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些往事

局裏沒有國際象棋棋盤, 不過李庭玉的notebook上有下棋程序,黑白的水墨屏橫過來,就是一個電子棋盤。

林鶴知隨便拉了一張空桌,兩人就在辦公室裏開了一把, 似乎有點怪異, 但又好像非常自然。

單瀮見鬼了似的瞪了一眼:“你倆真行啊。”

林鶴知扭頭嗆他:“工作做完了, 葉飛在樓下和人開黑王者呢。”

單瀮冷笑一聲,懶得理他。

李庭玉一直笑得很禮貌:“平時有人陪你下棋嗎?”

林鶴知搖搖頭。在濟慈寺裏,其實會下國際象棋的人不多, 大部分人都喜歡下中國象棋,或者說是圍棋。

“有時候在網上, chess.com。”

那是一個全球最受歡迎的國際象棋網站。

李庭玉露出一臉驚喜的表情:“巧了, 我也玩chess.com,你多少段了?”

“沒打段位,隻是偶爾玩。”

兩人開局下得教科書般規整,到中局也是小心翼翼,互相試探。林鶴知微微一抬眼:“你那天……知道我會回來?”

李庭玉的狀態倒挺輕鬆,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知道啊, 沒想太多。”

林鶴知不動聲色地落了一子:“那你下給誰看?”

李庭玉沉默片刻, 莞爾一笑:“你這不就看到了嗎?”

林鶴知微微蹙眉:“你希望我看到?”

李庭玉也不直接回答, 直接動了皇後,逼近棋盤中心:“棋逢對手, 才有意思。”

林鶴知:“……”這話我是不是也說過來著。

見對方不再追問,李庭玉看似隨意地另起話題:“你手上的疤是怎麽回事?”

林鶴知轉了轉手腕,讓那幾圈小佛珠蓋住了掌心的疤, 也不理他,又下了一步棋。很快, 李庭玉便在林鶴知突然大開大合的攻勢下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或許讓對方不高興了。

李庭玉笑笑,低聲說了一句:“抱歉,你不想說就不說,是我唐突了。”

林鶴知不再與人說話。

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前衝得太猛,還是腦子裏還想著案子的事,不算全情投入,到殘局比對方少了兩子,落了下風。最後,李庭玉明明是有機會將死他的,卻鑽了規則的空子,主動和了。

林鶴知皺起眉頭,但男人卻彎起眼尾,笑得溫潤如玉:“交個朋友。”

兩人互相加了chess.com上的好友。

*

轉眼,就到了年關。

局裏定好了春節值班表,就歡天喜地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每年這個時候,濟慈寺裏總是很熱鬧。辭舊迎新,禮佛的香客人山人海,後山的小院裏,也總有洪一曾經幫助過的人帶著吃食回來看他老人家。林鶴知大部分時間都圍著圍裙,在廚房裏忙個不停,偶爾上網搜點新菜譜琢磨。

也不知是洪一年紀大了,還是今年春節格外地冷,老人偶爾提了幾句,說自己頭暈,有時候還會嘴唇、手腳發麻。洪一這些年來都拒絕體檢,林鶴知也不知道他身體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二話不說要拉人去掃顱部核磁。

老和尚是最討厭上醫院的:“哎喲,一把年紀了還去做那玩意幹撒!”

林鶴知又開始恨鐵不成鋼:“就是一把年紀了才要去做!你也知道你一把年紀了啊,誰知道你是不是哪裏血管堵住了,今天頭暈明天手麻,後天半邊臉一塌就中風啦!”

每次兩人就著“看病問題”吵起來,洪一就大師氣質全無,像個耍賴的小老頭:“中風就中風啦!兩眼一閉你就別管我,臭小鬼不準拉我去搶救,救回來也是癱**啥也幹不了,活著還有啥子意思哦!”

“咋就要搶救了?你現在去掃一掃,有問題早發現早預防早治療,咋還會癱**?你現在不提前幹預才要癱**!”

老頭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的保暖杯:“我就是冷的,喝點熱水就好了。”

林鶴知冷笑:“熱水!你癱了你也喝點熱水!”

