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晏兄, 晏兄!救救我!”
卿晏聞聲回過神,看見蘇符正戰戰兢兢地握著劍,被揍得到處亂跑, 狼狽不堪,那可憐的小眼神直往他身上戳。
他腳步一轉, 往蘇符的方向走過去, 熟練地幫他擋開幾道淩厲劍光,把他拽過來, 護在臂彎下。
“這是什麽破陣啊?速度好快好可怕, 像是活的一樣,還專挑我的破綻處下手……我就知道我不配,早知道不來參加大比了……娘——”
蘇符抱著卿晏的胳膊, 顫顫巍巍地跟著他往前走, 他的那把劍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變成了一根拐杖, 以免他腿一軟就跪倒在地。
卿晏帶著這個肘部掛件, 不多時就找到了陣眼, 將劍插入陣心,帶著蘇符一起出來了。
“行了別嚎了, ”蘇符還雙眼緊閉抱著他胳膊, 卿晏無奈地拍拍他頭頂,“已經出來了。”
蘇符試探性地睜開眼, 見頭頂的劍光和漫天的殺意已然消失, 才長舒一口氣,他鬆開手, 連人帶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卿晏看著他那樣, 有些好笑, 又覺得自己這時候笑不太厚道,堪堪抿住了嘴唇。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入陣時的模樣,雖然也是狼狽,但沒有這麽喊爹喊娘的,跟蘇符相比,他表現好太多了。
“有那麽誇張嗎?”卿晏伸手去拉他。
他是知道的,津哥的陣是有分寸的,那些劍光看著來勢洶洶,唬人得很,但其實都是收著力道的,不會致命。
蘇符擺擺手,表示自己要攤在地上休息一會兒,他的道袍剛才已經滾髒了,被劍光劈出了好多口子,破破爛爛的,此刻更不用在意什麽形象了。
好吧。卿晏無奈地收回手,見他沒什麽事,便放任他去了。
卿晏是第一個從陣中出來的修士。
當然,別的修士都是新手,第一次見這個陣法,而他以前在北原時就跟這個陣法打交道,那麽多時日不是白費的,自然熟練了,沒什麽好得意的。
他收了覆地劍,朝那邊那位悠哉遊哉的老師走過去。
薄野津姿勢未變,隻是抬起手,給他也遞了杯清茶。
“我出關時,看到了被你破了的殘陣和禁製,雖知道你如今修為高了許多,”薄野津支頤望著他,又給他投喂了塊點心,淡淡道,“隻是沒想到你如今隻須這麽短的時間便能出來。”
卿晏剛劇烈運動完,其實不太想吃東西,被那甜糕塞了一嘴,“唔”一聲,下意識微微皺眉。
“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覆地劍被卿晏背在身後,那白玉劍穗在空中輕擺,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像是墜在鬢邊的步搖似的,薄野津看他腮幫子鼓鼓地吃東西,一雙眼睛裏好像還有點不滿,含笑道:“我來代南華劍尊的課,是有緣故的,這不算我違反約定吧?”
卿晏費勁地把那甜糕咽了下去,覺得嗓子眼裏都甜絲絲的,灌了杯清茶,才“嗯”了一聲。
雖然並未違反約定,但他在這兒,就還是挺影響他的。
剛才在陣中,他看他,不就讓他分神了麽?要是萬一他那一愣神的工夫,手上動作慢了,沒來得及擋下那陣中的劍鋒怎麽辦?
卿晏自己不專心,卻把鍋往別人身上推,還推得十分理直氣壯。
“可怎麽會是你來?”卿晏問,“天刹盟沒有別的道尊劍師了麽?”
薄野津挑了挑眉,不答反問:“這麽不想見到我?”
卿晏居然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嗯啊。”
薄野津不說話,望著他繼續挑眉,卿晏控製著自己的表情,繃了半天,還是沒繃住,唇畔挽出一個笑:“生氣了麽?”
