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修士們大多到黃昏時分, 才陸陸續續從劍陣中出來,個個灰頭土臉,一身銳氣早就被墨沒了, 哪兒還有力氣去找薄野津挑戰?夾著尾巴各自回去睡了。

第二天,修士們沒再放肆, 全都老實了, 成了乖學生,老師說什麽就是什麽。

隻是卿晏發現, 那些修士在路上遇到他, 或是一起上課之時,總是拿眼神往他這裏看,那目光有些說不上來, 總之有些不善。

蘇符道:“晏兄, 那些修士現在都很討厭你。”

卿晏問:“為什麽?”

“他們都覺得你裝啊,你想想, 之前你在南華劍尊麵前說自己不會禦劍, 可昨日, 那麽厲害的劍陣,你不消片刻就出來了!你自己細想去吧, 他們都覺得你為了巴結劍尊, 滿口謊言,見人說人話, 見鬼說鬼話呢。”

這也算巴結的手段麽?卿晏心道, 他真的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幾日轉瞬而過,薄野津不過代了一兩日的課, 應個急而已, 他自己是打架好手, 可學神未必是好老師,他確實是不會教人,天刹盟很快修書給了別的仙門,請了位老道的劍師來講學。

第一場比試的日子很快就來了。

入場之前,眾修士才知道,這次比試並非修士之間一一比試決出勝負,而是修士與靈獸之間的較量。

“聽說天刹盟中豢養著許多上古靈獸,對了,還有仙門百家的族獸,都在這裏。”蘇符道,“這下我可是能開了眼界了。”

卿晏奇道:“族獸?”

“是啊。晏兄,你不知道嗎?”蘇符跟他科普,“每個仙門,都有各自的族獸,靈獸聽憑擁有本門嫡係血脈的修士的命令,也可以說是門派的守護靈獸。幾百年之前,這些族獸還是各自歸本門管理的,但那時候許多仙門因為意氣相爭,就放任靈獸互相廝殺,鬧得很凶,所以天刹盟作為仙門之首,才把這些族獸統一收歸,現在全都養在天刹盟了。”

卿晏點點頭,明白了:“哦。”

“那時候在修真界中,去北原獵獸之潮很興盛,久而久之,殺得北原幾乎靈獸凋敝,天刹盟將這些靈獸沒收,也是件好事。不許那些靈獸養在身邊,那獵來也沒用咯,所以現在去北原的人才少了許多。”蘇符頓了頓,又扯回話題道,“今日的比試,這麽多出身名門的修士,天刹盟會避開讓他們碰上本門族獸,不然靈獸直接乖乖聽話,那不就沒得比了?”

“所以啊,那些修士還得安排,自然是我們這些省事的散修先上。”

卿晏又點了點頭。

天刹盟的弟子將散修和仙門弟子分開,卿晏見其他仙門世家弟子排成了一列,那是長長的一列,而他和蘇符的隊伍中就寥寥數人。

鬥獸場就在前方,一個天刹盟弟子翻了下手上的名單,指了指卿晏:“你,第一個,進去吧。”

卿晏禮貌說了聲“好的”,那層金色的靈力屏障瞬間撤開,他提劍進入後,那層屏障又升了起來,將其他修士攔在外麵。

“晏兄加油!”蘇符在後麵喊了聲。

卿晏回過頭,衝他點了點頭:“嗯,我會的。”

他走到了巨大的鬥獸場中央。

鬥獸場外圍俱是漂浮的金色靈力,頭頂厚重的雲層高懸,雲台置酒,幾位仙師作為評委,可以居高臨下地將場中弟子的表現盡收眼底,好好品評一番。

南華劍尊在上頭看見了卿晏,本來漫不經心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專注起來。

旁邊有人跟他搭話:“這就是你看中的那弟子?看起來也平平無奇嘛。大乘期弟子多了去了,你看中了他哪兒?是長得比較好麽?”