“咋的了?俺這熱水就是包治百病!”

恰好冬瓜隻穿著一件羽絨衣,非要表演赤腳在雪地裏飛奔的“神功”,一個人在院子裏大呼小叫,吵得林鶴知腦殼嗡嗡疼。

最後,濟慈寺小院裏鬧得一地雞毛,冬瓜被強行加了一件衣服關進房裏寫寒假作業了,老頭被林鶴知抓進一輛出租車,大老遠跑到二院去掃腦子。很快,影像學結果出來——沒有什麽大毛病,就是年紀大了血管有些老化——林鶴知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早告訴你了吧,我身體棒得很!”洪一忍不住在人身邊嘮叨,“大過年的,非要拉老頭子來醫院浪費錢。”

林鶴知見人身體沒事,心情瞬間就平靜,也不和人嗆了:“您這醫療費用,醫保都能報。”

“醫保也有人付錢呐!”老頭痛心疾首,雪似的白胡子一晃一晃的,“國家的錢不是錢啦?醫療資源呀,得留給有需要的人……”

恰好,兩人剛走出取片子的走廊,迎麵就撞上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喲,林鶴知!”

林鶴知:“……”

“辭職以後出息了啊,”女人劈頭蓋臉地罵來,“隨訪電話都不接了是吧!”

白大褂都擋不住女人曼妙的曲線,傲人的胸口別著一張工牌,二院神內的副主任醫師,季天盈。

“說了三年後複查,這都多少年了?”季天盈把人一攔,大有不讓人離開的架勢,“人來都來了,順便掃一個吧?”

林鶴知板起臉:“沒空,我要先送老人家回去。”

洪一白眉毛顫顫巍巍地一挑,瞄了一眼季天盈那張精致的臉蛋,又回頭瞄了一眼自家娃,頓時頭不暈了,手腳也不麻了,全身筋骨舒暢,使勁把林鶴知往女人那邊一推:“去去去,誰要你送老頭子回去!”

林鶴知差點沒和人貼胸撞在一起。

季天盈眉開眼笑:“哎,老人家,您可以在這裏坐著休息一會兒,大概半小時就好!”

林鶴知:“……”

“咋的了,”洪一抬手指向核磁共振室的方向,“老頭子剛剛進去躺了一回,那耳朵邊上轟轟轟的難受死咧,你自個兒不想受這罪還帶老頭子來?”

林鶴知:“……”

這是一個心寬時能容下天地宇宙,但睚眥必報起來非常恐怖的小老頭。

季天盈拽著林鶴知走進一間辦公室。

複查這事,要從林鶴知讀書時說起。

醫學院實驗樓的電梯口,經常貼一些有償的科研誌願者招募,心理係的尤其多。有的隻是填寫一些問卷,五塊錢一次,但一些涉及往腦袋上貼電極或者跑MRI的,價格能開到五十。

有一次,林鶴知遇到了一個研究自閉症的招募,科研方向是自閉症幹預與大腦fMRI影像學變化,莫名就動了心。林鶴知對自己小時候的記憶,主要來自大人的複述——長輩們說他有自閉症,但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進行任何治療,自然就恢複了正常。

林鶴知知道,自己並沒有別人看到的那樣正常。

隻能說,他在認知功能上沒有缺陷。

可是,林鶴知發現自己很容易對物體產生一些依戀,比如棺材,青蛙帽子,棋盤等等,卻很難把這種情緒投射到人的身上。再比如,他非常享受一些重複性的行為,比如拿刀切東西,聽棋子落到棋盤上的聲音,玩積木等等。

很多時候,林鶴知覺得自己在很努力地模仿身邊的人,試圖看起來和大家一樣,但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自己很難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去共情。

他好像一雙冷漠的眼睛,無聲地觀察著世界。

感情的問題不能細想,思考久了,他便會覺得頭昏腦漲。有時候,林鶴知覺得自己就像紅綠色盲一樣無法識別別人的情緒,認知量表裏,經常有那種“看人臉表情識別情緒”的題目,林鶴知這輩子就從來沒有做對過。

