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黑白棋局

林鶴知是清楚琢木來曆的——最早, 他是在SILENCE連鎖咖啡店裏打工的聾啞咖啡師,因為一臉佛像,容貌“酷似唐僧”,所以調來了濟慈寺素齋, 成為了一名打工和尚。

如果說, 這個人有問題……

林鶴知第一次把目光放回了SILENCE連鎖咖啡店上。很快, 他就查到了一條重要線索。

“我就說吧,林思瑤的這家資產管理公司就是有問題。”

“你看,”林鶴知遞過一份DearLisa的慈善賬目, “從五年前開始,他們就開始給殘聯捐款, 那一年, SILENCE連鎖咖啡獲得了殘聯創業大賽的獎項,DearLisa每年都支持SILENCE一百萬人民幣。”

單瀮低頭翻了翻資料:“這種投資公司會做慈善不奇怪,哪怕我現在去問林思瑤,百分百問不出什麽——場麵話誰不會說上幾句呢?而且,這種捐款,說是慈善慈善大公無私似的, 但其實證明開出來, 都可以抵稅。相當於把本就應該繳納的稅款, 花在自己想花的地方罷了。”

“無論如何,這筆錢的確是幫助不少聾啞人創造了工作崗位。你之前不是一直問我, SILENCE咖啡做得這麽難喝怎麽還沒倒閉?”林鶴知笑了笑,“就是因為有這些捐款在續命。”

“不過,五年前, 這個時間點也是有點巧。羅彭生說,李庭玉四五年前就開始策劃了。隻是, 我想不明白,如果李庭玉是提前布局,他為什麽會在那個時候選中濟慈寺呢?”單瀮眉心微蹙,“你之前說,這個SILENCE連鎖咖啡的創始人——是你們濟慈寺領養的聾啞孤兒?”

“是的。不過,師兄這邊,我知根知底。我幾乎都可以給你擔保,師兄這人不會有問題,”林鶴知點了點另外一份檔案,“我是懷疑這個琢木,他可能不是真的聾啞人。他可能是被李庭玉——或者說資方收買的線人。上回紅眼睛的事,極有可能就是通過他傳出去的。”

單瀮點點頭:“挺好啊,這不就有懷疑對象了麽?要不你先去問問你師兄?還是說,你希望我直接把人傳喚來局裏,檢查一下他是否真的為聾啞人?也可以檢查一下銀行流水,看看是否有可疑的賬目。”

林鶴知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搖頭:“我還不想打草驚蛇。”

“我來找你,是想討論一種可能性。”

“如果琢木有辦法聯係上李庭玉,”林鶴知抬起眼,“那我們是不是有可能,反向把消息傳遞出去?”

單瀮頓了頓,又問:“你想傳遞什麽消息呢?”

“一些,李庭玉會關心的信息,”林鶴知聳了聳肩,“或者說,一些能把他再次引誘出來的消息。畢竟,李湧進離開船獲救之後,就翻臉不認之前承認的事。哪怕羅彭生提出了類似的指控,但都是口說無憑,這隔了二十年了,沒有證據,又如何翻案呢?”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能主動通過琢玉,向他傳遞一些與李湧進有關的證據,然後,讓對方主動上鉤。”

單瀮手上漫不經心地轉著一支筆,似乎並不看好林鶴知的提議:“你想這樣嚐試,我也不攔著你。”

“哪怕這個琢木真有問題,你把消息傳出去,我認為李庭玉也未必會有什麽動作。畢竟,他搞了翡翠號那麽大一出。我認為,任何一個犯罪分子,在幹了這麽轟動一件事後,當務之急一定是銷聲匿跡。李庭玉本來就是國外長大的,目前應該急著找渠道,盡早離開中國。”

“他製造假死,不就是為了換一個身份走人麽?”

“所以,我目前的重點,還是放在卡口的檢查上。我不信他還能就這樣出國逃了。”

林鶴知語氣篤定:“不,他不會走的。”

“他四五年前就開始策劃這件事了,”林鶴知解釋道,“他的目的都沒有達成,又怎麽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

*

林鶴知特意挑了一個琢木也在場的時候,主動和洪一老和尚說:“師父,上回邀請我到船上去的那個小夥子,你還記得嗎?這周末,他約我喝茶講點事情。”

“好啊!”洪一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很爽快地就把這件事給應下了,“來找你喝茶。”

林鶴知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別這麽開心,人家家裏出事了,那寺廟估計沒錢捐了。

“什麽捐不捐寺廟,都無所謂,”老人笑得眉眼彎彎,“多交點朋友好啊,難得有人願意找你來喝茶。”

林鶴知:“……”

“不是,是他找我有事,我才不樂意見呢,”林鶴知加重了語氣,“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我這人沒朋友一樣。”

洪一笑眯眯地不說話,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剛從主廚裏偷偷摸摸走出來的冬瓜:“小瓜子,你說你林鶴知哥哥,平時有沒有朋友啊?”

