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卿晏被血糊了半身, 一身道袍也破破爛爛的,一回去渡靈燈就被嚇了一跳。
“早知道不告訴你了。”她暗自嘀咕道,“……多少糖葫蘆也不告訴。”
她可不想變成個“沒娘的孩子”!
卿晏隨口安慰她:“我沒事, 隻是皮肉傷。”
他去床邊看了眼薄野津的情況,他仍然安靜地和衣躺著, 如一尊靜臥的神明玉像, 眉目清冷,麵色雪白, 雖然無知無覺, 可威嚴猶在。
縱使知道是徒勞,卿晏還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將他眉睫之間凝結的淺淺霜氣拂開。
心裏忍不住想起蛟妖死前的話。
——這是他欠我的, 他欠我們的。
卿晏合理推測, 這個“我們”指的是整個東海蛟族。
為什麽會這樣?他虧欠他們什麽,要以靈魄作為代價, 奉為犧牲?他哪裏對不起他們了?
卿晏不知原委, 可是已經先偏心地替自己男朋友委屈起來了。
他是蛟生的, 又怎麽樣呢?他最後還是成神了啊,出身有那麽重要嗎?
他是蛟族的血脈, 血緣永遠斬不斷, 便要被這麽沒有底線地予取予求麽?
在卿晏眼裏,照這個方向想一想, 他覺得這個蛟族跟打秋風的窮親戚似的, 不要臉極了,就會扒在人身上吸血, 還如此理直氣壯。
他把那身在打鬥中刮爛的道袍脫了下來, 又換了件新的, 感覺這幾日的衣服糟蹋得格外快。
然後,他簡單給自己衝洗處理了下傷口。薄野津不在,沒人那麽細致溫柔地幫他包紮了,也沒人低聲問他疼不疼了。
手背上的傷還沒好,結果一整條胳膊上又添了新傷。
卿晏將手上的紗布解開,看見手背上的傷已經不再潰爛了,已經收了口子,一夜便長出粉紅色的新肉來了。
果然是神藥啊。
卿晏走到床邊,俯下身,伸手在薄野津袖中**,不問自取地想把那神藥再找來用用,薄野津的乾坤袋裏空空的,卿晏摸了半天,指尖才勾住什麽東西,可摸著不像是裝藥膏的瓷瓶,他有點疑惑,抬起手一看,登時便愣住了。
那是一截漆黑的發絲,發絲斷口整齊,分成了兩縷,中間係在了一起,落成了個小巧的結。
卿晏:“……”
他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斷發,瞬間就認出來了這是什麽。
這是當日在北原,津哥說要教他同心契之時,他們係在一起的那縷黑發。
隻是他沒想到,他竟一直留著,這麽妥帖地收了起來,貼身帶著。
卿晏又摸了摸,終於是摸到了那小藥瓶,他傷了一隻胳膊,自己又隻有一隻手,給自己包紮,十分不便,卿晏隨便弄了下,就出門了。
他去找南華劍尊,他老人家的訓斥還沒完呢。
“你有幾條命?你當你是誰?對上那麽個大妖,你有十拿九穩的取勝把握嗎?沒有你還往上衝!你脖子上長的那個東西裏麵是空的嗎?”
南華劍尊唾沫星子亂飛四濺,老頭子本來就脾氣大,這次真的被卿晏氣得不輕。
卿晏乖乖認錯:“老師,我以後不會了。您別生氣,為我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他把桌上的茶盞捧到南華劍尊麵前。
“你還想有下次?”南華劍尊接了茶,又吹胡子瞪眼起來,“這次回去,你不跟我修煉到渡劫期,你以後別想出來除妖了!”
卿晏順著他說:“是。”
南華劍尊喝了口茶,才覺得氣被澆滅了一點,他忽然問:“你是為了神君吧?”
卿晏抬起眼。
南華劍尊的目光從他胳膊上的雪白紗布上劃過,看得一陣皺眉,指著他道:“我還沒問你呢,你是什麽時候跟神君搞到一起去的?”
這事都沒跟他說!劍台上突然求婚,把他嚇了一跳,南華劍尊可是不知道這兩位以前就有關係,卿晏當時那麽說,在老師眼裏可是膽大包天肆意妄為,這麽冒犯神君,他當時連他埋在哪兒都想好了。
誰想到是這樣?
“……”卿晏斟酌了下,動了動唇便要回答。
不過這句話顯然是個感歎句,南華劍尊根本沒想讓他回答,在他開口之前又道:“為了給他找那個靈魄碎片,你命都不要了啊?”
卿晏覺得大家都誤會了自己,他確實是負傷掛了彩,但還沒到不要命的那個程度。
“老師,我心裏有數的。”
“你有個屁的數!”南華劍尊痛心疾首,“我本來還覺得你是好苗子,可造之材,可你看看你,就知道沉溺於兒女情長之中,怎麽堪登天道?”
南華劍尊自己是有道侶的,但跟風月無關,隻是兩人在道上相合而已。
所以他實在是不能理解卿晏。
卿晏茫然地一抬頭:“老師,我沒想登天道啊。”
南華劍尊:“……”
這話無異於在老師麵前直接說“我不考大學了”,這麽不思進取,沒有事業心,荒謬得讓南華劍尊直接懷疑自己的耳朵……不,是懷疑人生了。
“你再說一遍?!”
