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疾

“我沒有撒謊!”劉小流瞪圓一雙眼睛, “我們的確已經有三天沒見了,他說他很快就能拿到一筆錢,拿到了就直接跟我走!”

可是想到小吃店老板娘的指認,他麵色又一片慘白。半晌, 男人低頭抄了一個手機號, 遞給單瀮:“其實我也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劉小流有一個哥哥劉大強。單瀮查了身份證, 發現兩人相差兩歲,但身高相貌都頗為相似,特別是眉宇鼻子這塊, 幾乎一模一樣。

段夏一邊做著身份信息核查,一邊在心裏吐槽這個作者起名之敷衍。

劉大強這個身份證, 的確在一個禮拜之前, 買了一張來寧港的高鐵票,又在孫遠豐死後一天離開了。

警方立刻傳喚劉大強。

劉小流在見到他哥的一瞬間,就揮起拳頭衝了過去,破口大罵:“你為什麽偷偷去找小遠?你對小遠做了什麽!”

要不是警方及時攔住,那一拳頭就直接懟他哥臉上了。劉小流像一隻狂暴的雄獅,怒吼著:“你有什麽衝我來啊, 你為什麽要傷害小遠!”

劉大強有些尷尬地躲在警察身後, 頭都不敢抬起來看弟弟的臉, 隻是喃喃說著“我也沒有害他呀”。

做筆錄時,劉大強承認, 他的確是來找劉小流的。

早些年的時候,劉小流與家裏鬧得天翻地覆,幾乎到了恩斷義絕的程度, 後來送進軍營,矛盾暫時緩解。退伍後, 父母也給劉小流在當地安排好了工作,誰知劉小流直接跑了。父母礙於麵子,沒法直接和小兒子溝通,便派出了大哥來找人。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劉大強並沒有主動聯係弟弟,而是躲在暗中觀察。很快,他就找到了劉小流跑來溪口村的原因——孫遠豐。

觀察了兩天,劉大強發現孫遠豐是個收破爛的,且看起來病懨懨的一臉快死的樣子。他吵不過也打不過自己弟弟,但覺得這孫遠豐可能是個軟柿子,於是決定從孫遠豐下手。

11月1日那天,他主動找到孫遠豐,說請他一起吃頓飯。兩個人相貌比較相似,孫遠豐半點也沒懷疑這人就是劉小流哥哥,雖然不太情願,還是和他一起去吃了晚飯。那頓潮汕小吃是劉大強結的賬,根據他電子錢包的流水記錄,他們是在晚上6:17吃的飯。

而老板娘一天要接待很多客人,的確也是混淆了兄弟兩的相貌。

根據屍體的消化情況,那孫遠豐的窒息時間,應該是晚上九點出頭。

劉大強說,自己僅僅是試著勸孫遠豐主動放棄劉小流而已,其它什麽都沒做。

“我沒罵他,我都沒說什麽重話啊,”劉大強皺著眉,“我就是和他講講道理,對吧,他這個身體情況,適合和什麽人在一起?我弟弟要是真帶著他走了,兩個人能有什麽好未來?咱們就現實一點講,他如果是真的為小流考慮,就不應該幹這種事!”

不過,他們的對話並沒有持續很久,大概二十分鍾後,孫遠豐扒拉了兩口飯,就重重一摔筷子,沉默地離了席。

劉大強說他當時追了出去,但孫遠豐拒絕和他再討論這個話題,從潮汕炒粉店出門後右手邊方向走了:“他說他要回家了,叫我別跟著他。”

單瀮看了一眼地圖:“他往右手邊走了?孫遠豐回家的話,應該是往左手邊走的。而且,他母親當天全程在家,說孫遠豐那一整天,離開家後就沒有回來過。”

劉大強一愣:“我沒注意他家的方向,我對這裏也不太熟,但當時他的確是往右手邊走的。”

“他當時有沒有什麽隨身攜帶物品?”

男人回想片刻,又搖搖頭:“我找到他是在回收站那裏,他剛賣完垃圾,手裏沒東西,有隨身物品也在褲兜裏吧。”

單瀮又問:“那孫遠豐走了以後,你接下來你做了什麽?為什麽在第二天就匆匆忙忙離開了溪口村?”

“我回鎮上住宿了呀,然後就給我父母打了個電話,報告這裏的情況,聊了挺久的,就睡了。”劉大強撓了撓頭,“我手機裏有通話記錄的,前台的人應該也看到過我,七點不到就上樓了,然後一直沒出來。”

“結果第二天一早就聽說村裏昨晚死人了,是上吊自殺——他們說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還是個病鬼——我一聽不得了,這不就是孫遠豐嗎!”