剛偷吃了滿嘴糕點的冬瓜同學,委屈巴巴地扭過頭,嘴裏含糊不清:“沒有!他和青蛙做朋友!”

林鶴知:“……”

洪一這才鬆了手,心滿意足:“小夥子,記住老頭子的話,廣結善緣哪。”

冬瓜趁機又偷摸了兩塊桂花糕,一溜煙跑了。

林鶴知故作隨意地回頭瞄了一眼,發現琢木一身僧袍,正在後廚專心致誌地剝著蠶豆,似乎是對周圍的對話無知無覺。

林鶴知和薑遠約在了同一個地方。

果不其然,這次在會客廳奉茶的服務生,“碰巧”又是琢玉。

談話內容,自然是林鶴知與薑遠早就說好的。

薑遠先是抱怨了一堆李氏集團的現狀,什麽大廈將傾,樹倒眾人推雲雲,他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現在也風雨飄搖了起來,還得給自己找條後路。

“上次翡翠號事件後,李總和我坦白了過去一些事,被我錄下來了,”薑遠搖了搖手中的USB,“我想在你們這裏存一個備份。”

林鶴知麵無表情地聽著,對薑遠做了一個“大聲點”的手勢,薑遠挺直身板,幾乎是有些刻意地放大嗓門。林鶴知瞬間把臉皺成一團,又比了一個“小聲點”的手勢。

等薑遠說完了來意,林鶴知拉下臉,語氣抗拒:“你們李家的東西,為什麽要把東西藏我這裏?我不知道你們惹上了什麽人,但我們濟慈寺絕不趟這趟渾水。”

薑遠就哀求道:“拜托,把東西藏在你們這裏,我就是圖一個不被人猜到。這USB裏的錄音真的很重要,關係到李湧進……”

說著,他又按劇本壓低了聲音。

好不容易,兩人把先前約好的內容講完了,林鶴知帶著薑遠走出會客廳,一邊走一邊說:“我帶你去千佛堂,先供奉一盞蓮花燈吧。每一個蓮花燈下,都有一枚暗格。”

薑遠忙不迭點頭。

林鶴知目不斜視,大步走了出去,但在他的餘光裏,注意到琢木拿著一把笤帚,正在不遠處一下、一下地打掃著。林鶴知垂下眼,注意到灰色的石板地,早就幹淨得沒有任何落葉了。

林鶴知相信,那天會議室裏的內容,琢玉是聽到了的。

就這樣,薑遠以李墨婷的名義,在佛堂供奉了一盞蓮花燈,並在蓮花池子下的那個帶鎖小抽屜裏,塞進了一枚USB。

就連僧人都不會去動那個暗格,因為大部分時候,裏麵是裝骨灰用的。

在此之前,千佛堂裏是沒有監控的。當然,林鶴知早在薑遠那盞佛燈上頭,動了一點手腳。

可是……

釣魚後第一天,無事發生。

釣魚後第二天,無事發生。

……

釣魚後一個禮拜,無事發生。

單瀮問起這件事,林鶴知就一臉不高興。

單瀮倒是樂了:“我就說嘛,人家這會兒肯定忙著逃命呢,對你這種線索,半點興趣都沒有。”

“不釣出幕後的人,釣出琢玉也是好的啊?”林鶴知瞪他,“要不然,哪怕你側出琢玉是假的聾啞人,他不承認,你也沒有證據。要抓,當然就得抓現行的。”

單瀮挑眉:“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人家上鉤了嗎?”

林鶴知皺起眉頭:“是不是我這個誘餌弄得沒什麽吸引力?我就怕他覺得我在釣魚,才故意把內容說得模糊一點——重要,但模糊——畢竟,很細節的東西,大聲說出來,反而很奇怪了。”

“是不是又太模糊了,所以對方不感興趣?”

單瀮手裏有工作要忙,不想和他討論這個,隻是拿食指中指輕輕一戳對方肩膀:“得,我有兩個字送給你這樣的釣魚佬——”

“空、軍。”

“出門幫我把這個材料帶給段夏,讓她幫我跑一趟,謝了。”

林鶴知:“……”

“逃命逃命,”林鶴知忍不住反諷,“那人家逃命逃到現在,你又查到什麽了?人抓住了嗎?”

