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想讓她陪他

溫莎莎打電話來, 說北城下了第一場初雪。

問她什麽時候回來,約她去吃羊肉火鍋。

鍾意說快了。

臨江也已入冬,最近下了幾場冷雨。

但還算不上冷, 綠樹底下鋪滿半紅半黃的落葉。

臥室的室內花園裏水聲潺潺,鮮花依然嬌豔。

那一竿翠竹仍是蔥蔥鬱鬱。

鍾意這陣子跟著周聿白住, 每天晚上都會在花園坐坐。

花園用一堵籬笆牆隔絕了現代社會。

一牆之外的高空夜景,一牆之內的仿真月亮。

風景都特別美。

之前有次她和周聿白去餐廳吃飯, 餐廳有小禮物贈送。

用玻璃缸裝著的小金魚和小水母。

紅紅白白的,非常可愛。

鍾意厚著臉皮拿了兩份。

眼巴巴地抱回家,放到了花園的水池裏養著。

她那時候剛洗完澡,胡亂把長發吹兩下,仍是濕漉漉地披在身後。

發梢水珠滴滴答答, 滾在她衣服上。

室內恒溫, 倒也不冷。

周聿白從書房回去。

看見她穿著白色木耳花邊的長睡裙,像朵臨水照影的百合花,撐手坐在水邊, 頭發沒梳, 有點亂糟糟的垂晃著。

她撚幾顆魚糧做餌,引得小金魚在水麵急得張嘴。

再把魚糧拋到小魚嘴邊, 看它們一口吞下。

周聿白時常不理解。

就這麽一點小事,也能讓她笑得眉眼彎彎、梨渦淺淺。

還能自言自語跟小魚聊天。

但毋庸置疑。

他默不作聲倚在旁邊看她時, 心是軟的。

說不上哪裏特別。

隻是喜歡看她笑得清甜的那副模樣。

可她朝他走來時,笑容又是媚的。

有別於最起初那種青澀又含蓄的勾引。

風情萬種, 手段嫻熟。

兩人在**耳鬢廝磨的時候,周聿白手機頻響。

這個時間, 極少有人會打攪他。

除非是家人或者私事。

消息叮咚響了很多聲。

鍾意瞄了一眼, 被他抓過來, 懲罰她的分心。

恒溫的室內。

他的身軀將她籠罩,眉棱掛著晃動的汗珠,心思全然不管其他。

而後是電話鈴聲的持續震動。

周聿白皺眉,長臂一撈,把手機抓在手裏。

是葉綰綰的電話。

“綰綰?”

他的嗓音沙啞性感,在電話裏幾乎有種電流遊走的顆粒感。

“聿白哥哥,打攪了。現在國內時不時很晚?但我猜你大忙人一個,肯定還沒睡,嘻嘻……”

礙於時差和國界,兩人的交流維持在朋友和親人的範疇內。

不疏遠,也不過分親昵。

葉綰綰在收拾回國的行李。

特意給周聿白打個電話,問問國內的情況。

兩人電話聊天。

鍾意安靜躺著,把淩亂微潮的長發從鬢邊撈至耳後。

緩緩蜷起身體。

周聿白撚著她的腰。

不讓她走。

這通電話時間有些久了。

鍾意放空自己的腦袋,企圖讓那些對話從耳邊滑過。

周聿白覷見她神情乖巧,眉眼光潔。

愣怔盯著天花板發呆。

顯然是無心、無意,也沒有興趣。

他那張清俊斯文的臉,難得……惡劣地挑了挑眉。

鍾意倏然一僵,神色被攪亂。

圓溜溜的眼睛瞪著他。

再瞪。

使勁瞪。

她不敢置信地張嘴。

無聲吐出兩字——混蛋。

她當然不敢發出一個音節。

瞧。

她腹謗罵人。

背地裏是不是一直在罵他?

