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小貔貅
巴掌大的綠色角蛙蹲在水盤子裏一動不動, 身前放著幾段蚯蚓,但它一雙圓眼睛懶洋洋地半闔著,似乎不為所動。
林鶴知蹲在角蛙身前,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半晌, 最後“不眨眼挑戰”以人類的失敗而告終。林鶴知歎了一口氣:“你咋就不吃呢?這都一個多禮拜不吃東西了……”
不僅不吃, 還不拉。
這小家夥自從冬眠出來暴飲暴食一頓之後, 就不拉屎了,小貔貅似的隻進不出,一個月來, 身體越來越圓。
這會兒好了,胃口都沒了。
網上說泡溫水能促進排便, 可蛙在小溫泉都坐一天了也沒放出個屁來。林鶴知捏起角蛙, 拿手電筒對著肚子照了照,半透明的肚子裏晃著一堆黑影,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好歹也是個醫生,奈何隔行如隔山。
林鶴知第一次養這種小東西,不吃不喝這麽久,嘴上說著嫌棄, 但心裏還是著急。最後問了一圈,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願意給角蛙看病的寵物醫院, 就帶蛙去了。
路邊的小醫院,非要林鶴知填寵物卡。
獸醫詫異:“名字就叫角蛙?這也太敷衍了吧。”
林鶴知不耐地扯了扯嘴角:“蛙都沒意見, 你有意見?”
獸醫:“……”
工作人員給蛙照了個x光。
“你之前喂它吃了些什麽啊都。”
林鶴知也納悶呢:“蚯蚓,和魚,有蟲子會喂蟲子。”
“嗯……魚不好消化呀, 還有一個可能是喂食頻率問題。”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 這些都是屎啊,全糊住了。”獸醫指著x光片給林鶴知看,“這角蛙啊,真的就一張嘴,剩下的全部都是胃。”
“我隻能說,沒吃什麽危險的東西把消化道卡住,角蛙一個月不拉屎也是常見的,”獸醫撓了撓頭,顯然對給蛙看病也沒什麽經驗,“我給你泡會兒電解質水試試,說不定過會兒就拉出來了。”
林鶴知沉默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其它片子上。
“喏,你前麵這位也是不拉屎,有東西把腸子卡住了。”獸醫伸手取出另外一張x光,“這種就比較危險了,需要手術取出。”
等蛙拉屎的時間格外漫長,林鶴知第一次看狗的x光圖,倒看得頗感興趣:“是這團高密度的東西嗎?前段好像積了很多氣體。”
獸醫頗為意外:“喲,你還知道這是氣體。”
林鶴知:“……”
“估計已經堵了好多天了,再晚點來,腸道可能都要壞死了。”
不一會兒,檢查室對麵的門被推開,一個身穿洗手衣,帶著發套與口罩的女人走了出來,手裏捧著一個鋼盆,裏麵有幾塊沾血的東西。
邊牧主人是個年輕女孩,原本等在手術室門口,她見門被推開,整個人“噌”的一下站起:“毛毛!”
獸醫溫和地笑了笑:“毛毛沒事,手術很成功,你看,都是些骨頭,全取出來了。”
女孩子往裏麵探頭探腦:“我現在可以去陪她嗎?”
獸醫點點頭,說大概2-3小時候才會醒來。
某角蛙蹲在電解質水裏一動不動,仿佛在思考什麽玄妙的哲學問題,林鶴知撂下一句“你快點拉”,便好奇地去看狗子手術時取出來的東西。
這是什麽骨頭?
林鶴知從辦公室桌上抽了一雙手套,拿鑷子撿起骨頭,放水池龍頭下衝了半天,拿起來再看的時候,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重重敲了一下。
不知道是狗的咀嚼,消化液的腐蝕,還是什麽別的,骨頭表麵已經凹凸不平了。林鶴知把骨頭舉到獸醫麵前:“你看這個像什麽位置的骨頭?”
“呃……”獸醫一時語塞,“某個關節唄?豬蹄?這個大小,牛羊也有可能。”
“我看它像是橈骨小頭……”林鶴知眉頭越皺越深,“你們獸醫不學啊?你看這個關節麵,還有這個關節凹,特征還是蠻明顯的。”
獸醫一愣:“什麽意思?”
