!

林鶴知反反複複地檢查著顱骨裂紋,最後,申請了電感耦合等離子體質譜儀,進行了超痕量金屬分析。

很快,結果出來了,在顱骨的裂紋處,質譜儀發現了大量顱骨完整處沒有的鐵元素,證明了擊傷死者的凶器裏含鐵。這沒什麽,因為鐵錘,鐵榔頭,都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讓林鶴知真正興奮起來的是,質譜儀同樣捕捉到了鈦、釩、鉻等金屬元素!

鐵器都是被精煉過的,隻有天然的金屬礦裏才會有這麽豐富的其它元素。林鶴知再次檢查了二胡的質地,除了鐵以外,同樣發現了鐵鈦釩鉻等在普通鐵榔頭上不會出現的金屬元素。

一個案子兜兜轉轉,從一塊被卡主的骨頭,到一具沒有名字的屍體,終於,林鶴知又找到了一塊拚圖——殺死采萍兒的凶器確定了——那是一把由玄石礦雕刻而成的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