鍾意麵色酡紅。

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

電話裏依然保持著沙啞低沉的嗓音。

而他也極力抑製自己的呼吸,以至於五官輪廓都繃得銳利冷酷。

周聿白騰出手去解救她嘴裏牙印深深的手指。

被她杏眼猛瞪。

目光羞惱雪亮。

尖尖貝齒叼住了他的手掌,施力猛咬。

周聿白還能騰出手指捏捏她冒汗的鼻尖。

他舒心笑了——

身心愉快。

鍾意被架在火上煎熬。

她一丁點聲音都不敢出,憋著、繃著、收著,兩眼淚汪汪,使出渾身解數**他掛電話。

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她耳邊放大,放慢,她聽懂了。

她不要聽。

電話掛斷。

她握拳重重在他身上捶了一把,抱著枕頭又哭又喘又哼。

這不是溫文爾雅的高嶺花,這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周聿白撥過她濕漉漉的臉,遞上一個炙熱沉淪的吻。

他第一次溫柔喊她:“意意。”

“很可愛。”他親吻她的額頭。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用過“可愛”這個詞。

第二日兩人一起在餐廳吃早飯。

他的手擱在餐桌,骨節分明,西服袖口邊緣滾著圈雪白的襯衫。

手掌邊緣還是通紅的。

留著她昨晚咬的齒痕。

周聿白看著財經新聞,跟她說話:“葉綰綰要來,我安排你回北城。”

鍾意倚著餐櫃,幫他煮咖啡,文靜地“嗯”了一聲。

他從來不跟她講葉蓁蓁的事情。

也沒有解釋葉綰綰是誰,是不是和她見過麵。

仿佛篤定她肯定認識。

鍾意知道的那些,幾乎都是從周思旻嘴裏說出來的。

她再連蒙帶猜,想起一些細節。

梁鳳鳴沒有再為周聿白操心過聯姻的事情。

是不是想在葉綰綰身上彌補。

正好葉綰綰對周聿白也有依賴之情。

鍾意摁動咖啡機:“我待會把東西都收拾一下。”

她這次在臨江待的時間比較長,又陪著溫慈柳逛街購物,不知不覺添了很多東西。

衣服包包鞋子首飾。

香薰零食餐盤卡通抱枕……

屋裏很多細節都昭示著女生生活的痕跡。

“不必。”

周聿白低頭瀏覽新聞,淡聲道,“她不會過來。”

她可以把東西都留著。

下次再來也能用上。

咖啡機嗡嗡作響。

鍾意仿若未聞。

李總助訂了機票,讓司機送鍾意回北城。

她走得毫不留戀。

溫慈柳知道鍾意回北城。

雖然抽不出空送她,但還是給鍾意打了個電話。

溫慈柳心裏也自然知道。

怕是葉綰綰要來,所以周聿白把鍾意走。

她聽鍾意的嗓音,清脆甜美,似乎沒有失意低落。

還是開口說了幾句:“既然有工作安排,那就先回北城,等你工作結束後再來臨江,我還等著你陪我一道去喝茶。”

“你這一走,聿白又是冷冷清清一個人,別看他身邊成天圍著跟著一堆,走進他心裏的人真不多……他性格其實很冷清,表麵的和煦,都是從小的教養,意意,你多關心關心他吧。”

鍾意應和了幾句。

最後掛電話之前,溫慈柳又言:“女人是水,能鐵杵成針,也能水滴石穿,一件事隻要想做,就沒什麽不可能的。”

“知道了,溫姨。”她壓根沒領悟溫慈柳的意思。

晚上周聿白回去,回房間換了身衣服,下樓去冰箱拿水。

他站在屋子中央,突然就擰了下眉心。

女人的細心就在此。

這麽大的房子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壓根找不到她的一點痕跡。

什麽都沒有留下。

小到門口的水晶熏香,大到她滿櫃的衣服化妝品,細到浴室地麵的一根長發,全都不見。

問管家才知道,她喊過清潔服務。

把房間徹徹底底清理了一遍。

隻有花園水池裏的那幾隻小金魚。

因為帶不上飛機被留下。

周聿白坐在水池邊,看著那幾條遊來遊去小魚。

勾著薄唇,抽了根煙。

他垂首掩眸,神色冷清地叼著煙。

散漫朝水麵撣煙灰。

小金魚搖著尾巴逃走。

想起那天她跟溫慈柳說話,住哪裏都好,怎麽安排都行。

他怎麽看不出來她的真心話。

這麽一想。

心自然冷硬三分。

葉綰綰在臨江落地。

她這次是帶著個社會實踐項目來,特意過來做企業調研。

為期一個月。

沒去北城,也沒去鳳翊集團。

直奔著臨江而來。

周聿白受葉家父母和梁鳳鳴之托,自然好好安排。

周安和知道這事,也特意給周聿白打了個電話。

要把葉綰綰放到哪兒住?誰來照顧?

