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怎麽會這樣?!

卿晏不可置信, 又探了一次,還是一樣的結果。

薄野津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靈力了,如同隕落成為一具最普通不過的肉體凡胎。

“……津哥?”

沒有人回答他, 房間裏安靜無聲。

卿晏握著的那截手腕像一段寒冰,冷霜甚至在薄野津腕上的檀木佛珠上凝了一層, 像是把這個人都冰封了。

他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也像是就這麽寂靜安然地坐化圓寂了。

卿晏懵了片刻, 忽然扯過旁邊的被褥,把人摁在枕頭上, 一層又一層地給他蓋了個嚴嚴實實。

他知道沒用, 但還是忍不住這樣做了。然後,他立刻出門去找了薄野楠。

薄野楠乍聽到這事,也是被震驚了, 回過神來, 趕緊跟卿晏過來查看情況了。

“為什麽會這樣?”卿晏擰著眉問薄野楠。

薄野楠也是表情凝重,沉吟片刻, 他也不知緣由, 隻是對卿晏道:“此事千萬保密, 不能讓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薄野津雖在天刹盟沒有任何實職,可他的存在本身就具有重大的意義。他更像是一個標誌性的符號, 隻要他在那裏, 不用做什麽,就能帶給天刹盟莫大的榮耀。

薄野楠作為天刹盟當今的盟主, 撇開對他小叔身體安危的擔憂不談, 更要擔憂整個門派家族的興衰。

可卿晏不在乎那些。

“津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隻關心這個,他頓了頓, 再也忍不住, 問薄野楠, “這跟那蛟妖有關係麽?”

去他的不相問,他現在做不到了。

薄野楠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卿晏看他這個表情,覺得自己猜對了,他繼續追問:“津哥和那蛟妖,有什麽關係?”

薄野楠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為難道:“我不知道這事是不是該由我告訴你。”

畢竟涉及門派秘辛和他小叔的隱私,他口風很嚴,不可能一張嘴就胡咧咧。

“但就算有些緣故吧……”薄野楠含糊其辭地帶過,道,“可小叔也不該會有如此反應哪……小叔可是神祇,一個妖物而已,怎麽能對他有這麽大影響?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卿晏平靜道:“他說了要嫁給我,有什麽我不能知道的?”

從前是不想問,現如今他不得不問,他必須得知道。

這麽說了一句,卿晏倒也沒繼續咄咄逼人,而是沉聲道:“我有一個靈器,能探知修士靈魄,我前一次殺這蛟妖時,她曾告訴我,這妖魂魄裏有跟津哥一樣的氣息。”

他頓了頓,給薄野楠了一點消化時間,才繼續說下去:“津哥的靈魄不完整,如此種種,我猜測津哥缺失的那一片靈魄恐怕就是在這妖物那裏。我如此坦誠相待,將我知道的全告訴了盟主,盟主還要再對我有所保留嗎?”

薄野楠結結實實地震驚了:“小叔的靈魄不完整?!”

他那表情不似作偽,卿晏也是一怔,擰眉道:“您不知道?”

薄野楠失措地搖了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小叔可是神祇,當今世上唯一的神祇!怎麽會靈魄不全?

卿晏認真地、安靜地注視著薄野楠,那目光柔和平靜,有一點涼,但總體是懇切的。薄野楠不由得也鬆了口,道:“我告訴你便是,你若真與我小叔結成了道侶,也不是什麽外人了,隻是這話切勿外傳,連天刹盟的內門弟子都不知道的。”

卿晏點頭:“嗯,我保證。”

“東海蛟族,百年前不是這樣的。蛟是天地靈獸,”薄野楠低低地道,“當年,祖父娶了東海的一尾銀蛟入門,那雌蛟後來……生下了我小叔。”

“按理說,這東海蛟族是我小叔的母族。”

卿晏輕輕抽了口氣。

原來是這個關係。

要不是卿晏之前在道史課就聽過這傳聞,大概還真的會驚訝一下,可現在一回生二回熟,他心想,就這?

跟他囑咐這麽多保密條例,結果天刹盟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也不怎麽樣啊,就拿那孫青陽敢在道史課上提起這事的程度來看,這傳聞怕不是早就傳遍了?

可那又怎麽樣?

捕風捉影的野史消息罷了,不承認不就得了?幹嘛如此諱莫如深,這才越發容易引人猜疑。

可看薄野楠的神情,這真的是件很大的事,修真界很重出身,他小叔本是完美的,父親乃是曆任的天刹盟主,母親是天山神女,年輕時便得登大道飛升成仙,他的人生簡直挑不出一點錯,可隻有出身這一點汙點,當然被天刹盟捂得死死的。

這是他的母族,卿晏看了一樣榻上的人,心道,跟他的靈魄被蛟妖奪去,並不矛盾吧?

兄弟還有手足相殘的呢,何況他跟如今的這尾蛟即使有點血緣,沾親帶故,也已經很淡了。

他會昏迷不醒,想必還是那缺失的靈魄的緣故。

那一廂,薄野楠不太放心地跟卿晏確認:“小叔的靈魄不全,這是什麽靈器告訴你的?我不是懷疑你的修為和判斷……隻是這事得慎重,別弄錯了才是。”

卿晏索性把渡靈燈叫了出來,讓她自己跟薄野楠說。

那盞燈被卿晏從袖中掏出來之時,薄野楠就認出來了:“渡靈燈?”

