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上次薄野津下的禁製還未解除, 江明潮仍是進不了卿晏的房間。他卡在那個門檻上,見卿晏也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不上不下的, 心頭不由得一沉。
“聊什麽?”卿晏神情平淡,側了下頭, “你是想來求我明日手下留情?”
江明潮:“……”
他直接被這一句話堵了回去, 驚得嗆住了。
確實是不一樣了,眼前這個人從頭到尾都不一樣了, 自從在天刹盟重新見到卿晏, 江明潮就知道這一點,但是現在他才發現,卿晏不僅是修為大漲, 整個人都像脫胎換骨了似的。
那平靜的眼神, 說話的語氣,哪兒還有以前那個眼裏隻有他、毫無主意的嬌蠻小少爺的影子?
這種囂張至極的話, 從前的卿晏也會說, 放狠話誰不會啊?從前的卿晏身為千鶴門的小少爺, 金枝玉葉,得意慣了, 就算自己沒幾斤幾兩, 但也敢說這種話,在同窗的修士之間, 沒誰是他不敢折辱招惹的。
但今非昔比了。
卿晏雖然神色淡然, 口吻漫不經心,但江明潮看得出來, 這不是逞一時口舌之快的狠話, 他是認真的!
江明潮一開始覺得震驚, 他怎麽敢這麽說?
即使他現在修為大漲,但自己也是個大乘期修士,且不是他這種剛升沒多久的大乘期,他就那麽自信,一定能贏自己麽?
“我……”江明潮望著麵前之人姣好卻淡漠的麵容,微微卡了卡殼才調整好表情,他苦笑了下,道,“阿晏,你知道,我不可能與你動手的。”
卿晏雖然用了化名,但倒也沒特意更改麵容,要不是這次仙門大比,江明潮與蘇九安也在列,本應該沒人認出他的。
被認出來了就認出來了,卿晏不覺得有什麽,因為他現在和這兩個人、和千鶴門都已經沒什麽關係了,化名隻是因為那些流傳甚廣的話本把“卿晏”這個名字汙名化了,卿晏可不想背鍋,引起什麽不便。
蘇九安雖曾經想殺他,大抵也是因為江明潮的緣故,卿晏又沒有跟江明潮糾纏不清,自己問心無愧,自然不怕他,再說了,他現在這個修為,也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了,怕什麽。
因此,聽江明潮根本問都沒問,跳過了相認的戲碼,直接叫他“阿晏”,他也隻是挑了挑眉,沒作什麽無用功的撇清否認。
之前沒相認,隻是因為沒這個必要,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此刻聽著他的話,卿晏覺得有點牙酸。
不都離婚了麽?還叫那麽肉麻親熱幹什麽?
什麽叫“不可能與你動手”?這話裏也有種似是而非的曖昧。
“我不知道。”卿晏眸中更涼了幾分,一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江小公子,我想提醒你一點,我們已不是道侶了,你別再這麽叫我了。”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江明潮頓時露出了焦急痛苦的神色,“可當初並不是我想與你退親,你不是卿門主的親生兒子,可我與千鶴門有婚約在身,這……實在不是我的本意。”
他看著卿晏一臉無動於衷的模樣,又柔聲道:“你當初去了北原,我後來想了想,便覺得不妥,後來聽到你的死訊,更是後悔萬分……還好你沒有死在那場大雪中,如今再見你,看得出你變了許多。阿晏,你可願給我個機會彌補過錯?”
卿晏:“……”
他有些跟不上江明潮的腦回路。
扶在門框上的那隻手被江明潮扯了下來,一把握住,江明潮一臉誠摯的歉疚,他本來生得就不錯,俊眼修眉,很是齊整,又露出這種表情,說得這麽誠懇的樣子,若是個不堅定的顏狗,恐怕還真的難以堅定地對這個人說半個不字。
可惜啊。
可惜卿晏知道這人是個什麽貨色,更可惜江明潮雖然相貌英俊,但拿出去跟那位神君比一比,也就黯然失色了。
江明潮攏著卿晏的手,見他腕上有個雪白的鐲子,襯得他的細腕更是皓白如雪,漂亮極了,一時竟移不開眼,他有些意動,本來沒想說到這個份上,現在卻直接道:“我知你不願做小,我也不願委屈了你,我會回去與蘇九安說清楚,退了親,再來娶你,可好?”