周安和言外之意,繼母溫慈柳做事妥帖,自然可以多多關照。

但難保梁鳳鳴不會暴跳如雷。

周聿白婉拒了父親的建議。

說有空會帶著葉綰綰去拜訪溫慈柳。

直接在自己住的五星酒店給葉綰綰訂了一間房。

葉綰綰在天恒集團下麵那一排分公司挑挑揀揀。

最後選了做智能電子的科技公司。

帶著自己的項目進了秘書辦。

鍾意是從夏璿嘴裏聽說這事的。

說是公司空降了個ABC,小姑娘染了頭亞麻色的彩發,活潑開朗又氣場十足,第一天就幫忙跑腿送咖啡,沒幾天就認全了公司大部分麵孔。

真是後生可畏。

還說大老板本周都待在公司,中午在食堂常能看見周總和葉綰綰一起進餐。

全食堂的女同事都紅眼。

“周總還跟我打招呼,笑問我最近過得如何。”夏璿拍拍胸口,“太不可思議了,我都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跟他攀上的交情。”

“是麽。”鍾意微笑,“那你正好可以問問他能不能給你升職加薪。”

“算了吧。他雖然平易近人,但在會議室開會,說話刀刀致命,我們經理連氣都不敢喘。”

鍾意連連點頭。

周安和因事來臨江,正好也請葉綰綰吃飯。

葉綰綰對周父和梁姨的事略有耳聞,她沒有見過溫慈柳,對此人也略有好奇。

梁鳳鳴帶著年幼的周聿白寄住在葉家,直到周思筠出生後才回國,那時候葉綰綰是個小嬰兒,壓根沒有記憶。

直至後來周聿白過來念書,和姐姐葉蓁蓁訂婚。

再到姐姐車禍去世,梁姨婚變,周聿白回國。

葉綰綰才在父母嘴裏拚湊出周家的八卦。

有梁鳳鳴的光輝在前。

葉綰綰自然對溫慈柳沒什麽好印象。

但見到真人,溫慈柳那副溫柔可親的做派,倒是讓人不反感。

三個孩子。

周思旻風流倜儻,有些油嘴滑舌,但被周安和訓也是笑嘻嘻的,勉強不讓人太討厭。

周思筠比她略小一點,嬌氣公主的做派,愛潮流愛追星,跟葉綰綰也有一點共同話題。

周思潼還是個小屁孩,臉蛋嬌嫩,穿著西裝,梳著小油頭。

初次見麵,說不上合眼緣。

但至少表麵光鮮熱鬧,看著還過得去。

席上看得出來。

周聿白跟繼母這一家很熟。

幾個弟弟妹妹也聽他的話。

周思旻直接招徠葉綰綰去他的夜店玩。

他的確把那間夜店經營得風生水起。

葉綰綰跟周思筠坐在一塊聊天,她倆這個年齡都愛玩。

賞了周思旻一個麵子。

溫慈柳叮囑他下不為例,務必看緊兩個妹妹,還是不放心,又派兩個人跟著。

周思旻揚著車鑰匙:“走。”

三人一走,溫慈柳也帶著周思潼回家睡覺。

倒是把周安和父子兩人留下。

這幾年,父子倆即便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但聊的基本都是公事,很少說心裏話。

這次葉綰綰來,周安和作為長輩,自飲自斟喝了幾杯。

麵色泛紅地搭著周聿白的肩膀。

“綰綰和她姐姐雖然眉眼有些相似,但性子還是完全不一樣。”

周聿白說是:“她比蓁蓁開朗活潑。”

“一轉眼,蓁蓁都離世五年,我聽著她喊周叔叔,再到喊爸爸,再看看你們……也覺得自己老了。聿白。”周安和拍拍兒子,“你別嫌老爸嘮叨,有時候公司出決策,我還是用二十年前管理公司那套老法子,喜歡惦記舊情,你別嫌我保守古板。”

“您還年輕,公司決策上很多事情,我還得跟您學習。”

“董事會那些叔伯,都是為天恒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臨江這邊,很多也都是跟著我從北城過來,一磚一瓦壘砌的老朋友,有時候牽一發動全身,我也覺得為難。”

“聿白明白。”

公司的事。

父子之間,似乎親密無隙,但又遠隔山頭。

周聿白作為天恒的執行總裁,握著梁鳳鳴和周老爺子的股份,即便有足夠份量的決策權,也隻能屈居在周董事長之下。

周安和歎了口氣,搖頭換了個話題:“我也明白你媽的意思……看得出來,綰綰對你感覺不錯,聿白……你心裏是如何想的?真打算和綰綰繼續這麽走下去?”

