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古曼童

汪語涵承認自己當時出去買的是某種致幻藥品。

單瀮轉手把這案子交給了隔壁禁毒的兄弟衝KPI。

汪語涵一開始說自己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 兩人隻是線上交流,現實裏並不見麵。賣家會把貨物藏在茶葉包裏,再把茶葉包放去某酒吧的自動寄存櫃中。雙方線上敲定時間地點後,汪語涵前去取貨。

可在聽說如果舉報賣家就可以“將功補過”的時候, 汪語涵二話不說把對方給賣了。

賣家是個中年男性, 以前染了癮, 但這幾年寧港市禁毒工作做得很好,他買貨的渠道也被警方打掉了,不得已之下, 自己打起了在家自己種植的主意。種植成功後,他自產自銷, 現在“產品線”蒸蒸日上, 已經擴大到一整個房間的麻葉與致|幻蘑菇。這麽看來,張子楓會種裸|蓋|菇並非偶然,很難說是不是汪語涵慫恿。

賣家不僅沒能替汪語涵提供有效的不在場證明,還因為自己被出賣了而異樣憤怒,在局裏反錘汪語涵賴賬,兩人狗咬狗似的吵了起來。

禁毒大隊白撿一樁案子, 但單瀮依然沒有獲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賣家說兩人並未見麵。

即便汪語涵在途中取了藥品, 也不能證明她事後沒有前往清蓮藏館。畢竟, 她將近十二點才回去。

汪語涵說,自己當時癮上來了, 隨便抽了幾口,躲巷子裏幫張子楓完成了線上發彈幕的工作,才回去和朋友們打了個招呼。

等張子楓卡了以後, 她的確試圖聯係對方,但對方一直沒接電話。汪語涵磕了藥又喝了酒, 後來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第二天才知道張子楓出事了。她之前謊稱自己在家,就是害怕警方查到那個涉麻的party,以及自己買藥的事。

她對張子楓怎麽死的,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禁毒大隊搜查了汪語涵在城北的小公寓,沒有發現更多的毒品,但在現場找到了大量奢侈品背包的贗品,裝飾品,以及在她床底的箱子裏,警方找到了清蓮藏館丟失的十枚翡翠鐲子。

可謂是證據確鑿。

不過,就像藏館裏發現的假鐲子一樣,這些鐲子都被擦得幹幹淨淨,沒有留下任何生物信息。

“這個東西怎麽可能在我家裏?”汪語涵幾乎是歇斯底裏地發作起來,神情猙獰,“我沒偷,這是別人放進去的,他們栽贓我,他們想栽贓我!”

有那麽一瞬,單瀮能感到女孩的委屈情真意切,著實不像是演出來的,於是又問她——這個“他們”是誰?可汪語涵張嘴半天,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惹了什麽人,非要栽贓自己。

“你家門窗都鎖著,沒有任何外力突破過的痕跡。”單瀮提示,“你既然沒有室友,那還有誰有你房間的鑰匙?”

汪語涵想了想,又搖頭:“鑰匙除了我有,也就隻有房東了。”

可小姑娘的房東與她無冤無仇,甚至人都不在寧港,為什麽要害她呢?

“你一共有幾把鑰匙?有丟過鑰匙嗎?”

“房東給我了一把,我自己又配了一把……但兩把都在啊?我沒有丟過鑰匙。”

單瀮:“……”那誰還能幫你。

不管警方再問什麽,汪語涵反反複複的,嘴裏就是那幾句——“有人要害我”,“我沒偷東西”,“我沒殺人”,“我那天晚上真的沒有去清蓮藏館”雲雲。

犯罪嫌疑人死不認賬,但案子還是要推進。

正如毒品賣家所言,汪語涵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

雖說做博主、去酒吧跳舞,汪語涵有一定的收入,但她日常消費很高,護膚品、新衣服、醫美、紋身、定期換形象等等,再加上寧港市高額的房租,和她嗑的小愛好,基本攢不下錢。

因此,汪語涵的確有偷東西的動機。

其次,根據朱琳琳的口供,她帶汪語涵與張子楓一起參觀過清蓮,為了給她們“設計直播”做準備。因此,汪語涵也提前了解過清蓮藏館的這些藏品。

最後,金額少、以假換真的作案模式,也符合這次案件的特性。畢竟張子楓真名實姓在館裏直播,藏館當晚丟了任何藏品,都會懷疑到張子楓頭上,因此,他們選擇了用非常便宜的贗品來替代昂貴的翡翠鐲子,並讓它們混跡於真品之中。