“嗯。”卿晏心道盟主還是有點見識,免得他多費好多口舌。

渡靈燈化出人形,整理著自己的頭發,落在了桌沿上坐著,打著哈欠,薄野楠便急不可耐地問了:“燈靈,是你看出我小叔的靈魄在那蛟妖那兒的麽?”

渡靈燈停下,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看麵前這兩人,大概明白過來了。

“這時候想起我了?”渡靈燈慢悠悠地、很拽地翹起了二郎腿,語氣陰陽怪氣的。

卿晏皺眉:“女孩子家,端莊點,盟主問你正事,你好好說話,過兩天給你買糖葫蘆吃。”

作為一個嘴饞的靈器,渡靈燈這才滿意了,她道:“我可沒有這麽斷定,我隻是能看出那蛟妖魂魄裏確實有跟他一樣的氣息,但不能斷定是靈魄。”

她說的是實話,很嚴謹。但卿晏這便八九不離十了。

“那要怎麽樣才能斷定?”卿晏問。

渡靈燈歪著腦袋一攤手:“很簡單啊。你把那妖怪殺了,妖丹剖出來,魂魄抽出來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麽?”

薄野楠與卿晏對視一眼,卿晏點了下頭:“好。”

那就殺了它,剖出那妖丹來看看就是了。

他又問:“津哥昏迷不醒,你看是因為這枚靈魄的緣故麽?”

“很有可能啊。”渡靈燈沒把話說死,專業地科普道,“修士的靈魄是由很多相組成的,如果他缺失的那一枚靈魄力量很強,大於他本人,他當然會受到影響。”

片刻之後,卿晏送薄野楠出了門,薄野楠有些憂心道:“隻怕不用驗證了。那妖物能複生,不是因為有小叔的靈魄,還能因為什麽?”

神與天地長存,不死不滅,有了他一枚靈魄,哪怕並不是多麽強的一枚,那也是長生的不死藥。

難怪蛟妖會複生。

卿晏有些走神地“嗯”了一聲。

“明日,我會幫他拿回來的。”他負手淡淡道。

卿晏語氣平淡,好像在說今日天氣不錯一樣,但落在薄野楠耳中卻如同石破天驚的一響,他道:“不可!”

卿晏掀起眼皮,無聲地看了他一眼。

薄野楠語速飛快:“這蛟妖現在有我小叔的靈魄,不可小覷!既然小叔說讓你不要再插手,交給我們,你就聽他的話吧。更何況,蘇九安已死,仙門大比結果已定,你不必再打了,而我們反正是為蛟妖而來的,就算他有靈魄,我們也是要除妖的。”

卿晏搖了搖頭。

薄野楠勸不動,苦笑道:“若你出了什麽事,小叔醒來之後,我怎麽跟他交代?”

卿晏手背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可給他上藥包紮傷口的人已合眸昏迷,教誨他別在外麵亂受傷的話還言猶在耳。

“我不會讓自己受傷的。”卿晏輕聲道,“他躺在這裏,你們去除妖,我卻置身事外,隻圖自己安全,於心何安?再說了,我不是要一個人去對付那蛟妖,我是和你們一起去,多我一個不行麽?”

“我之前與它交過手,有些經驗,能殺它一次,就能殺它第二次,我不會給大家拖後腿的,讓我去吧。”

“……好吧。”

好說歹說,薄野楠才擰著眉同意了,並在心裏暗暗發誓,真對上了那蛟妖,他肯定得護著這人的,不然真沒法麵對他小叔。

臨走之前,薄野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東海蛟族是我小叔的母族,近年來蛟族沒落了,這蛟妖已經是最後一尾蛟,蛟族最後的血脈了,明日對上他……你可別因為我今日將此事告訴你,就手下留情。”

月已上中天,青年修士立在月光下,長身如玉,聲音冷冷淡淡地傳來:“盟主多慮了,我為什麽要手下留情?”

“血緣有親算什麽?他與津哥沾親帶故,奪他靈魄之時不也沒手軟嗎?再說,我與他又沒親緣,我是殺過他一次的仇敵。”

薄野楠一噎,心說小叔的這位小道侶看上去柔弱溫雅,但性子還真冷靜果斷。

跟他小叔如出一轍的無情,這莫不是所謂的夫唱夫隨?他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那蛟妖之前被卿晏傷了一隻眼,逃走了,次日,仙師道尊們聚集在海邊,本以為要使好一番力氣才能重新將它引出來,沒想到,不費吹灰之力,那妖獸卻主動現身了。

那巨大的妖影從海盡頭天盡頭浮起,剛才還晴朗的天色立刻變了,黑雲壓境,風雨如晦,風迎麵刮來,卿晏眯了下眼,隨著那巨物遊弋靠近,他看清了——

那蛟妖盯著卿晏,眼中有燒紅的怒火,顯然,它沒想躲藏,正大光明,就是來報仇的。

昨日被卿晏一劍戳瞎的右眼完好無損,如同一顆巨大的藍色琉璃珠。

卿晏和薄野楠隔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果然是因為有神的靈魄,什麽傷都能恢複如初。卿晏的目光冷了下來。

他當然不能置身事外,他要親手將他的靈魄拿回來。

卿晏抬起手中劍,直指那海中巨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