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卿晏衝上去的時候, 薄野楠攔了一下,沒能攔住。

一大群老練成熟的仙師劍尊們都還沒出手,他這在場年紀最輕的晚輩倒是第一個上了, 一副初生牛犢毫不畏死的樣子。

可是不畏死是好,也不能不要命啊!

“等等!”薄野楠這麽大的年紀, 又是道門魁首, 一盟之主,平時的做派是非常沉穩的, 可是這會兒也沒法不失了風度, 他衝卿晏吼了一聲,對方根本沒理他,薄野楠的眼角跳了跳, 管不了這個, 他隻好轉頭衝自己門派的仙師們扯起嗓子叫道,“起陣!快!”

沒辦法, 他這老人家看著這小年輕的輕狂之舉, 心裏為他捏了一把汗, 後怕得很,實在是很擔心他小叔醒來之後, 不能把這人全須全尾地還給他, 被逼無奈地跟在他身後,提前動了手。

不該同意他來的, 薄野楠心想, 昨天是怎麽說的?要是他知道他這麽不靠譜,肯定說什麽也不同意他來的。

可是晚了。

薄野楠如今能做的, 也隻有盯緊了人, 在旁邊拚力護住他的安危而已。

由於卿晏第一個拔劍, 衝在了最前頭,其他仙師劍尊隻好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他的副手,淪落到為他護陣的地位上。

在場的可都是天刹盟的評委席,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大能修士,這大概是史上陣容最豪華的護法陣了。

盟主發了話,仙師們不敢懈怠,立刻齊齊撚訣,巨大的金色護法陣升了起來,靈力如同波濤,在海麵上洶湧翻滾,碎成了一汪無際的粼粼波光,刺目強力,比頭頂的日頭還要暴烈。

狂風吹拂,撲麵掃過,如同刀割,將卿晏的長發和袖袍全部向後掀去,而他本人卻如同一根定海神針般巋然不動。

烏黑的瞳孔裏麵毫無波瀾,平靜而略帶漠然,盛著冷靜的殺意。

他的劍尖直指向蛟妖的七寸,目的很明確,是直衝著取它性命去的——他要它的命,並不想慢吞吞地過招,他現在立刻就要它的命,等不了,不想等。

蛟妖長嘯一聲,天暗雲低,完好的雙眸射出比刀劍更淩厲千萬倍的寒光,數發齊至,如密集的劍雨,卿晏抬起覆地劍隨手擋了兩下,袖袍被刮花幾道,肩頭也不慎被蹭到一下,傳來微微的痛意,但卿晏並未停下。

這點小傷,還不足以讓他停下。

真的是不要命的打法,薄野楠看得心都懸到嗓子眼了,比卿晏本人還急。

“快!”他又衝仙師們沉聲催促。

天刹盟的仙師們感覺遭了無妄之災——還要怎麽快?盟主今日是吃錯了什麽藥?走火入魔失心瘋了嗎?!

但他們到底還是在天刹盟拿俸祿的,不太敢懟盟主,隻能默默朝天翻了個白眼,加快了催動靈訣的速度。

道道金色的巨劍虛影在海麵上升起,合圍起來,形成了一個比鋼鐵更堅固的牢籠,蛟妖根本無法逃出去。那些劍影威力無窮,凡人隻要稍微碰到一下,便是粉身碎骨,死得連個渣渣都不剩。

但對大妖來說,效果大打折扣,對於一個擁有神祇的靈魄的大妖來說,更是小打小鬧了。

蛟妖見卿晏負傷還如此英勇,似是愣了一下,隨即他也被這種英勇激得鬥誌更為強烈了,它俯衝而下,這巨物一張口,那大嘴如深淵,似連天地也能吞下,它胡亂攀咬,一雙眼盯死了卿晏,想將他吞入腹中。

饒是在這種時候,卿晏也沒躲。

要是躲了,就不知道下一擊能不能有機會迫近它那塊逆鱗了,那位置寸得很,又不明顯,離近了才好找,他若是為了自己的安危後退了,這你有來、我有往地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這一戰,卿晏格外沒有耐心,想要速戰速決,不惜以負傷為代價。

薄野楠暗叫不好,這小年輕是真的沒輕沒重的啊!這時候還不躲,找死嗎?!

一道金色的劍影劈空橫掃,險險地擋住了那深淵巨口,巨蛟暴怒,一尾巴把那劍影掃碎了,仙師們都是胸口一悶,腥味湧上了喉頭。

巨蛟仍是追著卿晏不放,那巨口腥臭難聞,讓人不寒而栗,卿晏立刻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是他也不是完全不要命的,那尖齒從他手臂上拖出一道傷痕,他閃身而過,沒讓傷落在致命處,又衝著蛟妖的脖頸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卿晏的眸色冰冷沉定。

蛟妖本就以人為食,如今嚐到了血腥味,更加興奮了,它吃過一次虧,很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當然會護好自己的逆鱗,不會讓卿晏接近它分毫,見卿晏過來了,它擺尾躲開,它的脖頸在往後縮,尾巴卻高高揚起,想一尾巴把這人拍開。

