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圖窮匕見

這個令人詫異的結果, 為幾個月前,震動寧港市的“古曼童案”提供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甚至可能完全推翻之前警方對案情的判斷。

被高手修改的病毒代碼,被掉包的帕帕拉恰, 以及宏彬智能事件發酵後, 背後最大的受益人——

那隻隱藏在諸多案件背後的手, 終於浮出水麵。

一切線索,都指向李庭玉。

可惜,朱琳琳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之後, 講話愈發沒有邏輯起來,不是陷入長久呆滯的沉默, 就是說一些沒人聽得懂的瘋話。醫生診斷她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 認為她的證詞沒有任何意義。

要說入院之前,單瀮認為朱琳琳大概率是故意裝瘋,可這會兒治療之後,看起來倒像是真的瘋了,完全無法與人進行正常的溝通。至於她的律師那裏,打著辯護律師的身份, 和警方說一句“無可奉告”。

“古曼童這個案子, 朱琳琳一開始打死不認, 可突然就對所有罪行大包大攬。她承認一切罪行的時候,說的是——”林鶴知從古曼童地卷宗裏找出了當時朱琳琳認罪的筆錄, “你看——”

“冥冥之中,所有相遇都有因果。”

“我能聽到,我的孩子在與我說話。”

“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讓我坦白一切。”

“這些是朱琳琳當時的原話。那時候,我們以為她裝瘋賣傻, 所謂‘孩子’,講的也是古曼童。可現在看來,她說的竟然還真是她自己的孩子。這是她當年給□□大哥二把手李晗堯生的兒子。”

林鶴知忍不住低聲感慨:“她的孩子讓她坦白——是李庭玉讓她坦白,或者說,她心甘情願地幫自己兒子頂罪?”

單瀮揉了揉鼻尖,低聲罵了一句。

林鶴知繼續分析道:“大約是私生子的緣故,李庭玉並沒有和李晗堯一家住在一起,而李湧進對這個人的存在,完全不知情。在李晗堯出事後,李庭玉被自己名義上的父親Richard帶去了美國。李湧進說過,自己這個堂弟和李晗堯關係很好,所以,Richard應該一直對李晗堯的死,懷恨在心。”

單瀮點頭認同:“如果說李氏集團在李晗堯一事之後,就此一蹶不振,Richard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大動作。偏偏李氏的生意蒸蒸日上,在港股上市,市值破億,像一棵大樹一般開枝散葉。李湧進過得越好,Richard應該就越是記恨,所以,才派兒子以‘李晗堯孩子’的身份,前來複仇?”

“不僅僅是複仇這麽簡單,”林鶴知舔了舔嘴唇,一臉興致盎然的模樣,“李庭玉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你聽我一步步給你拆,”林鶴知興趣盎然,“首先,從‘古曼童’案說起,光是在這一個案子裏,他就下了三步棋。”

單瀮眼尾眯了眯:“三步?哪三步?”

“首先,李庭玉的第一步棋,便是取走那塊代表了李氏權力承傳的帕帕拉恰。”

“五叔說,李晗堯當年和李湧進是結義兄弟,也是李老爺子點頭認的義子。而李湧進之所以能在一眾子女中脫穎而出,全靠了李晗堯,或者說他背後王念之所帶來的人脈與渠道。所以,盜取帕帕拉恰這件事,暗示著李湧進並不配得到這個位置——它原本就應該屬於李晗堯。”

“在謝軍的認罪書裏,他說,是自己通過互聯網,了解到清蓮藏館的官方信息,主動聯係朱琳琳,然後利用病毒鏈接,在她手機裏安裝了病毒,竊聽得知——朱琳琳與李墨華之間,關於投資宏彬智能布局新能源汽車的矛盾?”

說到這裏,林鶴知忍不住笑了:“當時,你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這個解釋非常牽強,簡直是匪夷所思?”