這就是說他是個花瓶的意思了。

還未正式拜師,南華劍尊卻很護短地直接懟了回去:“少扯淡,總比你之前收的那個花了一百年才凝出劍氣還長得奇醜無比的弟子好!”

“……”那天師麵色一僵,當麵被下了麵子,氣哼哼扭過頭找別的同僚說話去了。

場中,卿晏握著劍,等了片刻,那天刹盟的弟子說了聲“開始”,對麵那層靈氣障壁也撤掉了,有蹄聲伴著銀鈴聲響起,卿晏定定地注視著對麵,全神貫注,隻見繚繞的雲氣和靈氣之中,他的對陣靈獸緩緩現身。

那是一頭巨大的銀鹿。

銀鹿幾乎有三個人高,生著一雙純白色的鹿角,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華美無比,渾身都似乎冒著仙氣。它的右角上還係著一枚銀鈴,昂首挺胸,緩步走來的樣子極為優雅從容,那銀鈴在風中輕輕晃動,便如配樂一般美妙。

卿晏盯著銀鹿,微微愣了愣。

太漂亮了……

這他怎麽下得去手啊?

卿晏的手攥緊了劍柄,幾乎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屏住了呼吸,第一次感覺到“憐香惜玉”這個詞也能用在動物身上。

他微微晃了晃神,但倒還沒到為美色誤事的地步,雖不忍下手,但還是要贏的。

隻是他不忍心主動攻擊,於是隻等著銀鹿發動攻擊,他格擋防守再開戰。

銀鹿的步伐慢條斯理的,走了好半晌,才走到卿晏麵前。在銀鹿麵前,他被襯托得像個矮人國的人一般。

銀鹿微微垂首,卿晏的頭頂傳來觸感,一個龐大的影子覆在他身上,他握緊了劍,正待念出劍訣,倏地一頓。

沒有殺意,也沒有攻擊。

卿晏的頭皮傳來輕輕的拉扯感,一抬頭,見銀鹿口中叼著他的一縷漆黑發絲,正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卿晏:“……”

“不能吃我的頭發!”卿晏手忙腳亂地把自己那縷長發從銀鹿口中搶救出來,“……不,也不能吃我的袖子!”

“真是的,天刹盟沒讓你吃飽嗎?”

這其實不怪天刹盟,今天是特意沒讓這些靈獸吃飽的。酒足飯飽懶惰生,自然就不想打架了。但他們忘記了,別的靈獸是食肉的,倒也罷了,沒吃飽,見著個修士就像看見上菜,當然有鬥誌了,可銀鹿卻是食草的。

雲台之上,眾仙師也繃不住了,就連剛才說過卿晏花瓶的那位都笑了起來。

“你們家弟子怎麽安排的?怎麽把千鶴門這族獸放出來了?族獸大多跟立派掌門一個性子,你瞧瞧,一點兒攻擊性也沒有!”

“你們怕不是故意給這修士放水吧?”

“沒有。”旁邊的弟子恭恭敬敬回答,“靈獸是隨機抽選的,弟子的上場順序也是隨機的,我們之前並不知道。”

仙師們隻好去看那位德高望重的神君,指望他發句話,做個主,誰知那位麵色淡漠的神君卻望著場中之人,突然笑了。

別人笑不要緊,他一笑,就好像鐵樹開花了似的,仙師們不知怎麽的,頓時把頭都扭了回去,不想說話了。

反正這場比試做不做數對他們的地位又沒影響,管那麽多幹什麽。

銀鹿咬著卿晏的衣袖不鬆開,卿晏扯了一會兒,扯不出來,隻好伸手摸進另一個袖子的乾坤袋裏,翻找了半天,找出一盤糕點,用那甜糕把自己的衣袖換了下來。

“你吃完了甜糕,我們再比。”卿晏很公平地說道,餓著肚子打架,確實影響發揮。

銀鹿埋頭吃糕,卿晏看著那鹿角就在自己麵前,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像冷玉一般的質感,很好摸很滑潤。

