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黑白棋局

林鶴知盯著那個槍管, 輕蔑地笑了一聲:“我不信命。”

林逍眯起眼,柔聲說道:“但我信啊。”

“小時候不會說話的人,怎麽就不是我呢?”

林鶴知:“……”

臥龍舌身處西楓嶺腹地,遠處山巒起伏, 深淺不一的弧線一筆疊著一筆。

山間亮起來, 好像就隻是一瞬間的事。

林鶴知看向東邊的山脊上, 金日輪緩緩升起,晨光毫無遮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暮色褪盡。

林逍蹲在懸崖口, 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好看嗎?”

“好看。”

林逍眼尾又揚起一縷揶揄,左輪在他手裏轉了個花槍, 對準了林鶴知。

而林鶴知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而是死死地盯著對方:“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但我知道,你根本就沒想殺了我。”

林逍一挑眉:“這麽自信?”

說著,他就直接扣下扳機。

輕輕“啪”的一下,沒有彈藥,無事發生。

林逍低頭吹了吹槍口, 笑了:“喲, 你運氣不錯, 這是空發。”

林鶴知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緩緩開口:“你明知道冬瓜會醒來, 而等他醒來,濟慈寺的人自然就會報警。雖說你路上換了一次交通工具,但摩托在山間開出的軌跡, 根本無法掩藏。在換車之後,我一開始還在記路, 卻發現你根本就沒有繞開監控。也就是說,警方要查,查到我們的行蹤不過是時間問題。”

“我上山的路上偷偷拿葉子做了記號,你也沒有攔著我。”

“這就說明,你一切行為,都沒打算隱藏自己的行蹤。你隻是希望有一個時間差——你隻是希望警方晚幾小時找到這裏而已。”

林鶴知得出結論:“顯然,如果你真的想殺我,自然是留下的痕跡越少越好,但你隻是想要這幾個小時,用來坦白。”

“可是,我也不會殺了你。”

林鶴知輕聲說道:“殺人是犯法的。”

“那我不把槍給你了,免得你轉手就把槍給我扔了,”這次,林逍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還有什麽想問我的嗎,弟弟?”

林鶴知的瞳孔因為緊張而微微放大。

又是一聲輕輕的“啪”,沒有火藥。

“嘖,看來我的運氣也不錯,”林逍再次把槍口對準林鶴知,神情顯得很愉悅,“所謂規則,不過是弱者的遊戲,而當你足夠厲害,你就能夠淩駕於規則之上。”

林鶴知微微皺了皺眉頭:“規則不是弱者的遊戲。人之所以願意遵守規則,是因為這是邏輯最優解。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如果人人都能遵守社會的規則,那麽最多人的利益,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

“這無關我對人類是否存在感情,這是一條利益最大化的死邏輯。”

“你有能力,但你也可以選擇不那麽做。”

“當你本來就做不到的時候,‘約束’本身就沒有意義,”林鶴知答道,“而真正的強大,不是為所欲為,而是當你可以那麽做的時候,你選擇不那麽做。”

“你真的相信這些嗎,林鶴知?”林逍笑得很有蠱惑性,“這真的是你的獨立思考嗎?還是說,因為你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所以你不得不盲目從眾呢?”

林鶴知突然就想到,他以前總是喜歡對單瀮冷嘲熱諷——訊問的時候,隨便騙一騙,話不就套出來了?

而單瀮總是硬巴巴地和他說,那叫誘供,誘供是不合規的。而執法者,並不能以“為了正義”為前提,打破規則本身。

起初,林鶴知覺得他死板。可時間久了,他又會因為這份對法治的堅守,而更相信規則存在的意義。

“這不是盲目從眾——”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不遠處山路上傳來了人聲。

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嗓音甜脆甜脆的,聽著倒很像是段夏:“我在這裏看到了新鮮的鞋印,這邊!”

隨後是一個更遙遠的男聲:“你怎麽知道這一定是他們啊?說不定就是早上來爬山的人呢……”

林鶴知與林逍對視了一眼。

林逍嘴角勾起:“這速度可以,比我想象的,稍微快了一點。”

林鶴知皺起眉頭,顯得有些無措,像一個被迫要求提前交作業,但完全沒有準備好的小孩。

很快,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出現在登山道口子上,他一眼就看到了林逍手裏的槍,於是,他也掏出了武器自衛:“不許動,警察!”