說著,他搖了搖頭:“可那時候,的確也沒有辦法,認罪的謝軍已死,朱琳琳的手機與智慧居家係統上都有被黑的記錄,朱琳琳本人也認罪——雖然牽強到離譜,但證據與供詞吻合,我也沒法證偽。”

“可現在看來——一切就很明顯了——李庭玉剛回國,五叔就帶他參觀過清蓮藏館,他對這個藏館裏有什麽,是什麽布置,李墨華對宏彬智能的投資,等等,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比起一個行動不便、一無所有的五金店老板,李庭玉才是背後出謀劃策的人。”

“李庭玉利用了謝軍對宏彬智能創始人的仇恨,利用了朱琳琳對古曼童瘋狂的迷信,製造了張子楓的直播事故,隻是為了創造一個關閉攝像頭的機會,偷偷拿走帕帕拉恰。事後,所有人都會以為,攝像頭的關閉與張子楓直播有關,而他與他真正的目的,在這件事裏完美隱身。”

林鶴知豎起第二根手指:“而李庭玉的第二步棋,則是獲取李五叔的信任,努力接近李氏核心管理層,獲取更多李氏相關的信息。”

“這一點,想必李湧進本人也已經意識到了。因為李晗堯那層關係,李湧進一直防著李庭玉,所以,李庭玉隻能從人傻錢多的五叔入手。”

“於是,李庭玉利用安全bug搞垮宏彬智能,讓李墨華把投資砸手裏,同時,穿針引線幫助五叔成功入股虎鯨最後選擇的人工智能公司,幫助五叔在李氏內部賺足了臉麵,從而成為五叔最喜歡的後輩。”

“這一點我已經想明白了,”單瀮點點頭,“那這個案子裏第三步棋呢?”

“這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但目前,它隻是一個猜測,”說著,林鶴知從自己準備的檔案袋裏拿出幾分材料,鋪在單瀮麵前,“第三步棋,是資本布局上的提前走位。”

“這個,是李氏集團在股市的交易公告,”林鶴知拿筆高亮了一個日期,“這個時間點,恰好是李墨華投資宏彬失敗,導致李氏未能成功布局新能源車的時候。可就在當時李氏股價跳崖式暴跌時,這個來自港城,名叫DearLisa的資產管理公司,開始大規模買入,同時私下收購李氏股票。”

“DearLisa的投資業務,主要分布在珠寶、醫美、奢侈品等領域,旗下孵化了一個非常有名的醫美連鎖店。當時,她們這種大規模收購行為,已經超過了李氏流通股的5%,觸發了股市舉牌,所以才有了這份公示書。”

“她們幾乎是在穀底大量購入李氏股票,從那以後一路上漲,可就在這次遊艇事故之前,DearLisa又拋售了一波,賺了差價。”

“現在李氏再次斷崖式下跌,她們提前大資金成功出逃,光是差價就賺了不少——這真的隻是碰巧嗎?”

說著,林鶴知再次拿出翡翠號的平麵圖以及人員列表:“恰好,這位住在2C6房的女士,正是DearLisa的大股東,港城一位富豪千金,Cecilia Lin,中文名叫林思瑤。”

單瀮瞬間懂了林鶴知的意思:“你認為,這個女人,才是李庭玉在船上的同謀。”

林鶴知點了點頭:“由於C區的入口,她7:40PM前回到自己的房間,不會被總台服務生看到。隨後,她可以在自己的房間,創造一個藍色的燈光背景。而2C6房間窗戶和李墨婷的2B1靠得很近,從薛女士那個方向看去,可以看到2B1的方向,有一個亮著藍色氛圍燈的窗口。”

“我再次翻閱了船上賓客的筆錄,發現,就在大家滿船尋找李墨婷的時候,恰好也是這位林思瑤小姐,在船頭的一個位置,說自己看到‘一個女孩跑了過去’——導致大部分搜尋力量都聚集到那個區域找人——可恰好,李庭玉布置魚線的工具間在船尾。她是真的‘不小心看錯’了嗎?還是說,她在引開大部分人,幫助李庭玉創造誘導李墨華的空間呢?”