演武場這大庭廣眾之下,不便做什麽逾矩的行為,卿晏隻好嘴上哄道:“津哥,別生氣啊,我這麽專心修行,不也是為了早點把你娶回來麽?”
單聽這話,好像他天天做了什麽妨礙他修行、拖他後腿之事一般。薄野津表情不變,虛空之中,好像有個“冤”字砸在他腦袋上,他淡淡道:“既然如此說,那我不得來檢驗一下你的成果,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在好好修行,怕不是隻在嘴上誆我,實則憊懶怠惰,根本沒在好好練劍。”
雖然他的確有說大話畫餅的嫌疑……
卿晏咬了咬唇,沒聽出他是故意這麽說的,老老實實上了勾:“津哥,我不是跟你說過有點耐心麽?你這麽急麽?”
“嗯。”薄野津從容接道,“我有點急。”
卿晏:“……你這麽恨嫁?”
薄野津坦**承認:“嗯。”
卿晏:“……”
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卿晏本來是想逗一下津哥,卻反而被他堵得沒話說,啞然半晌,努力把歪理掰正,道:“那你就更不該來了,太影響我了!”
“哦?”薄野津聲音微微拖長,衝著卿晏偏了下頭,“我對你的影響力這麽大?”
這下,卿晏就算是再遲鈍,也聽出來他是故意的了。這句話的引導意圖這麽明顯,卿晏看出來了,他沒生氣,就是想聽句好聽話呢。
他抿住唇,不說了,猛地把那瓷杯放下,站起身來,說:“不是說破了陣的修士可以來挑戰你麽?別在這閑聊了,快開始吧。”
薄野津有一點意外:“你也想與我打麽?”
卿晏原本是沒這麽不自量力的,但被孫青陽的話一挑,內心也微微鬆動起來。
他當初在北原生出想學劍的念頭,初衷便是仰慕津哥在雨中練劍的仙姿風采,能與他對戰,當然是個大好機會。
卿晏已經重新祭出了覆地劍,道:“你可方才自己說的,破陣之人就能來找你挑戰,老師,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哦。”
“那麽先說好。”薄野津起了身,很開明地征求意見道,“要我讓你麽?”
卿晏:“……”
哪兒有人把話說得這麽直白的?
在場的所有修士,即便是那心比天高的孫青陽,也不會自信到覺得自己現在就能打敗薄野津,隻不過想跟他過過招,看看這位神君到底有幾分真本事,也看看自己與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而已。
事實是,就算他不讓,不放水,他們也贏不了。
卿晏斟酌片刻,很有骨氣地道:“……不要。”
薄野津便答應道:“好。”
蘇符已休息好了,從地上爬起來,也是給這兩位騰地方以免自己被誤傷,他溜到小幾旁邊,尋了個角落貓著,還從旁邊小幾上摸了塊糕。
打了這麽久,他的早飯早消化完了,得好好補充能量,還得壓壓驚。
見兩人祭出佩劍,蘇符盯著他們,占了個最佳觀眾席,當出好戲瞧,吃著糕,不由得“嘖嘖”幾聲。
他就看不慣這些裝模做樣的臭道侶,這兩人練劍?練的什麽劍?怕不是情意綿綿劍吧?
可是等到這兩人真動了手,他才驚掉下巴。
……這是來真的啊?