林鶴知眼底也閃過一絲困惑:“我認為這是人類的骨頭。”
獸醫也是一愣:“你開什麽玩笑?”
“哎——不懂就不要亂說啊!這城市裏哪來的人骨頭嘛……我和你說,有些人就是喜歡把吃剩的骨頭放盆裏,遛狗的時候路上一個沒看住就偷吃了。”獸醫解釋道,“這種嚼了一半的碎骨頭,經常造成腸梗阻的,在我們這裏也算是常見問題了。”
獸醫瞅了他一眼:“我說,你是不是一個凶殺小說看多了的醫學生?”
“不是。”
林鶴知放下骨頭,冷冷掃了對方一眼:“我是市局法醫顧問。”
獸醫:“……”
林鶴知大步走去隔壁房間:“你的狗是在哪裏吃到這些骨頭的?”
那是一條漂亮的隕石邊牧,麻醉還沒過去,正躺著輸液。小姑娘坐在一邊,纖長的五指輕輕揉搓著她的腦袋,眼妝有些花,顯然是剛哭過。
“我也不太清楚……”小姑娘說起這個,就一臉義憤填膺。
原來,就在兩個禮拜之前,她的寶貝邊牧走丟了。這可把主人急壞了,在小區附近到處貼尋狗廣告,在網上@同城寵物大V,好不容易把狗找回來的時候,一身爛泥,滿身的傷,不吃不喝,好不容易吃了點東西又都吐了出來。
主人心急火燎地把毛孩子送來醫院,醫生一檢查,發現電解質嚴重失調,腸梗阻,低熱,就約了今天手術。
女孩剛工作不久,手頭本來也比較緊,可即便如此,她可以自己不喝奶茶,但邊牧小公主吃穿用度一律都是最好的。
“這些骨頭可能是別人喂的,也可能是垃圾桶裏自己翻的,我也不知道,平時在家都是我親手做的生骨肉,”女孩越說越是心疼,又把狗子摟進懷裏,“毛崽誒,叫你亂跑,吃了多少苦哦,還好沒有傳上傳染病……”
“你呢?”女孩淚眼汪汪地看向林鶴知,“你的寵物身體還好嗎?我剛聽到你們也在說什麽堵住了……”
林鶴知麵無表情地往她手裏塞了一份寵物醫院門口隨便拿的寧港旅行地圖,以及一根記號筆:“你先好好回憶一下,狗失蹤,找回——具體的時間和地點——請你都畫出來,還有平時遛狗經常走的路線,你覺得它流浪時可能去過的地方。”
女孩一臉懵逼:“哈?”
林鶴知轉過身,叮囑獸醫:“狗留下,腸子裏所有內容物也留下,包括剃下來的毛,通通不準丟。”
“我不知道這些骨頭狗是在哪裏吃的,但裏麵有一塊,極有可能是人的骨頭。”林鶴知撥通了單瀮的電話,“警察很快就來。”
女孩還沒從自己愛犬手術的悲痛中走出來,再次瞳孔劇震:“人???”
林鶴知拿筆敲了敲地圖:“快畫。盡快找到狗吃骨頭的地方,我們才有可能進一步定位屍體。”
女孩眼神呆滯:“……”
很快,單瀮派了兩名轄區民警接警、做筆錄,又讓段夏來取走骨頭樣本與腸內容物。等法醫組鑒定完,確定這是人骨以後,才會投放警力摸排。
還在麻醉中的狗子就像一團毛絨玩具,隻是身上大部分地方都被剃了毛。還好剃下來的毛都還沒丟,林鶴知蹲在垃圾袋前研究了半天,發現邊牧很多長毛一撮一撮地糾纏在一起,像是沾過泥水。
四月,寧港時不時下雨,這似乎也很正常。
林鶴知問道:“流浪回來沒有洗過澡?”
