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黑白棋局

林逍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唇角微勾:“挺聰明啊,你怎麽猜到的?”

林鶴知別過目光,沒說話。

單瀮和他說過, 李庭玉的身份, 自從大學以後就不存在冒名頂替。也就是說, 警方現在能查到的社交媒體資料,和照片,都是整容後的林逍。可大學以後, 差不多也就是十八歲以後,恰好是林逍 Johnson去世的時間。

Ravan Johnson去世以後, 頂著李庭玉的身份活動, 恰好那場大火裏,也死了一個年紀相仿的亞裔男孩——

還能有什麽解釋?

房間裏短暫地陷入了沉默,林鶴知不知道林逍到底打算做什麽,便惡聲惡氣地說道:“你現在不殺我,你一會兒就——”

林逍笑著打斷他:“難道你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林鶴知:“……”

“送你上路前,怎麽也讓你死得明白點吧?”說著, 男人又溫柔地摸了摸他腦袋。

林鶴知陰陽怪氣地應道:“您可真善良。”

林逍坦然接受, 仿佛那是一句褒獎:“那當然了。”

他回頭瞥了一眼躺在**的冬瓜:“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怕會有人來找這個小孩兒。”

“我們得走了,”林逍一把揪住林鶴知的衣領, 把人抓了起來,“你最好乖一點,要不然——”

“你就永遠聽不到我的故事了。”

林鶴知看了他一眼, 淡淡地“嗯”了一聲。

如果林逍拿自己的命來威脅自己,林鶴知大概隻會冷笑一聲。可是, 如果林逍拿真相來威脅自己,林鶴知覺得自己就好像被捏住了七寸。

好奇而又不甘。

林逍解開了林鶴知腿上地束縛,但依然鎖著他的手,他重新戴上口罩,拿槍抵住了林鶴知後腰,悄悄推開了藥師殿後門。

林鶴知握成拳的手悄悄鬆開,掌心滑落一張小紙條。

方才,在林逍把他按在書桌上的時候,林鶴知順手摸了一支筆和一片紙。他把那隻筆藏進了自己的袖口裏,和小臂一樣豎了起來,而紙片則卷進了掌心。

而在林逍與他說話的時候,林鶴知反剪在身後的手,悄悄地留下了一些信息。林逍沒開燈,自然也沒注意到他身後的動作。

紙條輕飄飄地落在了藥師殿後門門檻邊上,林鶴知一顆心,也隨著它成功落地而悄然回到了胸膛裏。

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符——

“SOS

169275,p187

SOS”

林鶴知心想著:這張紙條,應該會被警察看到吧?

過不了多久,冬瓜可能就會醒來。小孩一定會和寺裏大人說,然後就會有人報警。哪怕冬瓜沒有醒來,小屁孩天黑了不回家,鄭叔應該也會回過來找人——

林鶴知突然就想起,被林逍打發去了海灃市的單瀮。

嘖。

也不知道單副支隊長現在在做什麽?

大概正一頭紮進林逍布置的圈套裏,查到一堆線索,最後得出錯誤的結論吧?

想到這裏,林鶴知心底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嫌棄——想他做什麽?遠水救不了近火。再說,整個寧港市,又不是沒別的警察了。

*

寧港的秋日潮濕而悶熱,林鶴知踩過山上柔軟的泥土,耳畔是熱鬧的蟲鳴。

林逍挑了一條土路。

天色已經黑了,自然不會有人走這種沒鋪水泥板的小路,一路暢通無阻。林鶴知沒想到,這後山的小路,林逍走得駕輕就熟,想來應該是琢玉告訴他的。兩人在山間穿行了一段路後,林鶴知就看到了一輛摩托,是林逍提前準備好的。

林逍載著他在山裏顛簸了十幾分鍾,又從一條林鶴知自己都不熟悉的岔路口,開到了一條公路上。

夜風唰唰地吹著,林鶴知乖乖地坐在後座上,甚至都不想問林逍要帶自己去哪裏。這一路交通工具,顯然是對方提前計劃好的。自己問,與不問,又會有什麽區別呢?