表麵上,林鶴知好像很無所謂,但內心深處,他很焦慮,他很渴望自己能變得更像一個“正常人”。

所以,林鶴知從那張誌願者招募書上撕下一條聯係方式,認識了當時快博士畢業的學姐季天盈。

季天盈主攻自閉症,在她聽說了林鶴知兒時的問題、以及正常開口說話這個變化後,對這個“活體樣本”非常感興趣,帶他做了一些認知檢查,又拉著他掃了一次fMRI。

萬萬沒想到,影像學結果表明,林鶴知海馬體比一般人要大許多,但腹內側前額皮層與杏仁體之間的某個位置,長了一顆直徑1.1厘米的小腫瘤。腫瘤外表圓潤光滑,基本憑外表,就可以判定它是良性的。

林鶴知瞪著自己的腦子發呆。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會覺得恐懼,害怕,像是看著一枚腦內的定時炸彈,但對林鶴知來說,他滿腦子都是非常理性的問題——

從小就長了嗎?

還是說,最近才長出來的呢?

和他小時候不會說話有關係嗎?

和他情緒感知障礙有關嗎?

“有一定的可能性,但也可能沒有關係,大腦是非常複雜的一個東西。”季天盈叮囑林鶴知,三個月後再來複查。

複查結果與第一次沒什麽區別,這是好消息,說明這顆腫瘤並沒有在快速生長。因此,季天盈叮囑林鶴知,最好每年都查,不行的話,最起碼三年檢查一次,注意病灶大小的變化。

雖說這種類型的腫瘤惡化概率很低,但如果長得太大壓迫其它大腦區域,還是需要物理切除的。

開顱手術無論如何都有風險。

一年後,林鶴知又做了一次檢查,發現病灶依然沒有大小變化,仿佛腦內的一塊頑石。林鶴知不喜歡季天盈把他當成小白鼠的眼神,索性不再檢查,大有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裏,我不檢查我就沒有生病那架勢。

季天盈從數據庫裏調出林鶴知的病案號:“好家夥,都五年了,你這幾年還好嗎?有沒有過突然暈眩?”

林鶴知搖搖頭。

“視覺有沒有改變呢?會覺得眼前突然明明暗暗嗎?”

“沒有。”

“方向感呢?你前庭這個位置其實——”

“我身上沒有出現任何讓我懷疑頭部病灶惡化的現象,”林鶴知冷冷地打斷她,“什麽都沒有。”

季天盈沉默片刻,雙手離開鍵盤,坐在椅子上轉了個身。她突然俯身,拉過林鶴知的右手,拇指輕輕撫過最新的一道疤痕:“但你又割了一道。”

“你以前答應過我的,”季天盈溫柔而包容地看著她的病人,“不會再傷害自己了。”

林鶴知垂眸:“……”

他曾經和季天盈說過,自己小時候認知能力是在線的,他聽得懂話,也有學習能力,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張嘴就是不會說話。當時他看著哥哥離開,卻又說不出那麽簡單的一句“哥哥不要走”,洶湧的情緒憋在小小的身體裏卻沒有出口,後來一氣之下,他狠狠往自己掌心割了一刀。

隨著鮮血汩汩而出,劇烈的疼痛占據了整個大腦,電流竄過整條小臂,他是那樣切身地感受到了“疼痛”的感覺——淚水落下的瞬間,他莫名其妙就會說話了。

再後來,每當林鶴知覺得自己“應該”感受到某種情緒,卻無法感受到,或是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平靜”時,他總會忍不住給自己手上來那麽一道。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人腦的“感受”之間存在某種共性,這種見血的痛苦,每次都能很好地刺激他,讓林鶴知感知到更多的情緒。

當然,林鶴知已經很久不幹自己割自己這種傻事了。

最新的這一次……

林鶴知輕輕打開了季天盈的手,遞過自己的醫保卡:“先開檢查單吧,我自己感覺它有什麽變化。”