倘若那天晚上張子楓沒有出事,清蓮會館也不會去檢查翡翠鐲子的真假。藏館的人流量本來就小,等他們發現鐲子是贗品的時候,不會第一時間去懷疑張子楓,那汪語涵就順利有了十萬進賬。

在單瀮心裏,案情大概是這樣的——

張子楓很喜歡汪語涵,但汪語涵基本就是在利用對方賺錢。這些違法犯罪的事,到底是誰先想出來的,已經死無對證了,但在張子楓在關閉監控後,汪語涵來到現場,把真鐲子偷走,換上贗品。

接下來,是汪語涵做賊心虛先行離開,張子楓死於點火意外;還是汪語涵出於什麽目的殺死了張子楓,或是見死不救,目前還是一個未知數。

汪語涵什麽都不認,聲稱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那天晚上沒去過清蓮藏館。

警方怎麽審都審不出來。

當然,單瀮的工作隻是收集、提交證據,剩下的就看檢方了。聽說小姑娘在看守所裏尋死覓活地想“自證清白”,但這麽多年來,單瀮什麽人都見過,特別是那些吸毒的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單瀮整理好張子楓一案的送檢材料,原本可以提交了,但他突然又有一些猶豫。

毫無由來的不踏實。

在他的這份材料裏,有一小環是缺失的:汪語涵是一個非常喜歡去二手市場淘假貨的女孩,但警方沒能在她的消費記錄裏找到其購買假手鐲的記錄。

雖說,這點無足輕重……

單瀮抱著厚厚一遝文件,走到走廊上。他靜靜看著窗外,剛剛入夜的寧港市,亮起盞盞燈火。在那個瞬間,他突然很想抽一支煙。

可惜戒了。

單瀮猛地推開窗戶,大冬天的風“嘩啦啦”地吹了進來,他這才覺得頭腦清醒了一點。

已經到了下班的點,走廊裏人來人往,準備回家的,準備夜晚值班的……恰好,他迎麵遇上剛從解剖實驗室那邊走來的林鶴知。

寒風裏染上一縷淡淡的佛手香味。

“你幹嘛一臉便秘地站在這裏?”林鶴知停下了腳步,“熱知識,吹冷風不治痔瘡。”

單瀮:“……”

自從張子楓死因明確之後,林鶴知的工作就已經完成了,最近都在忙著幫宮建宇做司法鑒定。

單瀮沒接他的話茬:“汪語涵現在還沒招,你怎麽看?”

“我怎麽看?”林鶴知微微皺起眉頭,“她不招是她的事,但目前的證據板上釘釘,還有什麽好說的?”

“有時候,我真的感覺——她沒有說謊。太真了。”

林鶴知嗤笑了一聲打斷:“你感覺你感覺,你當什麽警察?你當測謊儀去得了。”

單瀮:“……”

汪語涵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坦白吸毒的時候,單瀮就看出來了。她隻要承認自己去偷了鐲子,可以完美瞞下自己聚眾吸毒、種植毒品的事,可是她寧可承認吸毒,也不承認鐲子。

顯然,她一開始撒謊,是不希望警方知道自己吸毒的。

這些鐲子對於清蓮藏館來說,都隻是芝麻似的小錢,隻要物歸原主,藏館並沒有什麽損失,估計都懶得告她。可非法種植、聚眾吸毒,那罪名可就大了,再遇上嚴打,沒幾年出不來。

何必為了芝麻,丟了西瓜?

林鶴知一挑眉:“除非你手上有證據,她的確是被人誣陷的?”

“這個誣陷她的人,得同時滿足以下幾個條件——”林鶴知掰著手指,一條一條數給人聽。

TA得熟悉張子楓的直播計劃。

TA得熟悉清蓮藏館的布局與藏品,提前準備好假鐲子。

TA得有汪語涵家的門鑰匙,所以需要和汪語涵足夠親密。

TA還需要有一個,偷了鐲子再栽贓汪語涵的動機。

“張子楓和汪語涵的微信記錄,你們都查過了吧?那這人,還得不在他倆的微信好友裏,卻又什麽都知道。他倆也沒什麽仇人,你上哪兒去找這樣一個人?”