很快,林逍開到荒郊野外的路邊,又換上了一輛□□。這一套操作行雲流水,儼然是很熟練的樣子。

直到汽車發動機啟動,林逍這才長出一口氣。他側頭看了林鶴知一眼,注意到對方一臉警惕的、“我好像被拐賣”了的小表情,忍不住想笑。

林鶴知故作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再不說,警察就來了。”

有很多話湧到唇邊,但林逍最後一句都沒說出來,最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從哪裏說起呢……”

林鶴知想了想,隨便挑了一個自己怎麽都想不明白的問題:“你為什麽要以李庭玉的身份,幫李晗堯複仇?”

“長話短說不了,我得先給你講些背景。”

林逍一打方向盤,兩人再次啟程:“你測過李庭玉的DNA,想必你也已經知道——李庭玉,是李晗堯的私生子。”

“當時,李晗堯的正牌夫人,是一個官員的女兒,李晗堯做事,多少倚仗著自己老丈人。因此,在李晗堯出事前,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私生子的存在。我估摸著,李晗堯也是外麵一夜風流,不太想認他。”

“可李晗堯死後,這人就莫名其妙成了獨子。”

“那天在翡翠號上,你也聽五叔承認了——王念之牆倒眾人推,李湧進與秦山嶽勾結,在趙建城的掩護下,把所有證據贓在李晗堯身上,一把火燒了他家,雙雙以‘汙點證人’的身份洗白。”

“李晗堯生前仗義,包括羅彭生在內,有一群非常衷心於他的兄弟。所以,在他死後,有一位關係很好的故人,悄悄把李庭玉保了下來,交給Richard,也就是李湧進的那個堂弟,從金三角地區離開,繞道南美,從墨西哥偷渡進入美國,在中國城的小飯店裏打起了黑工。”

“時間久了,Richard和一名當地女子結婚也混到了公民身份。李庭玉改名Timothy Lee,成了Richard的便宜兒子,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

“好了,這差不多是李庭玉的身份背景,”林逍頓了頓,“再說回我自己——”

林逍被帶去美國時,不安分了好一陣子。

畢竟,語言不同,心底又掛念著自己那個不會說話的弟弟,林逍成為了最刺頭的小朋友,哭著鬧著要回國。可是,十幾小時飛機,大半個地球——

沒有人會送他回去。

不過,他的養母Nancy是一個善良的人。她體諒林逍孤身在外,在外貌上,與家人也不太一樣,便通過教會的活動,介紹他認識了一些華裔叔叔阿姨。Nancy的華裔朋友,推薦林逍去中國城上了自己妻子開設的中文班。

“我認識李庭玉的時候,快十歲了吧,就是在我養母朋友開的培訓班裏。”

“當然,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隻是普通朋友關係。而且,我們關係很不怎麽樣,因為李庭玉是被他爹——也就是Richard——逼著來學中文的。”

“他很討厭中文。”

“因為在他的白人同學看來,周末去中國城上中文班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李庭玉對這件事很抗拒吧。”

“那時候,我就經常聽李庭玉抱怨。他抱怨Richard是個瘋子,整天給他洗腦,說什麽他自己的親身爸爸在中國被人殺了,他一定要學好中文,長大以後回去給爸爸報仇。”

——“有病吧?既然你說我親爸在中國被殺了,我為什麽還要學中文?難道不應該是,我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中國嗎?”李庭玉小朋友崩潰地喊道。

林逍搖了搖頭:“我當時,壓根就沒把李庭玉當回事。因為我自己遇到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等我年紀大了一點,我才意識到,我的寄養家庭……很有問題。主要是,我的養父,Jeffery Johnson——”林逍頓了頓,輪胎在一個山路急轉彎時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操。”

他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那句話說完:“我不想講得太具體,我就隻能說,Jeff是一個信奉基督教的戀|童|癖,其它的你自己意會吧。”

林鶴知聞言,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哦,你別覺得奇怪,就在我們那個見鬼的州,每年兒童性侵犯,占比最高的職業就是牧師與神父。你知道的,這都成了一個操蛋的梗。”

林鶴知:“……”

“當然,Nancy起初並不知情。哦,她後來倒是知道了,但她不願意相信。她寧可相信我是一個被惡魔附身的小孩,也不願意相信Jeff是個變態。好吧,扯遠了。”

Nancy在領養林逍的時候,是真心實意地想要一個孩子,但Jeff做這件事的初衷,卻藏著自己的心思。在領養中介看材料的時候,他一眼選中這個孩子,不過是覺得他漂亮可愛罷了。