銀鹿抬起頭來看他,那雙冷銀色的眼睛如同泉眼,幽深清澈,卿晏趕緊抬起手:“對不起啊,你吃吧,我不摸了。”

銀鹿沒怎麽生氣,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卿晏順著看過去,才發現它已經吃完了。

卿晏比了個手勢,道:“你吃完了啊,那我們開始吧。”

銀鹿歪著腦袋看著他,好像是沒懂,學著卿晏的樣子,可惜它沒手,於是仿照卿晏的那個手勢,晃了下腦袋。

卿晏:“……”

“你不想打架嗎?”

卿晏心道,這可怎麽辦。這是天刹盟工作失誤吧?不怪他吧?

銀鹿低下頭,舔了舔他的臉。

袖子上也是鹿的口水,臉上也是鹿的口水,卿晏哭笑不得,總不能這麽僵持下去吧。

見這鹿似乎是在學著他的動作,卿晏一轉念,道:“那我們配合一下?你假裝被我打倒,可以嗎?”

他本來也不忍心傷這麽漂亮的鹿,配合演出一下,是最好的了。

銀鹿看著他,沒動,不知道聽沒聽懂。

卿晏也不管它聽沒聽懂了,直接開始教它:“待會兒你看見我的劍朝你飛過去,你就這樣倒下,像這樣……”

卿晏給它演示了一下,問:“懂了嗎?”

銀鹿學著他的樣子,側倒在地上,一雙銀色的鹿眼還在巴巴望著他。卿晏過去給它把眼皮合上了:“閉眼,你這樣子太假了啊。”

雲台眾仙師:“……”

你們是不是當我們瞎?

教了好幾遍,銀鹿勉強學會了,卿晏道:“那正式來一遍哦,演好了再給你一盤甜糕吃。”

銀鹿滴下口水。

卿晏退了幾步,招出了覆地劍,本來就是演戲,卿晏自然沒祭出殺招,他沒念劍訣,隻是驅動了劍往銀鹿的方向飛去,同時提醒道:“快倒下啊!”

銀鹿遲遲鈍鈍的,卿晏一喊他才慢半拍地倒下,覆地劍擦過他的鹿角之間,不慎將那枚銀鈴挑了下來。

銀鈴咕嚕嚕滾落在地。

旁邊的天刹盟弟子宣判了卿晏勝出,他拎著劍小跑上前,小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沒注意把你的鈴鐺弄下來了,我這就給你重新係上啊,你低低頭,不然我夠不著。”

銀鹿起來的時候就將那枚鈴鐺叼了起來,咬在了齒間。

卿晏有心理陰影了,提醒道:“鈴鐺也不能吃啊。”

見銀鹿沒在咀嚼,他才放下心來。卿晏衝它攤開掌心:“好了,給我吧,我給你係。”

銀鹿卻仍銜著那枚鈴鐺,往卿晏麵前湊了湊,又快舔到他的臉了,像個小孩一樣,拿鈴鐺抵著他的腦袋。

“幹什麽啊?”卿晏被弄得有點癢,往後躲了躲。

銀鹿繼續向前。

“不讓我給你係嗎?”卿晏問,可銀鹿又將鈴鐺放在了他的掌心,“這是,送給我的意思嗎?”

銀鹿抬起了頭,注視著他。

卿晏道:“好吧,我收下啦,謝謝你。”

耽擱得有點久了,已經有天刹盟的弟子控製時長,過來把銀鹿牽走了,卿晏捏著鈴鐺跟它告別:“拜拜。”又跟天刹盟的弟子說,“回去多給它吃點吧,別再讓它餓著啦。”

他出了鬥獸場,將那鈴鐺一翻,才看見,那精致的靈紋正中央,刻著一個“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