單瀮嘴角一抽:“……這位空軍選手,中國是很大的。”

林鶴知眼睛一翻:“廢物。”

就在林鶴知以為自己計劃失敗的時候,琢玉還是行動了。

在一次打掃的過程中,他用寺院內部的小鑰匙,悄悄地打開了薑遠供奉的那盞佛燈,取出那枚USB——而這次,還真被林鶴知抓了個現行。

*

攝像頭下,琢玉的行為證據確鑿,再加上這人沒有什麽進局子的經驗,不像羅彭生那樣老練,很快就把事情交代了個幹淨。

原來,琢玉不是聾啞人,而是一個結巴。大約是結巴的緣故,導致他重度社恐,不敢與人交流。再加上學曆不高,找工作更是屢屢碰壁。

後來,聽說聾啞騎手更容易獲得用戶好評和打賞,他就想出了一個損招——裝起了聾啞騎手。恰好,他去年給李庭玉送了一回外賣,但送貨途中,出現了一些問題,責任在他。他想假裝聾啞人糊弄過去,卻被李庭玉當場揭穿。

不過,李庭玉不僅沒有舉報這個假聾啞人,還熱心地幫忙牽線,讓他在SILENCE連鎖咖啡店找到了工作。隨後,據說是“在投資人的提議下”,琢玉這個關係戶就來到了濟慈寺工作。

琢玉坦白,李庭玉開的價格不菲,且讓他做的工作也非常簡單——盯著林鶴知,事事匯報——勞酬會走正常工資渠道,以獎金的形式發放。

單瀮聽到此處,忍不住抬頭看向攝像頭方向。

監控室裏,林鶴知也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我我我知道的——我我都說——”琢玉結結巴巴地坦白道,“我隻隻知道——他現在、不不在寧港——”

顯然,李庭玉不會把自己的計劃和這麽一個小嘍囉交心。警方把琢玉查了個到底朝天,也沒找到太多有用的線索。

不過,其中有一條——

根據琢玉的聊天記錄,在薑遠找林鶴知約談當天,琢玉就盡心盡責地把這件事匯報了上去。隻是,李庭玉那個小號近兩周都沒有回複消息,發出下一步指示。這也是為什麽,琢玉在前麵幾天完全沒有動作。

兩周之後,李庭玉才回了消息,要求琢玉把那個USB取回來。

鑒於對方的答複很不及時,琢玉問了一嘴,現在這個溝通方式是否不方便。李庭玉答複說沒有,之前沒回消息,是因為手術尚未康複。

“手術?”段夏低聲問道,“什麽意思?他從海裏回來受傷了?那麽在醫院裏是不是會留下醫療記錄?”

“受什麽傷!”單瀮瞬間反應過來,“這種情況下,還能是什麽手術?”

林鶴知心裏也多少有了答案——

整形手術。

單瀮立刻改變了偵查方向:“把李庭玉的照片發去沿海城市各大整形醫院,哦對了,特別是這幾家,這幾家DearLisa投資的的私立醫美醫院!”

這一次,單瀮很快就有了收獲。

在寧港市往南高鐵三小時的海灃市,DearLisa旗下的一家醫美總院,有一名小護士向警方舉報,說自己曾經見過一個長相類似的患者,因為記得對方右眼下麵的那顆痣。

院方調出監控,隻在側門處拍到一個模糊的背影,看上去,身形與李庭玉相符。而院方拍到這個人的事件,是翡翠號出事後兩天。

單瀮立刻與當地警方進行了對接,帶了一隊人過去。

*

偵查工作的落地階段,自然沒林鶴知什麽事。

那天晚上,他獨自回到家。

現在,林鶴知隻要想到濟慈寺,心裏似乎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李庭玉有搜索自己的信息。

甚至還花了那麽大的功夫,把一個琢玉安插來了自己身邊。

安插琢玉,是在他認識自己之後;可是,DearLisa給師兄的咖啡店捐款,是在他認識自己之前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琢玉其實也沒有傷害過自己……

這又是為什麽呢?

林鶴知打開藥師殿的鎖,熟悉的檀香味撲麵而來,可林鶴知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

上了鎖的房間裏,還站著一個人。

男人和他差不多高,正站在那一櫃子案卷前,手裏拿著一個檔案袋。他戴著一頂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聽到聲音,男人側過頭,在陰影裏露出一雙極亮的眼睛。

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臉,但林鶴知就是知道——

在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他笑了。

男人把檔案袋塞回書櫃,語氣還挺溫柔:“想見我,不需要用那麽複雜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