卿晏被它弄得很煩,僅剩的那一點耐心也終於告罄了。

他猛地飛身向上,掐住巨蛟頭頂的長須一個輕盈翻身,騎在了蛟妖的脖子上。

蛟妖大怒,渾身的鱗片都在噴張。

它狂暴地甩著腦袋,妄圖將卿晏甩下來,卿晏左搖右晃,傷口被撕裂得更開了,鮮血從蛟妖額上淌下,它伸出長舌舔了下,動作更快而狂亂了。

卿晏還在想辦法,仙師們也在觀察他的動作,他們既然是他的助陣,當然要跟他打配合。

那周遭的金色劍影忽然重重地壓近了,最終聚攏在蛟妖身側,竟用劍影織成了一道金色的網,將蛟妖包裹起來。

蛟妖一向是習慣用尾巴絞死獵物,然後慢慢品嚐血肉的,這是它第一次嚐到自己被別的東西絞緊縛住的滋味。

它奮力掙紮,仙師們的修為合起來也到底不敵神的一片靈魄之力,隻不過是掙了幾下,那金色巨網真被它掙出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卿晏知道這隻是個暫時的拖延之法,不能長久。還是得殺了它,卿晏絲毫不耽擱,立刻去找它的逆鱗。

他心思細膩,目光如炬,很快找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傷過一次的緣故,這枚逆鱗在它重生之後竟自然加固了一層,比之前要堅硬許多。

顧不了那麽多了。卿晏眼見金色巨網的破洞越來越多,隻好強行催動靈力,奮力一劈!

……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簡直跟在仙門大比的劍台跟他對打的蘇九安用的一樣的法子,急功近利,卿晏感覺自己身體裏的所有靈力都在那一劈耗幹了。

不過好在有用。

蛟妖的動作停下了,巨大的身軀倒在近海處,激起幾人高的浪花。

卿晏從空中飛下,顧不上停歇,覆地劍高懸,劈開了它的胸口——若不把津哥的靈魄拿回來,待會兒這蛟妖就要卷土重來,複生了。

隻有沒了靈魄,它才能死透。

仙師們也收了神通,個個都靈力損耗不少,有些還受了點內傷,臉色都不太好看,薄野楠趕上來,見卿晏半條胳膊都被血打濕了,簡直心驚肉跳:“卿晏!”

他太急了,此時顧不得糾結稱呼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全名全姓地叫他。

卿晏的痛感其實很強烈,但他被更強烈的念頭吊著精神,一雙眼睛幾乎可是說是神采奕奕,他微微皺眉,連手上的血都沒擦,就將手伸進蛟妖的胸膛裏翻攪皮肉,仔細地尋找著。

良久,他才將手拿了出來。原本玉白的膚色已完全看不出來了,隻剩一片濃重的鮮紅,血腥味彌漫。

卿晏攤開掌心,一顆金色的妖丹和一片藍色的靈魄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找到了。

他覺得熟悉,隻是望著手心的東西,他幾乎聞到了津哥身上潔淨凜冽的白檀香味。

“剛才多謝諸位相助了。”他幾乎是有些驚奇地盯著那片靈魄看了一會兒,才扭過頭,對天刹盟的眾位仙師劍尊們禮貌地道了謝。

他是得道謝的,剛才要不是他們配合得好,他受的就不是這麽點傷了。

薄野楠看他那模樣,失血失得連嘴唇都沒顏色了,像是沒上釉的瓷器一般,心累地擺了擺手:“你還是趕快去處理下傷口吧。”

南華劍尊跳了出來,那樣子像是想把卿晏拎著耳朵吊起來訓一頓:“誰讓你這麽冒失逞強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拿了仙門大比的頭名,天下無敵了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薄野楠隻是擔著他小叔的那一份心,而他作為老師,看卿晏這樣,當然更憂心,剛才幫卿晏擋的那一下,他吃奶的勁兒也快用出來了。

以他這個破脾氣,碰上個對胃口的徒弟,容易嗎?!可不能隨便死了!

卿晏安靜地任他罵,此刻恢複了乖順模樣,低眉順眼道:“是,我知道了,我錯了,您別生氣。”

但是再來一回,他還是會這麽做。

南華劍尊還是罵罵咧咧的。雖然沒罵夠,但是也不能這樣罵,他想了想,指著卿晏道:“這樣吧,你先去把傷口處理了,然後再到我房裏來。”

接著罵。

卿晏說了聲“好”,他雙手捧著那團火焰似的藍色靈魄,見它沾滿了自己的血,俯下身用海水給它仔仔細細地洗幹淨了。

順道把那顆妖丹也洗了,揣進了自己的乾坤袋裏。

大妖的妖丹可是寶,賣錢、修煉,還是當藥,都是上好的。卿晏想,要是津哥沒恢複好,等他醒來可以拿這個給他補一補身。

然後,他垂眸望向了那蛟妖的屍體,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仍然圓睜著,裏麵沒了神采,卻仍然寫滿了不甘心。

“下輩子,做個好妖。”卿晏想了想,伸手將它的眼睛合上了,“別再做這種事了。”

搶別人的靈魄來提升修為,算什麽?這是作弊。自食其力才是正經。

沒想到,這時蛟妖卻又突然睜開了眼,冷冷望著卿晏,竟口吐人言,道:“這是……他欠我的,他欠我們的!永永遠遠……”

卿晏一愣:“什麽?”

蛟妖卻無力再答,那雙冷眼仍然冰冷,即便是這種時候,它也仍然有著大妖的尊嚴,那雙眼睥睨人間,充滿傲氣。

它望著卿晏終是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