“如果合適,也未嚐不可。”

“要是你倆真情投意合,爸爸也很支持這門婚事……畢竟葉家,那可是葉家,兩家也是知根知底,各方麵都適合,你年紀不小,綰綰也長大了,要是她願意,早點訂婚結婚也未嚐不可……爸也能早點抱孫子孫女,到時候怎麽說?”

周安和笑嗬嗬道:“周葉兩家合作,爸爸可要先把你借調到美國那邊的公司,咱們父子倆國內國外聯手,天恒錦上添花,盛世在望,到時候爸爸再退居二線,含飴弄孫,隻管享福了。”

周聿白眉眼間一片疏離,麵上還是不動聲色的微笑:“您想得太長遠,不過話說起來,天恒的海外市場開拓還不夠,也是集團戰略計劃的重中之重……綰綰她往國內跑了這麽幾次,好像對國內還挺感興趣,是不是考慮在國內找個工作,不過話說起來,這些都為時尚早,至少有三五十年可以慢慢考慮。”

“是、是。”周安和點頭,“為時尚早,為時尚早,我這個做爸爸的,自詡開明,隻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不過……我又聽你溫姨說,你和那位鍾小姐,最近相處得也很好……”

周聿白目光溫涼,晃著酒杯:“她再好……我再愛她,做妻子也不太合適……”

周安和心中一刺,臉色轉暗,半晌不語。

最後才敞開心扉道:“爸爸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我對你媽的確有虧欠,但感情這回事……我和你媽從來相處不來,我工作太忙,她做事又寸步不讓,當年也是因為聯姻被栓到一起……”

周安和幽幽歎口氣:“回顧我這半生……你選擇什麽人,爸爸其實不介意,隻希望你能幸福,你看你溫姨,和你媽相比又如何?”

在臨江這幾年,周聿白的確在溫慈柳身上,感受到了做母親的偏差。

梁鳳鳴從來不下廚給他做飯,但溫慈柳時不時給他做菜討歡心。

降溫下雨,梁鳳鳴隻會叮囑他自己添衣,但溫慈柳會巨細靡遺幫忙準備。

生病了,梁鳳鳴隻把醫生領到家裏來,但溫慈柳還噓寒問暖、煎藥煲湯。

做母親如此,做妻子隻會更上心。

“你媽有些劍走偏鋒……早年我可能對不起她,但你溫姨沒有對不起她過,慈柳從來都是逆來順受,默默無聞,能做到這份上……唉,你媽吵著讓你來臨江,我和你溫姨心底都不反對,她甚至還念著幫你張羅衣食住行,一來是你能幫爸爸分擔公司事務,誰都放心。二來你三個弟弟妹妹都在這,以後父母不在,互相都有個依靠。你溫姨的心意,希望你知道……也不必和你媽那樣,針尖對麥芒,做什麽事都寸步不讓……如今沒有任何人欠她的,她卻還在插手周家事……聿白……說到底,我們都是一家人……”

周聿白緩聲道:“我明白。”

周安和搖搖晃晃站起來:“你弟弟妹妹都敬愛你這個大哥,思旻和那個鍾小姐是朋友?這樣也很好……爸爸隻盼著你開心幸福……婚事也不是非葉家不可……”

“我明白,爸爸。”

周聿白送周安和出門,扶進車裏。

他轉身。

臉上神色從溫潤冷卻到淡漠。

長睫銳利一掀,暗茶色的瞳仁漆黑如墨。

兩輛車背道而馳。

手機叮咚進來消息。

葉綰綰說她霸占了周總的專屬包廂,問周聿白要不要來SPACE喝一杯。

這夜店的確不錯,不輸洛杉磯任何一家。

周聿白興致缺缺,婉拒了葉綰綰。

叮囑她好好玩。

他仰在車椅,默默閉眼片刻。

而後給鍾意打了個電話。

電話過了好一會才接,背景音樂也有稍許嘈雜。

“最近忙什麽?”

她聲音有點活潑:“拍了個小廣告,客串了一部電影,還參加了一場活動。”

“你在哪兒?”

“額,那個……”鍾意撓撓頭,“我在Live House……溫莎莎失戀了,拽著我來聽樂隊……我在樓梯間給你打電話……”

他捏著眉心:“鍾意。”

鍾意沒有察覺他聲音裏的任何情緒。

“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嗎?”

“沒有……”

周聿白收了電話。

清冷目光移至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路景。

他想讓她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