在加州有一條法律,如果成年人的手機中,發現了兒童衣不蔽體的照片,則會以猥褻兒童相關的罪名被起訴。當然,隻有一個例外——這個成年人能夠證明,這張照片是自己法律意義上的孩子。

所以,他決定去收養一個異國的孤兒。

無父無母,語言不通,除了自己沒有依靠。

“他喜歡拍一些我的照片,或者錄像,嗯……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他還和一群……共同愛好者共享這些。”

林鶴知:“……”

在與養母溝通未果之後,林逍主動和老師說了這件事,試圖尋求幫助。而老師在與林逍父母溝通後,卻選擇相信了林逍養父母。

Nancy哭著和老師說,我現在真後悔把這個孩子從中國帶回來,或許我們就應該聽信領養中介的,六歲的孩子,已經太大了,不好教。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來到我們家之前,受得都是什麽教育!不瞞你說,這孩子自從來了我們家,就沒有消停過,每天都想著離開這裏,現在甚至還編出這樣的故事來汙蔑父親。

Johnson一家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每周末都會去教堂,參與社區誌願者工作。警察來家裏做了調查,但搜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證據,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警察還教育了林逍——你本來是一個孤兒,Johnson夫婦把你從遙遠的大洋彼岸帶過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供你吃穿住行,可你就是這樣報答她們的,是嗎?

“如果我是一個白人小孩,或許他們不會這樣對我。”

“很快,這件事就在學校傳了開來,同學們開始帶頭排擠我,給我起各種各樣的綽號,我整天都在和人打架。再後來,我養父母就不讓我去上學了,把我關在家裏,美名其曰,homeschooling。”

林逍解釋道:“在美國,homeschool還是挺常見的,就是不去學校,在家自己看教材。有專門homeschool的教程,還有線上課程,總而言之,有不少小孩上大學之前,都是homeschool的。”

“我也是在那時候,自己學會了編程。”

由於校園霸淩,林逍疏遠了自己學校裏的同學。這次,他主動找到了自己在中文學校裏交的朋友,李庭玉。一方麵,他覺得大家都是中國人,或許李庭玉一家會更幫襯著點自己。另一方麵,林逍始終覺得,自己以後一定會回國。

他主動向李庭玉示好,卻沒想到,從一個坑,跳進了另外一個坑。

“之前,幫助Richard從國內偷渡出去的那夥人,是活躍在加州、墨西哥那一片的華人□□,祖籍福建。那些人在各大中國城都開有連鎖buffet,spa,和華人超市,但實際上,他們背地裏搞的是非法人**易。”

“當然,除了人**易,那幫人還搞地下軍|火交易,走私海|洛|因,最近幾年,他們又倒騰起了芬太尼——你知道的吧?走私中國醫用芬太尼,混到墨西哥毒梟那邊的海|洛|因裏,再以海|洛|因的價格賣出去,害死了不少人。”

“而Richard,表麵上經營著一家中餐館,背地裏卻在給他們打工。”

很快,林逍就因為年齡、身型與李庭玉相似,被Richard選中了去做李庭玉替身。幹他們這行的,一周一打架,三周一火拚,經常街頭鬥毆。

讓一個中國人來看,是不可能把這兩人給認錯的,但是,放到以黑人和拉丁裔為主的當地□□來看,這兩人看起來就差不多了。

“嗯……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報酬還是挺高的。”

所以,也經常打出一身淤青。

林鶴知忍不住抬了抬眉毛:“……”這起伏跌宕的日子,一天天過得可真刺激。

說完這一段,林逍又不說話了,大概是在梳理邏輯。

林鶴知主動開口:“那個,我——看到過一個——應該是你——的視頻……”

林逍:“……”

“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網上看到的,那個,你知道吧?”

林逍:“……”

“我是因為那個視頻,才查到了Raven Johnson。”

林逍:“……”

林鶴知別開目光,低聲說道:“對不起,我——很多人都批評過我了——我總是問不合時宜的問題。”

“沒關係,你……”林逍深吸一口氣,又放柔了嗓音,“你問什麽都可以。”

林鶴知焉巴在了駕駛座上,好像又做錯了什麽事。

林逍側過頭,狡黠地看了他一眼:“我好看嗎?”

林鶴知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視頻裏——”林逍語氣裏的笑意幾乎都藏不住了,“我好看嗎?”