核磁共振從來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體驗。

眼前一片漆黑,在規律的隆隆聲裏,林鶴知的注意力下意識地匯聚於右手,留疤的位置下仿佛有脈搏一跳一跳,隨著時間的延長,而變得愈發明晰。

最後一道疤,是在兩年前,因為段重明。

爆炸案後,特重度燒傷的段重明住進了ICU,可沒穩定兩天,就因為重度吸入性損傷而出現了肺炎,沒多久,血氧掉得飛快,呼吸機已經不能幫助他保持血氧濃度了。這種情況下,想要挽救段重明的生命,隻能上體外膜肺氧合(ECMO)搶救。

可是,當時的二院總共就隻有兩台ECMO,一台正在使用,另外一台還沒有上機,但已經有人提了——不久之前,院內一個身患白血病的五歲小女孩,因為化療而出現了嚴重的肺部感染,同樣發展到了呼吸衰竭,需要ECMO搶救。

一台機器,兩條人命,救誰?

一幹警員焦急地站在ICU門口,危重症醫學科主任很清楚,裏麵躺著的這位是因公受傷的人民警察,一時間也是左右為難。

本來這種事根本輪不到林鶴知插話,可在那個所有人都沉默的時刻,隻有林鶴知麵無表情地開了口:“應該先救小姑娘,段隊這種特重度燒傷上了ECMO解決呼吸問題,最後的存活率也隻有10%到20%,而小姑娘的白血病是可以治愈的,挺過這場肺炎大概率可以活下來。”

段重明的妻子最快回過神來,她非常善解人意,沒有把這個壓力給到醫院這邊,顫顫巍巍地提出,我們主動放棄這台ECMO,把救治機會留給更有可能活下去的小姑娘,如果可以,立刻聯係其它有救治條件的三甲醫院,把老段轉過去。

女人雙眼含著淚水:“如果老段可以自己替自己做決定,他一定不會和小姑娘去搶機器。”

在轉院的路上,段重明就去世了。

單瀮當時和段重明在同一個案子上,隻是沒有參與凶手最後的拘捕。爆炸與接下來的大火導致了隊友一死五傷,單瀮情緒也有些不太穩定。他在醫院的走廊裏再見林鶴知,直接一拳就飛了過來,紮紮實實砸在了對方的臉上。

林鶴知隻覺得鼻腔裏充滿了一股鐵鏽味,是血流了下來。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單瀮:“你發什麽瘋?”

“你為什麽能這麽冷靜地說出那種話?”單瀮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人按在了牆上,“你是什麽冷血動物嗎林鶴知?”

很快,單瀮就被他的同事給按住了,但他依然死死盯著林鶴知,低吼道:“誰都可以說那種話但是你沒資格!”

事後醫院保安問林鶴知是否追究這件事,林鶴知淡淡地說不追究了。他當時還特冷靜得和單瀮說,如果你出事了,你一定希望你的醫生能像我這樣冷靜、迅速地做出正確判斷,而不是哭哭啼啼地拿感情用事。

單瀮冷笑,說真有你的,好醫生。

林鶴知的反射弧跑了整整一個晚上,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覺得窒息——

單瀮說得沒錯。

他為什麽這麽冷靜?

冷靜得好像一個外人……

明明在討論活生生的人,卻好像在分析一篇論文上的案例。

那可是段重明啊?

明明與他無親無故,卻因為一場事故,把失去父母、失去哥哥、獨身一人的自己當成半個兒子那樣關心的段重明啊?

段重明剛送到急診的時候,明明還認出了他,他還想和自己說話呢——段隊拿著已經燒黏連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反複比劃著一個“8”字——而林鶴知至今都不知道段重明想和自己說什麽……

林鶴知覺得,自己應該是很難過的。

那他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大概是因為,當他第一眼見到段重明的時候——明明還沒有開始搶救,他心裏就知道段重明是大概率活不下來的——但是那個小女孩,活下來且徹底治愈的可能性超過80%。她才五歲,她還能有一個完整的未來。

如果再來一次,林鶴知心想,自己可能還是會那麽說。

所以,他為什麽這麽冷血,甚至就連聽到對方死訊的時候,就連半滴眼淚都沒有掉?