林鶴知不解:“所以,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汪語涵的確吸毒,犯法,不算什麽好人,”單瀮慢條斯理地開口,“但一碼歸一碼,如果那天晚上她真的不在清蓮藏館,而我還是把這個罪名按在了她的頭上——”

那麽,那一聲聲歇斯底裏的“不是我”,都是打在我臉上的耳光。

“我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武斷、自以為是,而選擇相信自己更願意去相信的答案?”單瀮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能力與耐心的欠缺,找到了一個簡單的答案就不再去琢磨直覺上的不安?”

“國家賦予我執法的權力,”單瀮冷冷地看向林鶴知,眼神如刀,“我上交的每一份報告,我真的盡全力了嗎?”

林鶴知:“……”

回味片刻,他才反應過來:“你是在罵我還是在罵你自己?”

“你剛這麽一捋,倒是提醒我了。”單瀮垂下眼,從文檔裏掏出一份段夏整理的材料,“不在微信列表裏——其實有一個人,可能符合你說的。”

單瀮轉過身,突然決定暫時先不提交報告:“我現在就去找人談談。”

“等等——”林鶴知忍不住也追了上去,滿臉都是好學生作業被批評不夠認真的不服氣,“誰?我也去。”

兩人一前一後衝進零下十度的寒夜。

“製作那個點火機關裝置的手藝人,叫謝軍。”單瀮一腳踩下油門,林鶴知坐在副駕上,腿上攤著一堆筆錄。

“當時,段夏找他核對過信息,謝軍說的和汪語涵講的,基本沒有出入,我也就沒再懷疑過他。”

謝軍在汪語涵家小區門口開了一家五金店——從大件電器回收,到手機手表維修,再到手機貼膜,隻要你給錢,就沒有他不幹的。汪語涵說,她手機碎屏了,沒錢換正版,就找謝軍便宜換屏。當時,她剛好看到謝軍在修一個有旋轉定時功能的八音盒,就提了關於點火娃娃道具的構想,問謝軍能不能做。

汪語涵沒提清蓮藏館的事,她隻是告訴謝軍,這是一個拍恐怖視頻的道具。

謝軍一口答應下來,收費也很便宜。

不過,謝軍不知道什麽是古曼童,那個紅色垮臉娃娃的設計,是汪語涵上網找的圖片,讓謝軍3D打印的。

“汪語涵有兩把鑰匙,但我問了她的房東——房東說隻給了她一把鑰匙,而且不允許租客配鑰匙——顯然汪語涵違反了規定。”

“如果你想再配一把家門鑰匙,你會去哪裏?”

離家最近的五金店。

汪語涵住在北城老城區。老小區周邊,雖然破舊混亂,但生活設施總是齊全。謝軍的小店隻有三個人那麽寬,像是一條狹窄的縫,擠在一家打印店,與一家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店之間。

這店都沒有名字,它也不需要名字,左右牆壁上都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鑰匙與鍾表,正中是一台玻璃櫃,裏麵放著幾台二手手機,與各種零件。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坐在裏麵,弓著背,手裏拿著螺絲刀,嘴裏叼著煙,店裏煙霧繚繞。

兩人推門而入的時候,門鈴發出清脆的聲音,男人頭也不抬。

可就在走進櫃台的瞬間,單瀮就覺得自己是多心了——謝軍是個瘸子,右側褲腿裏空空****。他光是從後麵挪到櫃台前,都挪了半天。男人抬起頭,露出半張臉上猙獰的傷疤,以及脖子上掛著的金鏈子懷表。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啞,帶著點當地方言:“修什麽?”

單瀮沉默片刻,把自己手機關了,遞過去:“換貼膜。”

謝軍一把拉開抽屜,掏出花花綠綠好幾片,攤在人麵前:“哪個膜?”

單瀮想都沒想:“最貴的。”

“好咧,”謝軍給他挑了一款,“老板,五十的,可以不?”

單瀮點點頭。

林鶴知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到謝軍身上:“師傅,你這腿是怎麽斷的?”

單瀮:“……”吃一塹怎麽不長一智我出門就不能帶上這個傻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啊?

謝軍倒也沒太在意,頭也不抬地換著膜:“早些年,打工時出了點意外。”

說著他冷哼一聲:“還好斷的不是手。”

謝軍換貼膜非常熟練,不到一分鍾就給單瀮弄好了:“打開試試,看看這個防偷窺的貼膜,好使不?”

“效率啊,”單瀮絲毫不掩飾言語間的讚賞,“師傅,這行幹多久了?”

謝軍爽朗地笑道:“十多年了!”

單瀮重新打開手機,卻發現這麽短暫的時間裏,竟然有一條未接來電。

——朱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