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等到卿晏與薄野津比完了一場, 已經坐在桌前喝茶吃點心了,那陣裏還是沒有一個人出來。
蘇符從他貓著的角落裏鑽了出來,嘴角沾著一點乳白色的碎屑, 而桌上的那疊糕點已經被他全吃完了。
薄野津這才注意到他。蘇符比卿晏的年紀還輕,在他眼中完全是個小孩子, 薄野津道:“吃飽了麽?不夠還有。”
“呃……”從小崇拜的偶像對自己噓寒問暖, 蘇符有點緊張地抓了下衣擺。
卿晏笑道:“蘇兄,沒事的。”
蘇符於是道:“再來點……也行。”
小道童又取來許多精致糕點, 蘇符拿著一塊慢慢吃。三人圍坐, 等著其他修士破陣。
薄野津看著蘇符吞咽的速度漸緩,淡淡道:“吃完了便來與我過招吧。”
蘇符一口糕嗆在了嗓子眼裏,咳出了驚天動地的架勢。
“不不不, 我……我不行!神君你也看見了, 我是被晏兄帶出來的,不是我自己破的陣!我修為這麽低, 哪配跟您打啊?您放過我吧……”他臉都漲紅了。
卿晏在桌下輕輕踹了薄野津小腿一腳, 道:“津哥, 你別逗他了。”
薄野津抬了抬眉,被踹了一腳, 並不生氣, 隻是略有些意外,低聲道:“光天化日之下, 當著人呢。”
“……”
光天化日之下, 剛才是誰打架打得好好的摸他腰?
卿晏瞪了他一眼。
他現在才發現,這人真夠悶騷的, 看起來清清冷冷一本正經的, 但那隻是表象而已。
到現在, 他已經能很容易地分辨出這人嘴裏哪句是實話,哪句是戲語了。方才這句話是戲語,剛才那句要將他擄回去成親的話也是戲語。
口頭調戲他不要錢是吧?
蘇符覺得自己要瞎,沒想到從前仰慕的大英雄會在自己麵前露出這麽不正經的模樣……這算是打情罵俏吧?
他從小看的史書上說,神都是薄情寡欲的,看來那寫書的是胡言亂語?
“呃……”蘇符覺得自己腦門上似乎冒出了鋥光瓦亮的光芒,道,“其實,晏兄已經跟我說了,我知道你們是那個……”
所以不用搞什麽地下戀情了,他知道自己是電燈泡。
蘇符本想說道侶,但又想到兩人還沒結契,還算不上道侶,於是就卡了殼。
“他說什麽了?”薄野津倒了杯茶,推到蘇符麵前,態度極為溫和。
“他說——”
卿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蘇兄你記岔了吧?我何曾說過什麽。”卿晏飛快地跟蘇符使了個眼色——還是不是兄弟啊?怎麽什麽話都往外說?
薄野津沒聽到句好聽話,反而彎了彎唇角,笑了。
他也從未想要隱瞞二人的關係,不然剛才也不會說那麽一句,他喝了口茶,氣定神閑道:“我與他,尚未結契。”
蘇符從卿晏的“魔掌”下掙脫開來,屈於**威隻好把那些話咽了下去,聽到薄野津的話愣了一下。他知道啊。
薄野津又淡淡道:“他若是不想讓人知道,也是正常,我能理解的。”
頓了頓,他又開口,似有意,似無意地道:“畢竟名不正,言不順的。”
卿晏:“……”
蘇符:“……”
饒是他年輕未經情愛,也似乎從這話裏品出了一些古怪。這話怎麽那麽奇怪?怎麽聽起來……神君這麽委屈呢?
蘇符大為震撼。
這可真不像傳說中那位生殺予奪的戰神,反而跟個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姑娘似的。
他得知晏兄與神君在一起之後,本來想象中這兩人的相處模式該是大佬與小嬌妻,怎麽現在看來,不是這樣?
原來,神君才是那位嬌妻,當真是好聽話好為晏兄著想啊……晏兄竟才是那位拿捏人的!
卿晏發現,蘇符看向他的眼神帶上了一絲難言的敬佩。
“……”
案上的茶壺中水沸騰著滾了,新綠嫩葉被燙開,飄出縷縷茶香。
蘇符麵對薄野津時的緊張,皆是因為這人的身份擺在那兒了,就像學生看了班主任,就算沒犯錯也不可能隨意,想幹嘛幹嘛,可相處之下,見神君雖然容色冷淡,麵無表情,但整體作風,還是很好說話很親民的,那點緊張便很快消散了,恢複了跟卿晏相處時的開朗模式。
“說真的,我從來沒有想到我能有一天親眼見到您。”蘇符道,“神君,我是從小聽著您的傳說長大的!”
薄野津道:“哦?說我什麽?”
“當然是說您英勇神武,蓋世英雄啊!”蘇符一拍大腿,“神君,我們村裏的人都很仰慕您的。到現在村口廟裏還有您的神像呢!洪荒眾神,我最喜歡的就是您了!我家本來是修符咒的,我卻學了劍,就是因為當初聽了您的故事,想跟您一樣,以劍問道,護衛蒼生!”
他說得熱血翻湧。
真是個孩子。薄野津微微搖頭,喝了口茶水,笑容疏淡,道:“你們年輕人,當有自己的路,不必走我的老路。”
蘇符“哦”了一聲,有些失落,他當然知道自己做不到了。當世之人,修為再高也無法問鼎飛升了,他當然走不了神君的路,那隻是個夢想而已,但人還是得有夢想。
卿晏卻無端從這話裏察覺一絲異樣,可還沒等他細究,就聽到了一道聲音,恭恭敬敬地叫道:“叔祖。”
他扭頭去看,來人是薄野雲致。
薄野津側眸道:“何事?”