他又想到了福利院帶走林逍的時候,仿佛心裏有一千個人在同時尖叫著“不要走”,但他卻說不出話來。那種腦子要從腦殼裏擠出來的感覺讓林鶴知難受極了,沒忍住又給自己手上來了一刀,於是,他終於哭了出來。

淚水與痛苦,衝刷掉了一點良心上的歉疚。

好像又讓身體裏的什麽東西再次流動了起來。

大概是害怕看到單瀮他們的眼神,林鶴知最後沒有去參加段重明的葬禮。直到現在,他依然覺得自己沒法直視段夏胸口的警號。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那個身患白血病的小姑娘,的確好好地活了下來。

當技師通知他掃描已經結束的時候,林鶴知睜開了雙眼。

影像學結果要半小時後才能查看,林鶴知沒有選擇等待,也不想再去找季天盈,回頭招呼洪老,決定把人先送回去。

老和尚見他來了,好一頓擠眉弄眼。

林鶴知不解地瞅著他:“你臉抽筋了?”

洪一看上去有些遺憾:“這麽快就回來了呀。”

林鶴知:“?”

洪老和尚緊跟著又長歎一口氣:“鶴知啊,過了這個年,你虛歲都要三十啦!”

林鶴知:“……”

洪一搖頭晃腦,說著還往自己胸前一頓比劃:“我看那女娃娃就長得好看嘛,你也老大不小了嘛!”

林鶴知板起臉:“師父,你能不能有一點當和尚的自覺?”

“哎——回去喝杯白的,再吃一塊紅燒肉!”

林鶴知:“……”

“皈依佛門呐,但始終還是活在這紅塵之中。”

當晚,林鶴知收到了季天盈發來的截圖:恭喜你,腫瘤沒有變大,好像還小了一點。

林鶴知心裏莫名一安,回了一句:可能隻是測量誤差,沒有任何統計學意義。

季天盈:我真的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出生就長了這麽個東西,然後它長的這個位置,阻礙了你對情緒的感知與處理,所以你總是需要更強烈的刺激。特別是小時候,大腦整體還小、還沒發育好的時候,它對你的影響就格外大。

季天盈:現在開顱手術有機器人輔助,也算是越來越成熟了,如果完全沒有風險,你會考慮把它割掉嗎?

林鶴知:你這是抓不到小白鼠了?

季天盈:嘿嘿.jpg

林鶴知:你是不是寫不出論文了,剛好把我割前割後一對比,又是一篇clinical journal

季天盈:我隻是隨便問問嘛!如果割掉它,能夠解決你目前的所有問題,你會希望把它割掉嗎?

林鶴知看著手機屏幕,陷入沉默。

如果割掉,就可以做一個“正常人”嗎?

良久,林鶴知也沒有給出答案。

案五•小貔貅

節日期間,宮建宇帶著段夏來素齋蹭飯。

段夏從身後拎出一個巨大的箱子:“我還給你帶了禮物!”

林鶴知注意到那個藍白相間的恒溫箱,雖然扯掉了法醫組的單位貼膜,但平時應該是用來存放屍體樣本的。大過年送屍體拜年,大概是隻有法醫能懂的“小情趣”,林鶴知頓時來了興趣:“你送我一個案子?”

段夏:“……”您這腦回路真是清奇。

“不,我送你一隻可愛的小角蛙。”段夏打開箱子,裏麵是一盆土,以及一根溫度計,“不過它現在還在冬眠,開春再暖和點就會醒來啦!”

林鶴知:“……啥?”

這事要從幾個月前說起。

當時,段夏就隻是誇了一句,林鶴知用的那個洗手液去屍味效果特別好,用完手上還香香的。第二天,林鶴知就給她送了一大瓶,看得宮建宇直眼紅,告訴小姑娘,這個“佛骨香”可是濟慈寺的老住持親自種的,林鶴知親自提取,每年產出就隻有那麽一點。平時,他求那麽一小瓶林鶴知都要甩他臉子。

段夏總覺得,自己收了這麽貴重的東西,得有點回禮。可是,她不太了解林鶴知,不知道對方的喜好,也不知道送男性同事什麽比較合適。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問了自家副隊長:“單隊,林法醫平時喜歡什麽呀?”

單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死人?”