林鶴知:“……”

“李庭玉這個人,”林逍回憶起來,“又蠢又壞。他不是那種,有一萬個心眼的壞,他就是一個單純,且惡劣的人。”

“我當時也挺單純的。”

“我和他說了Jeff做的那些事。和那些虛偽的白人警察不一樣,他倒是相信我了,”林逍的語氣很平靜,“他還告訴我——互聯網上有一種論壇——很多人——包括Jeff在內,當然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會分享他們小孩的視頻。”

當時和,李庭玉對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卻是——他經常拍你嗎?如果他經常拍你,那說明你可能在論壇裏很受歡迎,他們覺得你很漂亮。如果受歡迎的視頻,會獲得更多的打賞。

“他當時讓我衣服給脫了,還拿著攝像機,說想看看,勾引父親的兒子長什麽樣。”

“我很久以後才意識到,李庭玉……並沒有覺得Jeff的行為有任何惡心、不妥的地方,他也不是同性戀,對我沒有任何興趣,他就隻是一時興起,按著Richard留下的家徽,在我背上畫了一個套娃——”

“而這一切,他單純就是覺得很好玩。他覺得我可能是那個什麽小群裏很受歡迎的男主演。他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林鶴知:“……”

“我當時就想直接弄死他。”

“可是,在當時那個情況下,我還是得倚仗李庭玉家和國內的關係……我和自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受到08年經濟危機的影響,Jeff失去了他的工作,家裏的經濟情況雪上加霜。從此,Jeff開始酗酒、吸毒、毆打Nancy——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麽始終不和他離婚。”

“不過,也因為家裏經濟條件變差,我的養父母對我也好了一些——因為我能賺錢。”

“於是,我就專心演李庭玉的小跟班,把少爺哄好了,多少能分一口肉湯喝。當時,我的目標很簡單,攢夠錢,考上大學,永遠、永遠地離開這個地方。”

“是這樣的念頭支撐著我,終於等到了那年春天。”

“放榜的時候,我如願以償地考去了東海岸——你知道,我想離加州越遠越好——我不僅拿到了offer,學校還給了我非常豐厚的助學金。”

“就在我以為我終於可以離開的時候,Jeff卻發了瘋。他不允許我離開,他甚至不希望我上大學。他不僅撕了我拿到的offer,還告訴學校我有精神疾病,他還把那些——被李庭玉當成笑料在網絡上傳播的小視頻發給了學校——以父親的身份,告訴他們,他非常擔心我,所以不希望我去那麽遠的地方讀書。”

林鶴知:“……”

“學校在收到那封郵件以後,雖說沒有取締我的offer,但是取消了我的‘優秀學生獎學金’,而沒有獎學金,我不可能支付得起那高昂的學費,自然也不可能去上學了。”

“他甚至試圖給我注射毒|品,並以此控製我。”

林鶴知沉默地聽著,隻覺得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胸口悶得要命。

“腦子裏的那根弦……大概就是在那時候斷掉的吧?我當時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他們死了就好了。”

“你懂嗎?這就是我心中最真誠的渴望。”

林鶴知:“……”

林逍以Jeff想嚐嚐最新一批貨為由,把李庭玉騙到了自己家裏。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大家也都知道了。

“雖說這件事瞞過了警方,但很快,Richard就會發現,李庭玉不見了,且失蹤之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我。”

當時,林逍心知肚明——如果逃跑,那他就會變成一個沒有身份的逃犯,且華裔身份會讓他顯得格外惹眼。

所以,他隻有一條出路。

直到今日,林逍都記得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夜晚。

他主動找到了Richard,坦白罪行。

他冷靜地盯著那個中年男人:“李晗堯已經死了,他唯一的兒子也死了。我知道你現在很心痛,但我同樣也知道,你心痛的,並非是失去了李庭玉,而是這麽多年、養育他的沉沒成本。你心疼的是——你失去了,未來複仇的籌碼。”

“可是,叔叔,”林逍露出一個笑容,“而我,比他聰明,比他能幹,更重要的是,我會比他聽話。因為你這一輩子,都有能拿捏住我的把柄。”

年輕的男孩在男人麵前跪了下來:“叔叔,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兒子吧。”

“我可以去整容,當然,對外就說,我gap一年去中國做誌願者了。一年後,我會像你期待的那樣,考上最好的大學,拿最好的學曆,再以李庭玉的身份回國,接觸李氏管理層——所有李庭玉他做不到的事,我都能幫你做到。”

“等我畢業以後再回來,這樣,即便容貌上出現了差異,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Richard冷眼看著他,眼底寫滿了不信任:“你願意幫我複仇?為什麽?”