“我當時以為,哎,我以為他是因為我說的話一時想不開……”

“我也沒想他死啊!我就是——”劉大強唉聲歎氣,“我就是希望他離開我弟弟嘛。如果讓我弟弟知道,可能是我說了什麽話導致孫遠豐自殺了,他恐怕要恨我一輩子的……我想想就有點害怕,就走了。”

可事實是,孫遠豐並非死於自殺,所以,一定有個凶手。

警方核實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前台老板並沒有注意到劉大強是幾點回房的,鄉鎮自己搞的住宿也沒有電子房卡,都是直接給鑰匙。不過,在孫遠豐的死亡時間前後,劉大強的確一直在與自己的父母通話,但考慮到劉家人與孫遠豐的關係,這並不能作為劉大強不在場的鐵證。

另外,劉大強和劉小流兄弟兩都是在城市裏長大的人,這一輩子都沒有幹過農活,也不會打孫遠豐自縊用的“牛樁結”,因此,單瀮更加傾向於凶手是個村裏人。

“我有一個問題——”單瀮思忖著,“按照劉大強的說法,他找孫遠豐並非提前約好,而是一時興起……”

他看向林鶴知:“可是根據孫遠豐父親的口供,孫遠豐那天說了自己晚上不回來,那天也不是周一,說明孫遠豐在和劉大強見麵之前,本來就另有安排。而且,劉大強說孫遠豐兩手空空,孫遠豐父母說他沒有回過家,那他上吊用的那條彩色麻繩,是哪裏來的?”

孫遠豐原本安排了什麽呢?

而且,孫遠豐和劉大強在一起吃了頓飯,說明原本的安排也並非飯局?

與劉大強不歡而散後的孫遠豐,是否又見了別人?

而林鶴知兩眼放空,半天也沒理人。

“問你話呢!”單瀮拿肩膀撞了林鶴知一下,“你在想什麽?”

“啊!”林鶴知這才回過神來,喃喃,“我在想孫遠豐得的到底什麽病。”

他琢磨好幾天了,病原體培養本來就要好幾天,目前是什麽有用信息都沒有。

真是見了鬼了。

不過,實驗室裏還是傳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

孫遠豐的指甲縫裏,的確提取到了一個陌生的男性DNA。目前來開,這個人與劉小流,劉大強都不匹配,且由於這人沒有在警方留下過記錄,因此,無法直接獲得身份信息。

*

在單瀮的吩咐下,段夏與葉飛拿著孫遠豐的照片,從潮汕小吃店出門右側方向,挨家挨戶問了過去,11月1日晚上是否見過這個人。

一直走到鎮中心商業街最遠端的便利小賣部,收銀台是老板女兒陳麗麗,小姑娘一眼就認出了孫遠豐:“我不是很確定是不是11月1日,但幾天前晚上,他的確是來過的。”

便利店是村民自己開的家庭生意,收銀的都是自家人,所以也沒裝監控。

“他當時在櫃台買了一瓶啤酒,還買了一捆彩色麻繩,我看看流水,這兩個加起來一共是21塊5……”陳麗麗調出收銀機流水,“啊,找到了,是的,11月1日晚上7點19分,有一筆21.5的支出。”

段夏回頭一看,發現這個麻繩的確和孫遠豐家裏用的是他同一種!

女孩對孫遠豐有印象,是因為當時他買了啤酒和麻繩後,就坐去店門口的台階上喝酒了。這一坐就坐了好久,具體什麽時候女孩也記不清了,幾乎是坐到了快打烊的點。

正當小姑娘琢磨著這個喝酒的人什麽時候離開,街上來了一夥人,和孫遠豐發生了肢體衝突。那群人收銀台姑娘認得,便是家裏被劉小流按過血手印的溪口村村霸——汪陳吉——和他的小跟班們。

段夏剛進門的時候,恰好見過門口貼著的營業時間——

上午10:00到晚上9:00。

也就是說,如果孫遠豐當時在便利店待到了快打烊,那豈不是離他的死亡時間就很近了?

段夏頓時兩眼放光:“你能不能複述一下,當時雙方發生了什麽樣的肢體衝突?”