覆地劍在卿晏白玉般的掌心發出冷冷幽光,雖著劍訣而動,劈砍斜刺,變幻無窮。卿晏雖被薄野津教過,可與他對戰,自然沒有用他教的那些招式,不然那破綻不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用的全是北雲大師留給他的那本秘籍裏的劍招。
卿晏知道自己不敵,因此不敢懈怠,全身的靈力、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兩個人過起招來,一點兒也不含糊。
天刹盟作為仙門第一大族,劍招難免還是以正統為主,而北雲大師的劍法則劍走偏鋒,最為奇絕,薄野津道:“倒是有些意思。”
他是最近才得知卿晏從小須彌山離開之後,遇到了北雲殘魂,得到他不傳的劍譜的,但對那本劍譜裏的東西,倒是一無所知,今日方曉得,看來北雲不光鍛劍有一手,對劍術也有些不同於常人的領悟。
其實,薄野津還是讓了幾分,不然,卿晏在他手下根本過不了三招。倒不是因為故意想讓著他,而是覺得北雲的劍招有些意思。
其他還在陣中的修士們自然分身乏術,無暇看陣外這場精彩比試,但卻能感受到,整個演武場都被極豐厚的劍氣包圍了,悠悠流轉,堆山填海一般,廣闊無垠。
翻天劍和覆地劍相擊,發出鏘然巨響,直震天際。其實薄野津已放了幾分水,但以蘇符的水平,實在看不出來,覺得兩人實實在在是在以劍會友,較量著。
情意綿綿劍,變成了家暴現場。
幾個回合之間,薄野津便大致理出了北雲劍法的思路,雖奇絕,以出其不意為特點,但出其不意,本身也是一種套路,隻要多試幾次,便仍能找到破綻。
覆地劍直劈麵門而來,薄野津卻不躲不擋,竟直接轉了個身,接下那來自身後的一擊。
前麵那道劍隻是一道劍意凝成的虛影,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以他的修為,卻是一眼看穿。
覆地劍哐當一聲被擊落,戳進地裏,薄野津微微張開手,靜靜等待一個投懷送抱。
卿晏往前跌去,正好跌進準備好的陷阱裏,那隻手從他腰間遊走而過,不急不徐地點了他兩個穴位。
“臉這麽燙,是又到情熱期了麽?”那隻手貼了下他的臉,薄野津調侃了一句。
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卿晏臉色微紅地掙開,雖然修士們沒工夫看他們,他這話也隻是私語,沒別人聽到,但卿晏還是羞惱起來。
“不是!”
他這是被臭流氓占了便宜的自然反應,情熱期剛過去沒多久,怎麽可能又來?!
打架之時,除了實打實的拳頭,其實語言挑釁也是一種手段,惹怒對方,讓對方自亂陣腳。
都是用說的,語言挑釁,與語言調戲,其實也差不太多。
薄野津隨口一說,卻能感覺到卿晏周身的靈力立刻湧動起來,他彎了彎唇角,心道:到底還是年輕氣盛。
卿晏抬手將覆地劍招回來,不屈不撓,越挫越勇,又提劍而上。
饒是再怎麽讓,兩人的年歲、經驗、劍術、武力值都放在這裏,仍舊懸殊,又勉強撐了四五招,他還是敗下陣來。
翻天劍挾著凜冽寒意破風而來,卿晏愣了一下,那柄劍懸停在他眉心,一寸的距離間。
“幸好你控製了力道。”須臾,卿晏才吐出口氣,“我剛真以為,翻天劍要穿過我的喉嚨了。”
什麽是天然的威壓,他算是感受到渡靈燈從前的體驗感了。
翻天劍刷地回到劍鞘中,薄野津神色如常道:“我不必控製力道,它也不會傷你。”
“你我的佩劍同出於北雲大師之手,其實早先是一對鴛鴦劍。”薄野津淡淡道,“這兩柄劍不會相殺。”
卿晏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又去看兩人劍柄上懸著的一對白玉劍穗,心裏忽然就有些莫名的開心。
“我輸了。”卿晏興致勃勃,一臉討誇的模樣,道,“但我在你麵前撐了這麽久呢,是不是比在小須彌山的時候,有進步多了?”
所以……他說贏了大比就來娶他,也不是隨口畫餅嘛。他還是有點希望,有在進步努力的。
“輸了就是輸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薄野津的眸光從卿晏麵上輕輕掠過,低沉冷淡的聲音掃過他的耳廓,清冷幽靜的白檀香撲了滿懷。
“等你來娶我,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實在等得心急,還不如我直接將你這手下敗將擄回去成親算了。”