“因為我的命已經不能更爛了,我需要一個出口,”林逍坦然說道,“我需要一個新的開始,什麽樣的都行。”

Richard偷渡過南美荒漠,躲過槍戰火拚,見過父子反目,手足相殘,自認是見過大起大落的人。可當他看到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在殺人放火、逃脫警方懷疑後,第一時間找到自己,麵不改色地說出這麽一大段話來,他依然感到了某種震撼。

實話實說,這幾年來,Richard早就對李庭玉失望至極。

那個從小受西式教育長大的男孩,根本無法理解父輩的仇恨。他討厭自己的亞裔父母,他討厭家裏人講英文時蹩腳的口音,他更是痛恨Richard試圖規劃自己的未來——李庭玉對什麽李氏集團不感興趣,也不想在未來回去中國。他隻想賺更多的錢,泡上當地漂亮的白妞,做一個自由的美國人。

Richard再次把目光落到林逍的身上——

這個縝密,大膽,又有野心的男孩,確確實實,讓他看到了複仇的希望。

Richard眯起雙眼:“我又憑什麽相信你?”

林逍抬起頭,眼神灼灼地看著他:“你隨時可以把我送進監獄,不是嗎?”

“就這樣,我和Richard達成了一個非常病態的合作關係。隨著他的投入越來越大,而我也讓他越來越滿意——怎麽說呢,我們永遠猜忌著彼此,但實際上,誰又無法永遠地離開誰。”

“平心而論,Richard對我還不錯。”

“我是說,作為一個父親,顯然他要比Jeff稱職很多。他不會……傷害我,而且,還出錢送我念大學。”

林鶴知:“……”

“這次回來,Richard對我有三個要求——”

“一,拿回那塊帕帕拉恰;二,逼迫李湧進、趙建城認罪;三,以李晗堯子女的名義報複李湧進,搞垮李氏,對其剩餘資產進行收購重整,最後Richard會以資金遠程支持。”

“他答應了,如果我都能做到,他就讓我自由。”

林逍就連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可是,你現在,自由了嗎?

林鶴知把腦袋靠在了車門上,看向窗外,一盞一盞冷白色的路燈往後掠過。之前,他還有心記著路,試圖判斷林逍的目的地,可現在……

窗外路過了一片湖泊,林鶴知想,這輛車似乎是往西邊的山林景區去的。平靜的湖水在夜色裏一片漆黑,散落著零星路燈的倒影。

湖水的盡頭是倒影。

可路的盡頭——

又是什麽呢?

無所謂,這條路的盡頭去哪裏都無所謂了。

林鶴知甚至有些心生感激——時隔那麽多年後,他能和人並肩坐在這一方狹小的車廂裏,聽這一段平靜的坦白。

要是這條路可以一直這樣開下去就好了。

要是他們就像一對普通兄弟那樣,隻是在進行一場自駕旅行就好了。

“之前說的三點,是Richard要求我做的,”林逍繼續說道,“當然,這些事裏,也藏了我自己的私心。”

“因為,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和李庭玉的相遇,並非偶然。”

林鶴知眼珠子一轉,突然就想了起來——

先前,林逍說,他去的那個中文班,是Nancy在當地基督教會的華裔朋友開的。Johnson一家,恰好就是通過了這個教會朋友牽線,領養到了林逍。

同時,李庭玉,或者說Richard,也認識這個基督教會的華裔朋友。

而當年,帶走李庭玉的那個人,洪子濤,也是打著教會的幌子!這個洪子濤,正是給秦山嶽工作的“獵頭”。

幾個點,終於在腦海中連成了線。

當時,王念之一夥人落馬,Richard為何能夠提前逃跑?他一個一直在國內生活的人,如何能夠搭上這條走私人口的華裔□□路線?秦山嶽同樣是通過賣了李晗堯洗白,但為什麽Richard一心隻想著報複李湧進,卻隻字不提秦山嶽?

林鶴知在心中也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