薄野雲致張了張口,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他是來查看情況的,昨日修士們鬧成那樣,雖說今日換了老師,確實算給了他們一個交代,滿足了他們的訴求,但他作為總負責人,還是得來盯著,生怕再出什麽岔子。
結果過來這麽一看……
就看到旁邊巨大劍陣中的,別的修士們正在奮力拚殺,而卿晏坐在桌前喝茶吃點心。
昨天修士們的訴求是南華劍尊隻給卿晏上課,不管他們,而今天,好似反了過來,可這是不是也算另一種雙標?
這難道不也會讓修士們產生不滿麽?
薄野雲致也不敢說他叔祖的不好,隻是試探著問道:“叔祖這是……讓他們破陣?”
“嗯。”薄野津見這小輩杵在那兒,比方才蘇符還緊張,便衝他一點頭,道,“坐。”
“……”
薄野雲致坐下了……坐如針氈。
薄野津也給他倒了杯茶,卿晏問:“雲致哥哥怎麽過來了?”
他們之前上課,可沒這麽大陣仗。薄野雲致從來沒來盯過。
是來看津哥是怎麽上課的?像學校教研組查崗一樣。
聽到卿晏的稱呼,薄野津的眉頭輕輕挑了一下。
薄野雲致回過神:“哦,我……”他定了定神,不答反問,“那陣法是叔祖布的麽?讓修士們練習?那你們怎麽沒去?”
卿晏一聽便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我與蘇兄已經破陣出來了。”
不是走後門不寫作業,是已經寫完了。
“啊?”薄野雲致才發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哦,原來如此。”
薄野雲致鬆了口氣,順手端起自己麵前的杯盞喝了一口,立刻“嘶”了一聲,被燙到了舌頭。
卿晏道:“沒事吧?”
“……沒事。”薄野雲致擦了下唇角,趕緊把那盞熱茶擱下了。
這就好了,大家是一起進去的,隻要是一碗水端平,別給人留下話柄又鬧起來就好。薄野雲致這麽想著,又覺得卿晏現在的修為可真是進漲飛速。
雖說他已是大乘期,但這次參加仙門大比的大乘期修士不少,卻隻有他第一個出來了。
隨即,薄野雲致又感到奇怪,卿晏這大乘期也就算了,他旁邊那個姓蘇的小修士才不過金丹期,怎麽也能脫穎而出?
蘇符心虛地嘿嘿一笑:“是晏兄把我帶出來的。”
薄野雲致點了點頭,才道:“卿……”想到卿晏現在隱瞞了真名,掐住話頭道,“不過分別數月,沒想到你的修為漲了這麽多,如今怕是連我也自愧不如了。”
這誇獎實在受之有愧,卿晏也解釋了一番:“雲致哥哥別這麽說了。我能第一個出來,是因為我不是第一次見這個陣法。”
反正這兩個人都是知道他從前就與薄野津相識的,卿晏並不隱瞞,直說了:“在北原之時,津哥便布過這個陣給我練習,我練了小半個月呢,自然熟稔了,沒什麽厲害的。”
蘇符和薄野雲致不約而同地將頭扭向了薄野津,目光灼灼。
薄野津擱下茶盞,淡淡“嗯”了一聲,也承認了。
蘇符心裏想的是:找個大佬作道侶可真好,還能加課加練。
而薄野雲致則反應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津哥”這個稱呼是在叫他叔祖。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表情再次變得一言難盡。
卿晏叫他哥哥,也叫他叔祖哥。從這方麵論,他跟他叔祖成一輩的了?這不是亂了套了麽?
卿晏分明比自己還小一些,他管薄野津都叫祖宗,他怎麽能叫哥?而且後者居然沒有為老者的自覺,就這麽答應了?
薄野雲致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幾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還不見那陣中有人出來,時至正午,陽光偏移,日頭毒了些,卿晏在陽光下眯起眼,覺得有些熱,脖頸處出了點薄汗。
“午時了,我們先回去吧。”薄野津拂袖起了身。
蘇符雖然剛吃了幾盤糕點,但到了飯點還是餓了,聽到這話立刻站起了身,一看就是下課鈴響立刻拔腿衝向食堂的那種學生。
他還想帶著卿晏一起衝,可是卿晏站起身,卻頓了頓,看向理著袖子也準備走的薄野津。
等會兒,我們?
他們這些做完作業的學生走也就算了,這些修士還在陣裏,他這老師怎麽能走啊?
隻見薄野津隨口吩咐旁邊的小道童:“有人從陣中出來,再來找我。”
“……”
他這老師當得倒是挺省事的。就算是監考,也不能發了卷子就跑吧?
卿晏的右肩被輕輕帶了一下,薄野津道:“愣著做什麽?喜歡被毒太陽曬麽?”
被帶著往外走,卿晏問:“你幹什麽去?”
“不是飯點了麽?陪你去用飯。”
“……津哥,你不辟穀了?”
薄野津垂下眸光,看了他一眼,聲音裏還帶著淡淡的笑意:“早就破戒了。”
毒太陽的烤曬之下,修士們還提著劍在陣中對付那些靈活淩厲的劍光,也是被曬得一身熱汗,陣法不是人,不會累,那道道劍光一刻不停地落下,根本不給他們喘息之機,修士們皆是精疲力竭。
他們餓著肚子累死累活之際,卻看見陣外的幾人悠悠閑閑,談笑間飄然離開了演武場。
“……”
剛才是誰提議的挑戰神君?修士們現在就想抽死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