雖然這個老師挺嚴厲,但卿晏毫無畏懼,很平靜地重複了一遍:“老師,天道有什麽好的呢?做個平凡人不好嗎?”
南華劍尊瞪著他,剛想罵“你想做平凡人你還修什麽仙”,就被打斷了。
薄野楠從外麵走了進來。
“南華,消消氣,管教孩子也要有個分寸。”這位老成持重的盟主勸道,“他都傷成這樣了,你還罵他,等他好全了,再教育也不遲。”
薄野楠現在的心情很複雜,看見自己手下的劍尊在訓斥他未來的叔母……太微妙了,這輩分是徹底亂了套了。
盟主發話,南華劍尊總算是偃旗息鼓了。
卿晏充滿感激地看了薄野楠一眼,要不是他及時打斷,他真怕他這個老師恨鐵不成鋼地非要逼他登什麽天道。
卿晏真不覺得有什麽好的,津哥飛升成神,想必應該算是登上天道了吧?
可是卿晏隻在他身上看到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他隻想當個平凡人,也平凡庸俗地去愛人——他喜歡他,就能為了他豁出去,把他覺得好的東西都給他。
薄野楠是過來商量蛟妖以及靈魄之事的,主要是找卿晏商量。
“蛟妖雖然已經死了,但我還怕之後再出什麽岔子,已派人在東海盯著了。”薄野楠是個穩妥的人,蛟妖複生過一次,他便不能掉以輕心,“那靈魄之事,你準備如何?”
卿晏道:“當然是將靈魄物歸原主。”
薄野楠沉吟片刻:“我以前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如何拚湊靈魄,我也不知,還是不能貿然行事。你那位燈靈應該通曉此事,不如再找她問問?”
卿晏答應了,兩個人回到卿晏所住的院子裏。
渡靈燈坐在衣櫃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一臉冷豔高貴,一張嘴就是獅子大開口:“給我把糖葫蘆的攤子買下來,我就告訴你。”
卿晏有心說“要不要再專門給你租個人天天熬糖漿串紅果”,但他確實有求於人,隻好將這話咽了下去:“好。”
“不就是個靈魄碎片嗎?要拚還不簡單嗎?”渡靈燈都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傻子都知道的事,這兩人要這麽鄭重其事地來問她,隻能證明這倆人是大傻子。
她抬手指了下卿晏:“你帶著靈魄碎片,進入他的靈台裏,渡給他不就得了嗎?”
卿晏一愣。
靈台嗎?
就像在北原,津哥對他做的那樣?
薄野楠聽了這話,立刻看向了卿晏。
確實,如果是這種辦法的話,那除了他,別的人做也不合適。
靈台於修士而言,是何等私密要緊之地?要不是薄野楠知道,這位是他小叔點頭同意過的準道侶,他也不敢讓卿晏進。
他道:“可以,你去吧。小叔應該不會抗拒你進他的靈台的。”
卿晏茫然地看著他:“可是我不會啊。”
薄野楠:“……”
卿晏虛心求教:“盟主您會嗎?能不能教教我?這個難不難學?”
“……還行。”薄野楠猶豫了半天,但也沒別的辦法,找個別的人來給卿晏講,也不是什麽更好的辦法,他還是自己上了,“你過來,我告訴你。”
當著渡靈燈這個姑娘家,他肯定是不好講的,隻能將卿晏拉到一邊,附耳低語。
卿晏認真地聽著,連連點頭。
他沒有什麽別的心思,就真的隻是學而已,一臉的天真純良,可這副表情看得薄野楠更不好意思了。
這神交雙修之法,所有修士在入門之時都會學的,這是常識啊!
為什麽他小叔這心上人連這個都不知道?
關鍵是,為什麽要讓他來教這個啊?他像在給他未來的叔母普及道侶之間的性知識一樣,這這這太奇怪了!
薄野楠也算是個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但也實在忍不住老臉一紅。
不過卿晏毫無察覺,他將薄野楠說的全部記下,學會了。
“好吧。”卿晏從袖子把那片藍色的靈魄拿了出來,“那我現在就去?”
“不行!”渡靈燈一嗓子嚷了出來,“這靈魄在蛟妖內丹裏待了那麽久,現在從裏到外都是妖氣,髒得不行,你就這麽給他拚回去?也不怕他消化不良?”
“那……”卿晏本來想說怎麽辦,一轉念想到渡靈燈的本職業務,“你應該能將這些妖氣淨化吧?”
“能是能。”渡靈燈有些猶豫,但她不太想。
卿晏懇切地道:“拜托你了。”
他作為主人,當然是可以命令渡靈燈,讓她強製執行自己的命令,但是卿晏並不想這樣做。
“……好吧。”渡靈燈敗在他那樣的眼神下了。
她朝桌上一躍,轉瞬之間化為了一盞燈,藍色的靈魄如同被吸引,自己飄入了燈芯,燈盞無火自燃,將整個屋子照得雪亮。
卿晏問渡靈燈:“需要多久才能將妖氣淨化?”
“十幾天吧。”渡靈燈的聲音隔空傳來,頓了頓又道,“原來他缺的這片靈魄是殺相啊,怪不得呢……如果是這一相的話,需要的時間更久誒。”
“大概也就七七四十九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