“我認得那個姓汪的,他帶了三個人,就是進門前在門口和那個喝酒的吵上了。”

“我是先聽到了他們吵架,”收銀女孩搖搖頭,伸手指了指玻璃門上貼著的冰紅茶廣告紙,“我這裏看不到,所以沒看到,但他們越吵越凶,還罵——罵得很難聽。我聽到那個男的一聲慘叫,還有酒瓶碎掉的聲音,所以應該是打起來了。”

然後自動門打開了,汪陳吉酒氣熏天,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喊陳麗麗來一包煙。男人肥頭油腦,肚腩突出,手上都是紋身,他在村裏作威作福久了,村民們都是敢怒不敢言,誰讓他老爹有錢,很多事都是拿錢搞定的。

陳麗麗戰戰兢兢給了煙,說了個價格,但汪陳吉不理她,低頭就把煙給自己續上了,說小姑娘長得不錯啊,嚇得陳麗麗都不敢出聲要錢了。

“加上那個姓汪的,他們一共有四個人,”陳麗麗搖頭歎了口氣,“我就怕他們來零元購,還好拿的東西也不多。”

“所以,他們進店的時候,孫遠豐還在門外頭?”

陳麗麗搖了搖頭:“我當時太害怕了,記不清了,但是他沒有進店裏。”

後來汪陳吉抽了一根煙,又撕開一包薯片吃了個幹淨,大有一臉不走了的架勢。陳麗麗當時很害怕,悄悄給自己男朋友發了個短信,小聲陪笑著說我們快下班了,大哥還有什麽想拿的快拿,這才打發了零元購四人組。

那時候,門口已經沒人了,陳麗麗在男朋友的陪伴下回了家。

段夏聽得義憤填膺:“竟然放任這種人作威作福,你們當地的警察也太不管事兒了!”

市局雷霆行動,把汪陳吉的幾個小跟班全部抓了起來,挨個兒審問。

汪陳吉囂張慣了,進了詢問室也一臉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囂張模樣。他眯著一雙小眼,對著孫遠豐的照片“呸”了一聲:“誰讓這狗東西不長眼睛,坐台階上攔路。輸了錢又見到這晦氣玩意兒,生氣。”

“我也沒怎麽著他,我不記得了。”

小跟班一是個黃毛頭:“我我我,我什麽都沒幹啊,我就跟著老大進去順了根煙——老大打人?也沒有吧,最多就是對著他胸口踢了一腳,肯定是沒把人往死裏打呀。我們隻是普通的街頭混混,殺人的事我們怎麽敢做!”

小跟班二是個倒三角眼:“哎呀——也沒有打人啦——就是罵了幾句,可能踢了一下,就把他踹一邊兒去了,老大嫌他晦氣,一般就是罵罵,不動手的哈,不動手的。”

小跟班三帶著一條假金鏈子:“踢,踢人的是老大,不——不是我們啊!我就隻是搶過他的酒瓶,把酒倒他頭上,再把瓶子摔了而已——我其他什麽都沒幹啊警官——”

可問起這件事具體是什麽時候發生的時候,四個人的口徑極其不統一。

汪老大:“嗐tui,我那天喝多了,哪還記得幾點和幾點啊,老子都不記得自己幾點鍾回家的咯!”

黃毛頭:“我們下午去賭的時候是四點,這我還是記得的,然後就一直輸,老大一肚子火氣,喝了很多酒,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出來天已經黑了。”

倒三角眼:“我喝得有點多,七點?八點?也可能是九點。”

假金鏈子:“老板說快打烊了,很晚了吧,具體時間也沒看呀。”

由於四個人都是單獨審問的,警方還是能通過讓人畫圖,對比口供異同等方式,還原出當時的細節——

孫遠豐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喝酒,四個混混走過去,覺得他擋路了。汪陳吉看到他就大罵晦氣,踹了一腳,三個人也跟著罵,假金鏈子從他手裏搶過酒瓶潑了他一身,再把酒瓶砸了讓人滾,然後就進店裏了。

至於打人的細節,大家問出來的都是一個樣——當時孫遠豐T恤胸口畫了一個熊貓,汪陳吉一腳踹在上麵,孫遠豐仰麵倒了下去,就爬著逃跑了,且汪陳吉就隻踹了這麽一腳。

然後他們再出來的時候,孫遠豐人就沒影了。

單瀮問:“這會不會是你之前說的——那個肋骨裂縫?”

林鶴知沉思片刻,頗為意外地搖了搖頭:“如果是當胸踹,那力線是前後方向的,而死者的骨裂特征,斷裂位置在胸椎脊椎聯結處,說明力線是左右方向的。”

“一種可能,他們在撒謊,另一種可能,他們的確踢了這麽一腳,但他們描述的這一腳,從生理學角度踢不出孫遠豐身上的骨裂。”

可是,從死亡時間的角度考慮,凶手似乎已經不可能有別人了。

單瀮眼神暗了暗,他本來就對這種街頭混混深惡痛絕,覺得這簡直是掃黑除惡的漏網之魚:“審,給我狠狠地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