而林逍反應也很快,他拿槍抵著林鶴知太陽穴,將人擋在自己身前:“你先放下槍,踢到懸崖下去。”

警察拿槍指著林逍,而林逍拿槍指著林鶴知。

警察往前進一步,林逍就拽著林鶴知往臥龍舌懸崖盡頭後退一步。

而就在林逍與警方對峙的時候,林鶴知餘光裏注意到,不遠處的綠色叢林裏,有竹影微微一晃。他側過頭,定睛一看,就發現段夏正靈巧地匍匐在地上。樹葉與陰影擋住了她大半個身子,而她就在那個位置,緩緩對著林逍舉起了手|槍。

破天荒第一次,林鶴知很難用邏輯來描述自己在那一瞬間的想法。

就在段夏扣動了扳機的一瞬間,林鶴知用背部狠狠一撞林逍,把人往懸崖下推去,而自己也被對方帶了下去。

他好像聽到了段夏尖叫著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他好像聽到了有腳步聲往臥龍舌上跑來,他好像聽到了嘩啦啦的山風,混著逐漸嘈雜的水聲。

有人勾著他的腰,把他抱緊了,笑著和他說——

你這次猜對了。

我隻是想回來看一看你而已。

*

單瀮當天早上5:45的飛機,六點半抵達寧港,坐上警車直奔西楓嶺。

段夏簡單地向單瀮報備了前因後果,單瀮一聽就明白了:“這事我知道,林鶴知的確有一個雙胞胎哥哥——”

瞬間,幾個點在單瀮腦中連成了線。

——你小時候就沒有去查過嗎?現在來找我,是因為又有了什麽新的線索?

林鶴知說他以前找段叔叔查過,而他調查的時間點,就是段重明刪掉視頻的時間點。其中關係,不言而喻。

“可是……”單瀮又有些納悶,“我已經幫他查到了,他和我說,他哥哥在十八歲那年就去世了。我當時還安慰他來著。”

“挺像的,”段夏搖了搖頭,“他戴著口罩,但光看眉宇這塊,還真挺像的。”

單瀮抵達現場的時候,警方人員,當地消防,西楓嶺風景區林管,以及當地的驢友救援隊,帶上了搜救犬,對山林景區展開了係統搜捕。

然而,西楓嶺景區太大了。

懸崖到山穀這一帶,本來就是還沒有被開發的景區,就連當地人走的山路都沒有。因此,讓搜捕的推進變得更加困難。

河水裏沒有發現屍體,周邊也沒有發現人。

這兩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直到三天後,警方才在景區一處荒山的背風處,發現了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

經段夏辨認,這個人的穿著,與林鶴知墜崖當日一模一樣。當然,他全身上下多處淤青、擦傷、骨折,泥土混著血跡,衣褲也顯得破破爛爛的。

可是,他是一個人。

警方卻始終沒有找到另外一個人。

活沒見人,死沒見屍。

林鶴知被送去了二院搶救,在昏迷了一天一夜後,終於醒轉,但無論單瀮問他什麽,他就隻是安靜地看著對方,不開口說話。

可是,經神經醫生診斷,林鶴知很多神經反應,都是正常的。

“單隊,你也先別急,醫生這不是說腦震**嗎?”宮建宇看著幾頁報告,也有些著急,“鼻梁眉骨也有骨裂的痕跡,這腦袋撞得不輕啊,讓孩子緩緩,先讓孩子緩緩。”

單瀮皺著眉頭:“可是,MRI不是掃過腦子了?沒有腦出血,神經科專家認為不影響語言功能?人都醒了,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摔傻了,就是故意不願意和我們說話!”

說到這裏,單瀮又有些生氣:“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這什麽意思啊,要幫凶手隱瞞嗎?”

“哎哎——小夥子,你別急嘛,鶴知他小時候就是這樣子的,一出事就悶著不說話,”洪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倒是一臉淡定,“過段時間可能就好了,給他一點時間吧。”

單瀮曲著肘,擱在病房外的窗戶上,他透過白色紗簾的縫隙,盯著林鶴知還纏著繃帶的腦袋。

突然,他心裏就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狐疑。

單瀮皺起眉頭,扭頭瞄了段夏一眼:“小夏,你有沒有覺得,林鶴知長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