單瀮歎了一口氣:“你說的這些,都隻能是猜測。現在船都沉了,也沒法去2C6取證。隻要這位林小姐咬死不認,說什麽都沒用。哦,對了,段夏查過,李庭玉賬上也挺幹淨的。”

“國內幹淨罷了。隻要把不幹淨的賬放在國外,你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到。”林鶴知又拿出第三份文檔,是一份最近的新聞報道,標題大肆唱衰李氏,“所以,我也隻是在猜測李庭玉的最終目的。”

“李氏這件事一出,先不說船上丟失的珠寶行李,光是對船上賓客的賠償,就是天價。再加上夜鶯的那個廣播,雖說李湧進獲救以後就翻臉不認,但他到底還是自己親口承認了,不少合作夥伴都紛紛避嫌,不打算再和李氏續約,股價一跌再跌。”

“再加上李湧進本人年紀大了,繼承人不是死了,就是同樣存在進局子的風險,李氏沉船已成定局,”林鶴知指了指那份新聞采訪,“可就在在大家都打算出逃的時候,DearLisa卻決定伸出援手——收購重整。”

“我認為,這才是李庭玉的最終目的。”

“拿到那塊帕帕拉恰隻是開始,拿到整個李氏集團才是結束。”

單瀮長歎一口氣:“商業上的這些事,暫時也輪不到我來操心,我現在就隻想把人給我先抓到了。”

“你放心,李庭玉不會就這麽‘消失’的,”林鶴知勾了勾嘴角,“他的目的還沒達到,他可舍不得。”

“你剛說的這事兒,倒是提醒我了,”單瀮撓撓頭,把話題又繞回了古曼童案上,“所以,謝軍的那封認罪書,也是李庭玉授意。”

“授意?”林鶴知嗤笑一聲,“我看就是李庭玉本人寫的。他和謝軍之間,應該是達成了某種交易,比如,他幫助謝軍這個三腳貓黑客修改代碼,完成對宏彬智能的複仇,而謝軍弄這麽一封認罪書,做這個案子的替罪羊。”

單瀮眉心皺得更深了:“那麽,你覺得謝軍是自殺,還是他殺?”

林鶴知愣了愣:“都有可能吧,我看謝軍那個樣子,也是活著忒沒勁,不想活了……但如果是謀殺的話……”

“如果是謀殺,那他的打印店鄰居逃不了關係,”單瀮下了決心,“我要去查一查那個叫老羅的。”

林鶴知一手撐著下巴,似乎並不太關心老羅,思緒又飄去了其他地方:“你說,李庭玉到底知不知道朱琳琳是他親生母親?”

單瀮想了想,答道:“我更偏向於,他不知道?”

“朱琳琳一定是知道李庭玉身份的。在李庭玉還沒有回國,五叔幫忙看房子的時候,她就主動提出,李庭玉可以住她那裏。”

“根據五叔的口供,朱琳琳本人對李庭玉一直很上心,經常試圖從他這裏打探李庭玉的消息。隻是朱琳琳對五叔的說辭是,她對這種單身、長得好、又聰明的年輕男孩很感興趣。其實,就隻是關心兒子吧。”

“如果已經母子相認,她直接問李庭玉就可以了,沒必要一直纏著五叔,”單瀮得出結論,“所以,我認為她們母子沒有相認。”

林鶴知思考片刻,點頭表示認同:“也是。”

林鶴知開口:“我就是挺納悶的,如果李庭玉知道朱琳琳是自己親生母親,他給謝軍寫坦白書的時候,還會把所有屎盆子全都扣在他生母頭上嗎?”

“或者說,他為什麽想方設法,要把這個女人也送進去?”

單瀮笑了笑:“你真的是很喜歡剖析凶手的心思。”

林鶴知一聳肩:“很有趣,不是嗎?”

*

時隔大半年,單瀮再次來到了謝軍曾經經營的五金店,而現在,五金店已然變成了一家快遞中轉驛站。

單瀮走進隔壁的打印店,卻聽老板娘說——

老羅母親重病,回老家照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