段夏:“……”

“有沒有別的呀?比如,喜歡的顏色,或者喜歡的小動物什麽的?”

單瀮想了想,又說:“青蛙?”

段夏想起林鶴知出差隨身攜帶的青蛙帽子,頓覺自家隊長觀察得很有道理!

單瀮瞥了她一眼,突然嗤笑:“你要送他東西?”

段夏點了點頭。

“小姑娘,年紀輕輕為何如此想不開?”

段夏:“……?”

單瀮突然拉下臉,露出一副“我理不直氣也壯”的神情瞅著她,惟妙惟肖地學起了林鶴知的語氣:“我認為人類社會裏,通過互送禮物維護關係的行為毫無意義,你送的這個東西我大概率沒用,但礙於麵子我還不能扔掉,我還得想著欠你一個人情——”

學到一半,單瀮自己也有點繃不住,和段夏一起笑了起來。

段夏好奇:“隊長,你送了他什麽?”

“兩張話劇票。”

段夏弱弱地問道:“然後呢?”

單瀮擺擺手:“我說你要就拿著不要就扔掉別擱這兒和我念經。”

段夏:“……”記下了,林老師不愛看話劇。

段夏有些擔心:“難道他最後還把票還給你了?”

單瀮回憶片刻,記得林鶴知黑著臉把票收下了:“沒。大概扔了吧。”

段夏左思右想,發現了一個契機——她有一個好朋友做寵物領養,手上可愛的貓貓狗狗周轉挺快,但有一隻名叫“孤寡”的小角蛙,被主人寄養在那邊以後,就被遺棄了。也不知是冷血動物不受歡迎,還是養這玩意兒需要恒溫箱,小角蛙一直沒人領養,也就這麽寡在了收容所。

林鶴知喜歡青蛙,而且家裏有很多恒溫箱!段夏思忖著,他一個人住山裏,好像也怪孤單的。

寡寡成雙!絕配!

……

小姑娘有點不安地看著林鶴知,生怕他張嘴又是一句“在人類社會裏”。果然,林鶴知板起臉,段夏連忙遞過去一份小冊子:“這是角蛙飼養指南。”

林鶴知看向封麵上那隻綠色的小角蛙,眼神終究是柔軟了一些:“它冬眠結束……會出來?”

段夏用力點了點頭:“嗯,春天就出來了!”

林鶴知饒有興趣地翻了幾頁飼養指南:“還真沒養過蛙,謝謝。”

段夏露出一個甜甜的小酒窩:“是我應該謝謝你,入職以來一直很照顧我。”

林鶴知有些不知所措地移開目光,說起這個話題,總是不可避免地會想起段重明。他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地開口:“我沒有照顧你,你不要多想。”

段夏:“……”你不會說話也可以不說。

就這樣,藥師殿裏多了一位新成員。

最開心的,還屬小冬瓜同學:“耶耶耶,佛祖顯靈,我們終於有寵物啦!起名字起名字,要給小角蛙起名字!”

林鶴知板著臉:“誰知道它冬眠之後醒不醒的過來?說不定都死在裏麵了,我可以給它做個解剖。”

“呸呸呸,別亂說,”小屁孩圍著林鶴知亂蹦躂,“我已經想好了,它叫‘超級大黃蜂F18’,可以嗎?”

“不可以,”林鶴知冷漠地答道。他按照飼養指南,把恒溫箱調整到了合適角蛙冬眠的溫度與濕度。

冬瓜一臉期待:“那閃電II F-35呢?”

“不行。”

“殲-20!!!”

“你給我閉嘴!”雖說林鶴知臉上一副嫌棄,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角蛙盒子塞進恒溫箱,“角蛙,它就叫角蛙。”

起了名字,就好像建立起了某種聯係。

林鶴知本能地排斥與外界建立聯係。

搞不明白,又放不下。

他拉開一枚小抽屜,把角蛙飼養手冊放了進去。抽屜裏麵零零散散地存著一堆東西,比如,洪老和尚開光過的佛珠,小冬瓜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彩色石頭,兩張過期的話劇票,一些古老的賀卡,以及一個磨褪色了的國際象棋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