卿晏麵無表情地抽回手。
他看著自己的掌心,有些猶豫要不要直接大耳刮子扇上去,讓這人清醒一下,但想了想,他還是保持著風度,沒有這麽做。
好個屁,他心想。
卿晏道:“江小公子,我有個問題一直困惑不解,想問問你。”
江明潮見他終於肯應聲了,注視著他的眼睛一亮,忙道:“你問。”
卿晏道:“你為何對自己如此自信?”
“……”
卿晏涼涼地看著他。
他是真的看不上江明潮,在他心裏,這貨連蘇九安都不如。
蘇九安是卿懷風的親兒子,想拿回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無可厚非,對他這個原來鳩占鵲巢幾百年的冒牌貨恨之入骨也十分正常,可蘇九安對他的恨是放在明麵上的,從來沒遮遮掩掩過。
可江明潮就不同了。
他在知道原主身份的時候果斷拋棄了他,可在卿晏去北原的時候又來挽留,讓他給自己做小,說得好像他有多麽通情達理似的,高高在上地恩賜他一般。現在不知道重新見到他,又不知為何心意回轉,要棄了蘇九安,轉回來找他。
這種人,兩麵三刀,唯利是圖,也就嘴上說得好聽了,也許他並不完全是假惺惺的,可他優柔寡斷,還自認仁義多情,就很惡心人了。
江明潮完完全全愣住了:“你說什麽?”
“我說,”卿晏耐著性子,直說了,“你對自己太自信了。我對你無意,不是做大還是做小的問題,你讓我做大,我也不願意。”
“你,你……”江明潮不可置信,“可你從前分明……”
從前卿晏對他的愛不是假的,江明潮自己從小虛與委蛇,假慣了,自然很容易便能辨別出真假來,卿晏從前是真的喜歡他,那個嬌氣的小少爺誰都不待見,隻能自己哄好,確實滿心滿眼都是他。
可現在不一樣了。
卿晏目光如水,清澈見底,那眼神淡漠而幹淨,眼中沒有他。
“阿晏,你半分舊情也不念麽?”終於,江明潮低聲道。
“……”卿晏反思了下,他剛才說得還不夠直白麽?
這人臉皮比他想象得厚一些啊,卿晏正思索著,要再說直白些,一個身影先從房中撞了出來,似乎是忍無可忍了一般:“你有完沒完,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都說了不喜歡你,討厭你,讓你滾!還廢什麽話?”
江明潮:“……”
卿晏也愣了下,隨即失笑地伸手把那炸了毛的小姑娘撈回來。他抓著渡靈燈,看她一臉厭惡,屈指輕輕彈了下她的腦袋:“行了行了。”
說得夠直白了。
江明潮蹙眉看著張牙舞爪的渡靈燈:“這是誰?”
渡靈燈待在他身邊的時候根本沒化出人形,他當然不認識,卿晏也不想告訴他,隨口敷衍:“我女兒。”
他確實是把渡靈燈當女兒養的,在他眼裏,渡靈燈跟女兒沒分別。
“你、你女兒?!”江明潮震驚了。
不可能吧,他跟那位神君生的?原來他們已經到這個階段了?那他確實不太可能挖得動這個牆角了。
可是……江明潮心想,誰生的?男子不能生育,除非是天靈體那種異於常人的體質,江明潮從前與卿晏是道侶,心知肚明他並不是天靈體。
難道是那位神君生的?
那位神君竟然肯為了他生孩子?