“這怎麽能洗澡呀?狗子已經生病了,還在發燒!”主人解釋道,“就稍微做了一下清潔,太髒的毛就剃掉了,術前還清理了一下皮膚。”
林鶴知點點頭,又研究起了毛毛的爪子。
術前獸醫還修了指甲,林鶴知在指甲縫裏發現了些許灰白色的粉末,類似建築裝修工地上的粉刷、水泥碎片,倒是沒有發現什麽泥土。
除此之外,毛毛被剃毛後的體表,還有一些條狀淤青,也不知是被人打的,還是在哪裏撞的。
“我們平時遛狗走的一般都是這條線路,就沿著這條河走一個來回。”女孩拿筆在地圖上劃了劃,隨後去更遠的地方畫了個圈,“但丟狗那天,我們是去了紫藤花公園,那邊有一個可以玩飛盤的大草坪。我周末是比較喜歡帶毛毛去的,但我們是坐車去的,所以她可能不知道怎麽走回來。”
“我當時和毛毛玩飛盤,所以就沒牽繩,當時草坪上還有一個狗狗相親活動,也不知道是不是追著哪條狗跑了,反正就走丟了,毛毛比較喜歡追動的東西。”
說著女孩又歎了口氣:“我到處讓人幫我轉發重金尋狗,就在前天,有個好心人聯係上我,拍了個照片問我是不是毛毛。我一看哎這不就是毛毛嗎,也顧不上那麽多了,沒有問具體位置。他說是在河邊步行道上找到的。”
女孩把尋到狗的男生微信轉發給了林鶴知,以及毛毛剛被發現時的照片。
“謝謝,我去問問。”
找到狗的男孩名叫馮濤,身高一米六五,矮矮胖胖的,臉長得像個福娃,額頭上都是青春痘。馮濤本職工作是一名外賣小哥,前幾天生死時速的時候和人發生了衝撞,手腕上纏著繃帶,但他有個副業是寵物博主,日常還會在河邊步行街公園投放狗糧,偶爾還會做做公益絕育。
“我是在這裏找到毛毛的。”男孩帶林鶴知來到河邊步行街現場,“我每天都來這裏喂狗,她可能是餓了,跟另外一條流浪狗過來的。”
根據馮濤說,流浪狗喜歡結伴行動。當一條狗發現固定喂食地點以後,會“呼朋喚友”帶新朋友來吃,並因此成為狗群裏的“大哥”。因此,他在周邊有幾個固定投食點,經常有走丟的家養寵物犬跑到他這裏來吃飯。次數多了,他被當地人稱為“狗偵探”。
“她就在河邊這一帶活動?”林鶴知問道,“你第一次看到她是什麽時候?”
“我聯係主人的前一天,就看到她在這一片遊**了。當時狗太髒了,好像泥裏滾過一樣,我還真沒認出來。後來我一看,這可是邊牧啊!一定是走丟的,附近一打聽,才知道真的有人走丟了一隻隕石邊牧。”
“你每天都來?”
馮濤點點頭:“是的,我每天傍晚都來喂流浪狗。”
林鶴知有點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也就是說,毛毛可能花了一個多禮拜,從紫藤花公園跌跌撞撞地一路摸到了自己平時散步的河邊步行道,可這一個多禮拜的時間裏,狗可以去多少地方!
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正當馮濤給林鶴知介紹的時候,沿途一路溜達過來幾隻中華田園犬。正如馮濤所說,他們好像有個領頭大哥,是成群行動的。那些狗子也認識馮濤,一個勁地衝他甩尾巴。
林鶴知的目光落到這些狗的腳上,毛髒兮兮的,一撮一撮地立起來,好像沾過水。
就在這個時候,林鶴知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段夏。
林鶴知連忙接起:“什麽進展?”
“法醫組確定了,那的確就是人的骨頭,DNA已經送去測序了。”段夏似乎在跑動,說話有點喘,“還有你的蛙終於拉屎了!哇塞角蛙的屎可真帶勁,好粗啊,有我無名指那麽一條呢,第一次看到真是震撼我全家!獸醫讓我一塊兒給你帶來!”
林鶴知:“……”真是可喜可賀呢。
他沉默片刻,謹慎地答道:“……屎就不必帶回來了吧?”
“不是屎!是你的蛙!”
林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