……
江明潮心裏一個又一個的疑惑冒出來,把他驚懵了,卿晏撈著渡靈燈,道:“聊完了吧?那就請江小公子回去吧,明日該如何,還是如何,你不必下不去手。”
反正他是很能下得去手的。
要是江明潮真不出劍,那就便宜他了。
江明潮魂不守舍地走了,還是一臉被雷劈了的樣子。
卿晏關上房門,才鬆開渡靈燈,笑道:“你急什麽?他踩你尾巴了?”
渡靈燈一臉吃了餿飯的表情,好像看見江明潮的臉都特別難以容忍。
“那麽誇張?”卿晏問,“你為什麽那麽討厭他?”
雖然這人不咋地,但從來沒對渡靈燈怎麽壞過吧。
渡靈燈死死皺著眉:“你不覺得他說話的腔調很惡心麽?”
卿晏忍不住笑出聲,他摸了下她的腦袋,道:“嗯,英雄所見略同。”
-
次日,劍台上。
卿晏與江明潮麵對麵,立在劍台的兩端。按照仙門禮儀,兩人分別向對方作揖行禮之後,才開打。
卿晏昨日保持住了禮儀風度,沒在這人說惡心話的時候扇他,也是因為今日便是跟他對戰。
能合法揍人,幹嘛要“動用私刑”啊?
眾目睽睽之下,卿晏草草行了個禮,便立刻拔劍而起。覆地劍揮開浩**雪光,劍氣登時蓬勃而出,過處冰凍三尺,寸草不生。
整座劍台都被霜雪淹沒了,白茫茫的冷霧之中,青年修士身形輕盈如燕,白色的道袍袖口鼓滿了風,衣袂與發絲一起飄飛。
他已與劍意合二為一,詭譎地潛伏,匆匆一閃,很快便掠至江明潮麵前,迅疾又強悍地攻向他麵門。
江明潮動作略慢,這才招出佩劍格擋。
鏘然一聲巨響,劍台狂震,大地都掀動了,地動山搖。兩柄長劍相觸的地方爆出刺目的火星,靈力在半空中相撞,席卷過觀眾席以及評委席的每一位修士。
“現在的小年輕!”一位天師被那凍雪似的靈力流撲了一臉,像是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他呸呸兩聲,覺得自己甚至吃進去了細小的冰雹顆粒,“真是年輕氣盛!”
要比試,有很多種方式可以贏,幹嘛這麽凶悍?
南華劍尊還不忘找回前兩日的場子,記仇地舊事重提:“哼哼,我看上的學生不止臉長得好看吧?”
江明潮被那冰冷又磅礴的靈力也衝得七葷八素,後退了兩步,趕緊也放出了自己的靈力與之對抗。
兩人手中的劍相擊,距離拉近了,就在麵前。
不是說不會跟他打麽?卿晏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這不還是出劍了麽?
雖然他昨日就知道,這話隻是這個花花公子哄人的謊言,但此時,他還是忍不住內心感慨,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啊。
他一個翻身,腳尖盈盈向上一點,在江明潮的劍尖上踩了一下,借力在半空中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又急衝而下。
在鋪天蓋地的白霧之中,隻有那青年修士翻飛的潔白衣袖、飄**的漆黑發絲,以及端麗的五官麵容。
卿晏其實長得很秀麗,那五官是很端正精致的,明明是一樣的臉,可卻大不一樣了。
從前,卿晏模樣雖好,卻也隻是畫上的一攤鮮豔顏色,再好看也是死氣沉沉,看久了便膩了,再加上他那難招架的惡劣性子,更是讓人生厭,可現在他仿佛活了起來,那眉宇間,眼眸裏,每一個細微的神情中,麗色流轉著跳躍著,明豔至極,美得十分張揚耀目。
他從未如此靈動,如此……活色生香。
江明潮看著那茫茫霧色之中,那淡紅色的唇微微揚了下,竟忍不住一愣。
卿晏動作極快,當胸踹在他的胸口時,江明潮才回過神,想閃身躲開,或是迎麵而上,卻都已來不及了。卿晏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沒反應,他被帶著都遲疑了一瞬。
轟然——
江明潮直接被他踹下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